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王又蠢死了》鱼缸儿

188、晶核已成 法力渐退1

　　白韵清无所谓似的，喝着他第二坛昆仑觞，皓华仙君扫了一眼快要碎在石阶下的一人一魂，良久，丹府扇被他推开少半又倏而合拢，依然是那不喜不怒的温润模样，可嘴唇翕动好半晌，才出了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有些阻滞，有些哑沉，缓道：“韵清，殷灿怎么死的？”

　　不看不理不言不语，这个世界来了谁和他都没关系。白韵清手指垂在身侧，在雕栏上写写画画，沧渊看得五内冰寒，冷得快要脆裂了，他去追白韵清的手指，像一个盲人乞丐，掉了连日来乞求到的唯一一枚铜板，在地上迫切地寻，拼命地翻，想要捧起来把那命一样的东西护在心口。白韵清在漫无目的地画梧桐，画桃花，写星儿写得最好的“白韵清”三个字，也写星儿怎么都学不会的“景星”，带着昆仑觞的浓烈芬芳，绘纵情的山泉林湖，写意的奇石繁花——那是他梦过的以后，有家有小爱人有世间美好。

　　“白长离，殷灿到底怎么死的？！”

　　素女瑶光瞳仁颤晃，而那被点名的人却依旧在自己描画的梦里，沾了点酒水，绘了两道剪影，又画了一条“红柱玉带”。画面重重叠叠，全晕成一团渐退的灰白。

　　“桐吾君，我问你，殷灿究竟是怎么……”

　　“好吵。”白韵清厌厌地一挥衣袖，那银波锦绫缠住了他的眼睛耳朵，他道，“那种人，哈……”他笑得很轻，而后话音很沉，“活该死了。”

　　殷灿的魂魄忽地散开，索性一金一红两道灵光将它“缝补”起来。

　　“你！”皓华仙君吞掉后面的话。他不是不惊，不是不怒，可面前的是白韵清，他自认为了解这个人，也愿意去再了解他多一些，可自打这人收养了一个……一个古怪小儿，就变了，他们现在离着不过三五丈远，却是隔着三五载迟行迹而生苔的光景，三五十载相逢难识的陌生，三五百载足以令山石改貌的距离。

　　但那是白韵清，是他想要在九州太平时，放下金袍君位，暂离人声鼎沸去痛饮一杯，只问清风明月的人。

　　“氤氲凝天中，两曜共澄澈。”皓华仙君口念“度魂诀”，并时手起法印，金光聚在指尖如甘泉径流，直奔那殷灿之魂而去，“永度三清岸，常辞五浊泥。亡魂，回度——！”

　　度魂诀与净魂诀不同，一个重重现，一个重惩戒。虽同样有令鬼魂邪祟将自己罪孽之事如实呈现之能，但度魂诀则温和一些，主在重现生灵因何往生，由亡灵的视角去向施诀者展现，一般是个沉冤昭雪的好机会，大多亡灵都会事无巨细地道明自己的委屈。当然，也有亡灵试图让自己是委屈冤枉的那一个，以求入鬼门能有个稍好的待遇。所以度魂诀呈现的幻境中，若是亡灵夸大甚至扯谎，便会经历业火灼烧的惩戒。炼狱业火就在脚下，随时准备油煎火烹，谁敢造假？

　　殷灿敢。

　　他知道自己罪大恶极，而且无论他做什么弥补桐吾君都不会在意的，但他想桐吾君既然安排他是那样“病死”的，定是有了后招，那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唯一能做的事做好。他好恨自己，也真是彻底放下了对那父……殷骜的最后不舍，父子亲缘？殷显说的都是真的，一次两次，让他犯险，用亲情欺骗他利用他，魔鬼啊，魔鬼，曾经敬重又畏惧的父皇，真是待他太好了。太、好、了！

　　从此，殷瑛一个人要在地狱人间求生，什么四海升平，盛世昌隆，全都如梦泡影，都是他的黄粱一梦，都是他自己无用难堪大任造下的孽，其实，殷骜的蛊惑，谁说又不是他自身的贪婪呢？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

　　好了，桐吾君彻底恨他了，他原本离得那样近了，被他亲手毁灭了。他怎的，就这么禁不起诱惑？或许他骨子里就不适合做一个帝王，“明君”不过是给这具残破躯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认为自己有高人一等的血脉罢了。其实，他肮脏，十分肮脏。肮脏到桐吾君也许连恨都懒得恨他，他不过是个卑鄙丑陋的泥丸，脏得要死。

　　于是，任那炼狱业火如何一次次地焚烧他的灵魂，殷灿就是不肯从云隐峰路过，就像从来不知昆仑有一处琴室，琴室外有漂亮的梧桐树，琴室内有一个曾经给过他信任的神，他不知道，就像从来没有见过。他在那度魂诀的幻境里，一次次挣扎着向八功泉而去，一次次站在那窗棂外，嘉木瑛树下，痴迷地听，着魔地喘，放肆地把曾经克制过的小芽，已经不敢再见天日的小芽，抽拔成轮囷盘虬的粗枝烂叶，他放任自己的龌龊，让幻境里的自己在烈火中像一个丑陋不肯的恶鬼。

　　他在想什么，幻境之外的人是看不到的，但他那疯狂的律动，急促的喘息，痛苦的畅快简直令人作呕，尽管那烈烈火光已经证明一切都是假的。

　　业火更盛，他像鬼影一样尾随醉酒的桐吾君进入兰渚殿。不是白韵清对素女瑶光说的那样，幻境里，不是桐吾君酒后乱性招惹了殷灿，而是殷灿下作无状地求欢。就在这时，皓华仙君丹府扇突然探入幻境之中一搅，素女瑶光便是再也见不得后面的事了。

　　仙君通灵密语到白韵清，“真相到底是什么？！”

　　幻境还在继续，他只让自己和白韵清可见，然而那人却是悠然散漫地喝酒，仿佛那位面色笼云的仙君看到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的确没关系，无论殷灿再说什么再做什么，白韵清要等的就是天帝会以何种方式发难，是明枪，还是暗箭，是口诛笔伐，还是私下腌臜交易？除此之外，他都不关心。

　　大火烧不完似的，可殷灿大抵得了八功泉的恩惠，竟然一直顽强地挺过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的幻境里，他一次次走过同一条路，做出他同一个选择，最终死在同一个结局上——他引诱不得，旧疾复发猝死。留给所有人一个可笑可悲的人族新君身影，一个无辜清白的桐吾君。

　　他给人境帝国留下了个烂摊子，再是无力去弥补了，但他的魂魄还能受意志支配，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能做的真的很少，但愿不会再脏他的神。

　　幻境消，殷灿的魂魄烟雾似的蜷在石阶上，皓华仙君阖眸，眼前是方才他看到的一幕幕，大多都是假的，但也有真的。

　　殷灿眼里的渴慕是真，立于窗前的偷听是真，幻想的痴迷虽然有业火佐证，但那瞬间闪回的朝朝暮暮可都是白韵清不同面容……真真假假，早就掺杂在了一起成了乱麻！

　　微风骤停，仿佛时空凝固，皓华仙君已然下定了决心，“韵清，这是真的吗？”他道。丹府扇上的玛瑙珠被他狠狠按住。

　　不说话。

　　好，白韵清你不说便是我来做。九州动乱，苍生悲惨，一切……我来，我是他们的仙君，理应如此。但桐吾君啊，你究竟何时才会同我说一句实话？可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任何人知晓今日之事，你……风流自在是真，可瑶光所言我不信，我只信你心有九州，至少，我信你要昆仑。

　　“瑶光，”皓华仙君沉声道，“带殷灿尸首回太平人境，讣告人族，新君殷灿……长殇！”

　　“仙君！”素女瑶光一慌当即行了个大礼——不该对平位之神所行，她是真的无措了。昆仑养病怎么会突然毙命？且说暂能瞒过天下人，那么往后呢？

　　“令灵鹿去归墟，得本君之命取殷灿生死簿，阳寿……十八终。”仙君喉结一滚，字字艰难，他在徇私枉法，他在宽己严人，他终于再一次做了一个“九州之尊”不可为之事，不仅是他定了要偏帮的心思，更是等同于告知天界诸位，将来若要追究，便要找对了人！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他，原来心里早有了抉择。

　　“是。”素女瑶光终是应下。天帝于她有恩，她死生忠于人境太平，九州清明。仙君既然下令，那不是她这等浅薄之能可洞察的。她这样劝慰自己，请问过桐吾君后，立时带走殷灿遗体。

　　人族新君长殇，于人皇殷骜驾崩后仅两年有余，刚过十五的殷瑛至此沦为权利的棋子，失去唯一的庇护，她深陷各色屈辱，手中的传国玉玺最终落入了殷显之手。然而分明做过新君的殷灿，在不久后便沦为前朝太子之位，人境历史记载，人族太子殷灿，病逝于回宫途中，终年十八。

　　再无一笔功过，他只是一块垫脚石。

　　而在素女瑶光将殷灿遗体送走之时，皓华仙君将殷灿之魂打入幽冥地狱，只道一字，“滚。”

　　地狱主簿自会查明“真相”，但他们得知的真相将永远是——殷灿旧疾复发，心生妄念，命尽有终。六道轮回，按照其生前是非功过定论。

　　至于星儿，最终在霞光映天中，被白韵清带回了寒潭洞。因为殷灿的周密，加之他要耗费许多精力在更改最后的结局上，所以殷灿心生妄念的开端便得以保留——一切都是从他嫉妒景星有桐吾君的关爱开始，人家是父子，他却无端争风吃醋，因此惹了景星不悦，景星找过他两次麻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心里愈发失衡，这才让魔气侵蚀犯下大错。

　　由此，星儿被罚也就顺理成章了。桐吾君是个公正的人，赏罚分明。

　　仙君先回大荒无界了，擅改人族命数，还有魔气为何能控制殷灿，真是那天道枷的缘故？一切有的他忙，有的他怀疑。直到他离开时，白韵清也未发一言，他便知道了事情绝非这么简单。于是在桃林悄然留下一个隐形一枚绘有金莲符咒，以防“不时之需”。那金莲乍看之下，竟是有千瓣之多。

　　寒潭洞里，星儿还是陷于沉睡，白韵清化出那把赤乌长弓，赤焰利箭从洞口鸣啸而出，整个昆仑闪过火光，随即被封印其中，此间生灵再不得出入。皓华仙君的到来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之所以向自己泼脏水，无非是笃定皓华那性子最是古板，这等丑事肯定要想方设法化解，这样，就不会查到景星头上。但他没想到那古板教条的人，竟是会将此事以这种方式掩过，倒是欠下人情了。

　　然而他不想还。白韵清的法力即将开始减弱，这个过程长达三年。他能挨过这三年吗？为什么当初冲动，不听陆压那老东西的劝？这下好，他终于尝到什么叫做力不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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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永度三清岸，常辞五浊泥——出自《沐浴渡魂咒》
【注】：长殇：16到19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