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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回家 ...

  •   回到昆仑,白韵清抱着破碎长弓,独坐于水晶玲珑树下三天三夜。天光一暗,他便开一坛昆仑觞,自己则化出那青色小瓷壶。沧渊不知这酒叫什么名字,这是他第三次见,只道这酒又苦又辣,闻起来就要人命。

      “梦逸流苏,匪石匪席……”
      八功泉里,白韵清曾喝着这酒呢喃。

      这酒浇在了秦镇的脸。秦镇本就丑陋的嘴脸更是毁得不留余地。

      如今白韵清又拿出这苦酒,和最爱的昆仑觞轻轻一磕,眉头深锁着吞下一口,声音立时就哑了,他自言自语道:“这杯酒,我们终于是喝上了。”

      原来,白韵清不是不精通锻造之术,而是觉得没必要。他不需要任何法器神武,他自己就是宇宙间最厉害的兵刃,何况那是寒珑引以为傲的一技之长,他自然是让那人的尾巴且翘着,有多高就翘多高。
      而当他亲自取来矿石,用青色烈焰烧出熊熊烈火之时,那一招一式简直精湛极了。天上地下最厉害的能工巧匠若是见到这画面,当真要无地自容,尤其寒珑,若有幸再见此情此景,怕是要为当时夸下的海口而臊红了脸。

      只见白韵清身着一身干练的白色劲装,掐银线,俊逸非凡,再也不是那懒散、凡事无所谓的模样。窄袖口上赫然两枚银色护腕,上雕精妙绝伦的昆仑百花图,每朵都是昆仑独有的娟花,花心都是昆仑绝有的宝石,宛如银河星辰……
      惯是披散或是松散挽着的长发,被他一丝不苟地束起,一根素簪实在朴素得令人心疼。

      素银簪子,赤焰利箭的样子。
      像服丧。

      沧渊笑得颓唐,除了那发簪,这岂不是他初入大荒无界拜师之时,那横看不上、竖看不得的装扮吗?怎么穿在白韵清身上,就那么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明明那么耀眼,明明他脸上很平静,有着近乎慎重的认真,可却意外地让人心都揪成了一团解不开的、泡了苦酒的棉絮疙瘩。

      白韵清一日只融焊一处,力求长弓和原本模样无二,就像这把神弓从未折断,而寒珑也从未离开。他又开始饮酒,大量饮酒,独坐在树下,等着日落月升,等着漫山寒露氤出薄雾。

      足足百余昼夜,时值季夏他才将一副长弓完全修好。就在赤乌长弓恢复如新的刹那,赤焰火光蓬勃而生,寒珑的声音从那缭绕火光里再度传来,像极了那嘴欠话多的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挑衅不完的事由,找不完的存在感——在你并不想听的时候,在你觉得已经忘记他的时候。

      “……珍惜眼前人,景星这人还不错,白长离你这禽兽‘爹爹’快些把他收了,好让他能多嘚瑟几年,省的我再登峰造极时,看见那张欠脸,一招把你的宝贝儿打得鼻青脸肿。我这一生啊,亏就亏在太自律正直,反正你俩都不是什么好货,就互相祸害吧。我不是昆仑唯一的守山人,昆仑万千生命都会陪伴你们。”

      烈焰消散的同时,寒珑那只对白韵清的絮絮叨叨到了尾声:“长离,我不想你再有遗憾,保重。”

      赤乌长弓留存的声音已经很模糊,却是让白韵清差点掉落那长弓,他攥紧了寒珑的“遗物”,许久,将这件罕见的神兵带去了玉峰之巅的无极洞之中,和先元主神的遗迹存放在了一起。

      寒珑头七的时候,他砍断了水玉玲珑树,用手。他的血肉淬进了树干之中,如今那颗神树已经展露新颜。白韵清本以为自己会消沉很久,实际上,他脑子里的确是空空如也,直到方才寒珑的絮叨落停,他才突然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

      那是寒珑用性命换来的,他为何要继续消沉下去?他既已决定自己不可以被摧毁,自然也不能坐等拯救,等不来的,等来的也未必是自己想要的。珍惜眼前人……他只剩下那一个小蠢东西了。时间很快也很强势,常做朝令夕改的决定,叫人有苦难言。却也永恒。但生命何其渺小,怎可与时间这样的伟大来对赌?

      等不起,也赌不起。

      于是当星儿在大荒无界从初春等到季夏时,当他从满心欢喜到万分平静,以平静来掩饰自己的不安之时,这一天,大荒无界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为之哗然的事。

      皓华仙君本已寒珑之名昭告天下。诚然,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是寒珑打断了仙境竞考,也是寒珑杀死了绣娘,他算是罪有应得,灰飞烟灭的惩罚虽重,但毕竟他一来“臭名昭著”——如他所言,那把赤乌长弓象征了他有多不喜欢昆仑以外的世界,所以他射杀绣娘,扰乱竞考,全然是他个人的情绪宣泄。二来,绣娘到底是人族,灵妖杀人实乃天地不容,因此这惩罚就显得不那么过分了。

      然而,仙境自有流程,何况此次竞考还有神官参与,各种繁复程序走下来,便是漫漫无期。星儿就是在这样无休止的等待中,一颗心虽还热着,却静了下来。
      等待是最消磨人的东西,若非有强大的信念,怕是能将热血凉透,将激情冻僵。可他还是执着地等着,白韵清说过“过几日”就带他回家,那他自是不疑有他的。

      那人应过他的事,从不食言。

      大荒无界迎来了不速之客——从前,仙官们都是去昆仑才能一见桐吾君,而今,桐吾君竟自己上了门,还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刻。

      覆舟山的醉仙台一直就有,这是白韵清第一次登上。再是强悍的人也逃脱不了软肋的束缚。白韵清向来不过渊河,今次是他二度前来,不比上回事出有因,来不及多想。这一次,他反复拿捏着极乐果,最终还是扔了。

      大荒无界是他最不愿来的地方。他失去了双亲,也失去了寒珑,他本就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珍贵,如今更是仅存一个,这要让他如何做出潇洒?但他还是来了。

      他未知会皓华仙君,就这样朔风一般闯进了大荒无界,修士噤若寒蝉,仙官前来询问,他只道:“把人还我。”

      仙官左右自认为自己是迟早是要封神的,他们敬重桐吾君,却也不服那倨傲近乎目中无人的性子,他们哪里知道,白韵清是急了。

      很快,以天律仙人辛濯缨为首的仙官便围聚在覆舟山下,三令五申大荒无界的规矩和律法,声称就算白韵清道行了得,可他到底还是九州主神桐吾君,而九州,皓华仙君才是尊者,那桐吾君自是该先于建木神殿外请示,再说要人的话。

      白韵清不理。他心情不好便于醉仙台饮酒,只一坛,他就是那六亲不认的德行,莫说向皓华仙君请示,仙君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朋友”罢了。
      他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态度,像是扎进仙官心里的一根倒刺,而白韵清依旧饮着昆仑觞,无论仙官在山下说什么,他要么不开口,开口便是那句——“把人还我。”

      修士们,包括这次被滞留数月的考生都围拢过来,覆舟山下宛如集市,闹哄哄的。

      就在气氛险些要剑拔弩张之时,一声急切的呼唤响起,是星儿。星儿像披星戴月亦不辞辛苦的鸿雁,推开人群向覆舟山上跑去,他边疾奔边急呼:“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我好想你啊,你怎么才来啊?”

      “是来接我回家的吗?”星儿的声音都哽咽了,仿佛吃尽了委屈和苦楚,叫人觉得可怜极了,他跑得声音巅颤,嗡嗡的鼻音反复地嘶喊:

      “你来了就好。我知道,这一路山高路远,可你还是来了!”
      我知道,你是走来的,所以才用了那么久。

      “累吗?”
      肯定很累,你多娇气啊,能躺着绝不坐着,居然走来了。

      “你也……想我了吗?”
      白韵清,我好想你,想得都快疯了,想得都要不敢再想了。

      他就这样叫着,像一只最欢快的喜鹊,却是在狂风骤雨里啼鸣——仙官们一看这幅场景顿时大为光火。先前便有神官说这对昆仑的父子很是不像话,那桐吾君不拿神官放在眼里就罢了,就连他养的那个野小子亦是如此。再加上一个捅了大娄子的寒珑,这昆仑就没一个安分守己的!
      再者说,大荒无界最初级的修士那也是历经了“断舍离”才有资格留下的,这倒好,昆仑的小公子瞎猫碰到死耗子,一路风平浪静地走到竞考终止,此番还在这里期期艾艾地乱喊乱叫,上演父子情深,这叫其他修士如何想?他们大荒无界的规矩就是用来这样坏的吗?

      于是乎仙官们不得不动用法术,欲要将那不学无术的小子拦下来,也算是给桐吾君一个下马威了。然则他们的仙法刚刚成型,白韵清的银波锦绫便水漫金山似的涌了过来,轻轻在星儿身后拦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像一个坚实的拥抱护着那中心的人。

      白韵清终是开口,熏熏然的醉意退却了他的骄矜,他看似漫不经心又十足有耐心地道:我来寻你,千山万水不过而而。我若寻你,天地之间谁能奈我何?”他的视线隔着漫漫山路,蔑视着那些仙官,又道:“过来,我带你回家。”

      他醉卧在醉仙台外的一树桃枝上,唯一的桃木飘落一地芳华,似是这肃穆清正而无趣的仙境中最突兀、也是最浓稠的色彩,然而这样的好颜色却不及那耀光灿灿的笑容。星儿看见白韵清正笑着对他招手,就像是自己让他久等了似的。

      他觉得自己再幸福不过了。

      沧渊蓦然想起重生于万年后,杜风朗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的脑海里正是眼前这一幕,可那时的他只觉得这话可耻,而他则可悲,可悲地曾信过这句话。原来不是的,原来白韵清说的都是真的,他刚失去了寒珑,是那样的痛苦,亲自涉足大荒无界于他而言又是何等的恐惧?他却来了,借酒壮胆也好,消愁也好,无论如何,白韵清没有食言,来接他了!

      他好恨啊。
      恨极了万年后的自己,明明杜风朗没了白韵清的所有记忆,但那不经意的脱口而出,不正是心里念了千万遍最终也无法忘记的念想吗?已经……化作了一种精神,扎根于白韵清的灵魂深处。

      原来,他记忆中那句始终不忘的“回家”,是这个时候听到的。
      和醉仙台的那句无关啊!

      这端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皓华仙君,仙君本在繁复冗杂的事务中求保景星和殷灿,完全没料到白韵清突然来了,还是来的这样轰轰烈烈。那人,不是从不肯来他大荒无界的吗?

      无论他如何表示,希望白韵清能来这里坐坐,然而对方始终浅笑着摇头。即便明知白韵清几乎不可能会来,他还是起建了醉仙台——那醉仙台还是他亲自择的墨玉和乌木所建。莫要看那人惯是爱穿一身白,实则他也是喜欢黑色的。

      皓华仙君曾见过一次。
      除了惊艳再也想不出其他字句。

      他总觉得,黑色很衬白韵清,像极了他在仙境永远看不到星月,却能看到醉仙台,就仿佛看到了所有的自由。

      听闻仙吏来报,说是覆舟山出了乱子。皓华仙君正欲去瞧瞧,就听见白韵清通灵密语道:“你说过,我可以信你。但你可知殷骜会旋场阵?”

      皓华仙君的丹府扇猝然落地。他默了许久,缓缓俯身拾起扇子,抚摸着扇柄上那颗血红的玛瑙,回道:“我明白了。但我需要时间。”

      九州大陆上会旋场阵偷换空间的人寥寥无几,殷骜不可能会,但他偏能用出,只能说明是魔尊秦钟所教。但魔境先前已经被白韵清所封,所以,要么是秦钟借由殷骜的躯壳作祟,要么就是秦钟曾亲自教导过殷骜。

      如果是第一个可能,就说明魔族根本没有被封印,他们只是在伺机而动。而那魔族千万年来根本消除不净似乎就成事实。

      然而,无论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可能,都证明了殷骜的天道枷对魔族是无用的,就算只剩下三分之一无法抵挡强劲魔气,那也断是不该还能习得魔族邪术。这只能说明,三十二“万道”和“太极”的符咒,从一开始限制的就只有殷骜一人。

      天界,不想要一个健全的,有能力的人皇!

      可这是为什么?人族连年霍乱,魔族再趁机横行,九州岂能太平?九州大乱,和天界所求不是背道而驰吗?

      而这一切,他的父亲——天帝,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既然向白韵清允诺过,那么未来的结局,就算是血雨腥风,他也务必要兑现承诺。但他真的需要时间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已经失去了兄弟,如果他的父亲和他是敌对的,他该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大boss要浮出水面了吗?nono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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