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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智解宝源村困局 太平安康重现4 ...

  •   “老东西死了,慧娘子是他后人,祸害我们宝源这么多年,哪能就这么算了?”

      “不是那老东西做魔怪的傀儡,我家狗旺也不会死!”

      “还有我家小泉。”“我家惜福。”“我相公、老公公。”“我侄子、大孙子。”“我家全部男丁,我这个命苦哦……”

      “打死这个臭婊|子!”

      说话间,棍棒石块就朝慧娘子身上招呼。姚双喜起身要护,却被人按下把他脑袋踩在地上,叫他生生看着自己娘子受苦。他哭着呜咽:“我第一个孩儿尚不足一月就叫你们打掉了,我娘子以后都生不得了,以后我姚双喜就绝了后,还不够吗?我的报应还不够吗?我们宝源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眼看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为什么还要乱啊——!”

      “吼——呸!”一老者冲姚双喜脸上啐了口污浊浓痰,高举火把道:“你家绝后也是祖上不积德,今天我们就是打死这下贱胚子也是替天|行道,大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怎么了?”

      沧渊在屋内“看”得气血上涌,他万万想不到人心如此险恶,更是从中看到了自己那卑鄙的身影——把自己的不幸迁怒到他人头上,便从此有了高高在上的审判者地位。

      不管是赎罪也好,为了平息这逐渐滋生扩大的仇恨也罢,沧渊暗中动用法力,一弹指,便将慧娘子从高悬的房梁上轻轻放下。并时他操控慧娘子开口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谁知那慧娘子竟然突然眨了眨眼睛,提起唇角阴森森地笑道:“我知道你们的秘密。”然而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沧渊:“……?”

      这不可能!他虽然用了极其低级的法力来操控慧娘子为自己辩白,可这里是太平人境,怎么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再次操控慧娘子——她最后那句话不是他原本的想法!莫非此处还有其他生灵,是魔吗?不太可能。光是看慧娘子的样子,便知操纵她的人法力几乎弱到没有。到底是谁?

      然而慧娘子最后一句话可谓投石入湖,顷刻间人们慌了神,甚至有人说要灭口。沈贵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道:“不可以灭口。慧娘子是先族长的后人,就算不顾西南王不可枉杀人命的政令,也要想想若那百岁坑有朝一日再次枯竭,是不是只有她有办法再求?”

      沈贵原是沈家不受待见的那个,但先前做过人阵祭品,又因为沈家现在是三大家族的“首领”,于公于私沈贵都是对宝源有过“功劳”的,也因此三个村长之位有他一席之地,如今他开口,众人自是犹疑几分。

      这便开始众说纷纭起来,越说越邪乎,渐渐从老族长通晓占卜,说到了慧娘子兴许精通什么法术,毕竟死愿天灯是她点的,才能求得仙家来除魔就难。也许,这个罪人真有那么点儿“通天”本事呢?

      一时间众人也不好抉择,但还有人怀疑是不是今日到访的那个“小仙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姚秉芝暗中让沧渊帮自己显形,并说自己事后一定好好解释。
      他趁乱出现在村民中并没有引起大家怀疑,红着脸大声道:“不不不,那小仙人在我家中休息,我已经嘱咐过今日不可出门,他是个通情达理的,没有乱来。”

      沈富也在这时出现,应和姚秉芝道:“都散了吧,人都晕了也问不出个什么,只求不要让那小仙人知道,免得那些仙神都出来添乱,人间事都够我们焦头烂额的,能瞒一个狗拿耗子的就瞒一个。”

      大家并不知道,那“狗拿耗子”的“小仙人”就在这祠堂之中,沧渊怎么也想不到凡人对仙神的龃龉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如若不是人魔混迹,人心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可他自己还乱着,既看不出此处有魔气,又觉得人人都有心魔。
      沧渊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姚秉芝在这时也顺着沈富的话往下说:“诸位,就算要问个什么也要等人清醒了不是?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歇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官兵又来了,那我们……能喘口气的时候就别折腾了,眼下并不是时候。大家说是不是?”

      沈富带头弄走了几个精力颇旺盛的年轻人,说回他家吃酒,众人这才纷纷散去,姚秉芝想要伸手帮姚双喜一把,却被一众村民略带警告地一瞪,猝然缩回了手。他绷着唇角,眼睛时不时偷瞄那对可怜夫妻,见姚双喜一瘸一拐、浑身狼狈地把慧娘子背在身后,往家走去。

      沧渊扔下立于祠堂的、忧心忡忡愣神的姚秉芝,他知道这位村长有难言之隐,自己也没资格去谴责别人什么,他跟上姚双喜二人,暗中用了些许法力,替对方分担了些背上的重量。那姚双喜走在夜路上,像是在走一个没有尽头的黑色世界,四周逐渐没了人声、灯火,就连犬吠虫鸣也变得稀疏,看得让人的心脏被攥成小小一点——被团紧了的酸胀,还带着点儿温度,却又从窒息里生出微微疼痛。
      沧渊这才发现,姚双喜早已远离了宝源村民聚居处,正往阴关洞的方向而去。

      他不能左右人间冷暖、历史变迁,沧渊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即便封神,能为九州做的也不过杯水车薪,尤其人族,简直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自己只能做个袖手旁观的看客。但这就是他遵循的天地法则,他好像突然有些能够理解姚秉芝了。

      姚双喜和慧娘子住在山脚下,身后是黑漆漆的大山,山上是当世人再也不敢去也不必再去的历代祖坟——阴关洞,想来,如今那风水宝地也成了极为晦气的地方了罢。面前是不肯对他们开放的宝源热闹与人气,天地之间留给这对夫妻的,只有一处简陋到四处漏风的茅屋,以及门前一处小小孤坟。
      那坟头似乎还有“见不得光”的样子,也不知是夫妻俩谁的主意,坟被藏在了那几分自留地里,地里的菜长得并不好,小坟头被野草盖得几乎不见踪影,若不是上头还藏着一件小衣服没被石块压严实。

      沧渊心里一悸,不知是想起自己模棱两可的身世还是别的什么,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上前,那力量似乎还作用到了他心里,他莫名激动又很是难过,心跳砰砰加速,觉得将圆的月亮正在拥抱他,他将那小衣服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无意识地便依照那款式花样变了许多套衣服出来,而后被他一掌灵流送入地下。
      那些衣服都是一样的,他也想不出来别的样式,只知道大小够那未见天的孩子穿到弱冠之年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说不清此时的心情算什么,但他的情绪和行为好像深埋在潜意识里——仿佛春风一来,就有花明柳绿那么自然。

      沧渊如今法力了得,虽然不擅长医术,但渡几分灵力让慧娘子转醒康健还是不成问题的,甚至,他能让慧娘子行动敏捷如脱兔。但距离有人能够起死回生的本事还是差了些……

      等等,起死回生?!

      那宝源村突然重返阳间的亡童,莫不是都出自白韵清的手笔?可这完全说不通。沧渊决定还是先整理好眼前事再说,就好像他真的很愚钝、很蠢,眼见问题解决了却又糊涂了,仿佛他总是在糊涂和混沌中过了一天又一天,从没有个清醒明白的时候。
      很多问题,他越想越不明白了。

      按照礼数,沧渊在慧娘子家门前先化出雾言的模样,然后轻轻叩门,自报家门。

      姚双喜揉着那双通红的核桃眼迎了人进门,他苦笑着道:“小仙人来了啊,我们这处除了要受‘审判’的时候会有人到访,已经许久不曾有客,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多有怠慢。我……”
      他并不奇怪仙人夜半到访所为何事,就那么毫无戒备地让路请人进门,本该年轻的身影,佝偻瘸拐,已经沧桑出苟延残喘的模样,仿佛经不起一点磕碰的化石,风一吹就能散落成灰。那双浑浊的眼睛像被打磨出再不信命、也不违抗命运的死寂,毫无生气。但姚双喜还是去逼仄的厨房里翻翻找找,用清水洗了好几遍竹筒,才敢打了一杯水递到沧渊手中,他道:“我还要照顾娘子去,小仙人请自便。”

      沧渊也不嫌弃那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竹筒,双手接过一饮而尽道:“不知可否让我替你娘子医治?医术不精,但仙法灵力倒是可以一解燃眉之急。”那姚双喜的眸子突然一亮,但很快暗了下去,他摇头接过杯子,局促道:“多谢小仙人的好意,就不劳你的仙法了,我们……还不起。”

      “不要你还!”沧渊抓住姚双喜的手臂道。

      姚双喜愣了一下,露出一个纯善的笑来,仿佛一辈子都没有此刻这般欣慰过,他抽回手臂,垂头道:“贱民身上污秽,不好污了仙人的手。贱命一条熬过这辈子就算解脱,也不必误了仙人的名节。你是宝源的恩人,让我娘子的祖父死而瞑目,我们已经对你感激不尽了,此生无以为报,只求那阴间看在我们夫妻俩没有做过大恶,能给条好路,那时,再报小仙人你的恩情吧。”

      “我不要你报恩,我只是……只是见不惯你们没做错什么却被人欺负。”沧渊的脸上不再是雾言的清冷,仿佛他就是个热血上头的少年,一腔无畏勇猛,总想着许多伟大,全然不在乎自己有多渺小,近乎迷信“人定胜天”,无论吃了多少教训,此心不改。
      那是一种不求回报,只求无愧于心的少年情怀,是时过经年后的秉烛夜话才能想起,再一笑置之的热血澎湃。

      姚双喜怔愣了片刻,仿佛想起了什么。他道:“小仙人和上次不一样了。上次你不怎么说话,这回……倒是天真了许多。但还是那个古道热肠的你。”
      羸弱的灯火中,姚双喜的身影仿佛更加佝偻,他转身道:“没错却被人欺负,这就是命里带着错,做什么都是错。做一件是错,做许多还是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坏人做了好事,就是迷途知返的好人。好人做了一件错事,兴许那错事还有许多可说道的地方,但轮着你了,你就是错的。我不敢说自己是好人,把这辈子捋直了说,这天底下有几个敢说自己从没犯过错?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求我娘子走的时候能有份体面,免得讨鬼差嫌,轮回也无望个好去处了。我们给不起像样的元宝蜡烛,想必阴间也不会给我们好脸,但我现在终于理解有人说,做魔最逍遥,哪怕做鬼都比做人强。”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叹得像是看破了红尘,了然皆空,“天地之大,不是人人都能修仙成神,却是都有做鬼堕魔的机会,我有所求,不敢成魔,没胆魄啦……”

      说罢,姚双喜撩开门帘,“谢谢小仙人路上托了我这弱身一把,可……我娘子是胖了还是瘦了我还能不知道?结发夫妻……说一辈子就一辈子,一丁点儿都不能少,也不能忘。我娶她,不就是为了陪她走一路,是什么样的路还用计较吗?”他走了进去,放下的门帘拍在了他的背上,颤抖了几下。

      沧渊愈发觉得难挨,这个世道怎么了?人不求活着倒是都改求成鬼成魔?仿佛万年后的现世成了“民心所向”。还有那姚双喜,一字一句怎么就叫人心里那么不是个滋味?是否人间的圆满总是在残缺后才能被发现,是否美好总要在悲剧的衬托下,才能从裂痕中窥得意义所在?

      不知为何,沧渊想起了“回来前”陆压道君说过的话——“你莫要后悔。”

      少痴也曾说过:“酿成苦果再受罚能改变什么?迟到的兑现承诺有何意义?不问过程只求结果,当心被云雾蔽眼,一脚踏空就是万劫不复!”
      姚双喜是被迫于事无补、无力回天地去兑现“白首不相离”的承诺。而他呢?他重生而来所做的种种,是否会在以后某个瞬间醒悟过来,全是“万劫不复”?

      他是否和什么人也做过一生的承诺?

      窗外新月高悬,淡远得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沧渊苦笑,他的确是和人做过承诺,就是他现在盗用模样的这个人。他不仅食言了,还险些在这些铺天盖地的乱麻中混淆了。

      此时再留在屋内显然不合适了,但沧渊又不放心离开。他要守许多规矩,能为凡俗做的不多,可他想做个无愧天地的好人,为了心中那个完美洁白的少年,为了那些逝去的血肉。
      他穿过姚双喜家的菜地,在不远处的荒地里找了一洼水塘。席地而坐,看那水镜里的玉帘钩。新月极细让人不禁觉得寒凉,而那并不清澈的水洼却能连同月牙的阴晴和寒意,一字不差地传达到他心底。
      这一刻,清浊莫辨,很是陌生。无数个夜,独行独坐冷暖自知,一肚子的话只有苍木远山静静聆听,这感觉熟悉得令他害怕。

      月亮其实很美,但仿佛离他,离他所看到的世界很远。

      “哥哥。”突然,柔弱又稚嫩的声音从沧渊身后传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驴驴子其实挺不容易的~心疼一小下,但不原谅你伤害白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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