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9、寒潭洞 晓前世2 ...

  •   许是感应所致,沧渊能听见那些画面里久远的声音。即便走样,他也认得那声音是他自己的,但那里头横竖看来都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叫“阿风”,是个一身黑布粗衣的贫穷少年。剑眉乌黑,不浓不厉,若林之清秀;瑞凤眼圆且大,眼尾挑出一条迤逦溪流,黑亮清澈,无辜无邪又带着勾人的笑意,是红唇皓齿的十八|九模样。
      完全看不出食不果腹的辛酸,和被人所不容时该有的愁苦。但能看出少年时青枫身上的那种意气风发、无忧快活。唯有不屈的温柔,不信命的倔强,像地底下钻出的野草,非要翠绿,非要开花在贫瘠的土壤。

      陆压一路在说,白泽和九尾雪狐并非此间生灵,先元灭时,它们就结束历练,该去往另一时空世界。沧渊不懂这世界除了目之所及仍不能感知全部的浩瀚天地外,还有别的什么“时空世界”。想来也是,多少居于一隅的生命,以为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主宰。

      陆压也属于另一“世界”,但和白泽它们不同。陆压是九州这片皇天后土的游历者,可来回自如,用他的话讲,他不是“齐天仙翁”,是“窜天大圣”。白泽和九尾雪狐遇到金莲灵珠实属意外,而它们的本命就是来“缝合”此间天地,至于化作通天建木,可算作是功成身退的举手之劳。

      金莲灵珠经由九尾雪狐托生为那只“雪团子”,便有了钳制,任那灵珠有通天盖世的本领,也要受他这对“爹娘”的制衡。

      大道无极,生万物则万物当回归自然平衡之法才可永续——独阴不生,独阳不长。

      灵珠降生成了雪团子,灵力和神力被遣散了一部分归于九州大地。那时这片土地的生灵不算繁多,人也寥寥——都是先元之神舍身保住的“苍生”,它们信一息若存,希望不灭。而后人多山倒,力众海移。新的元会,万灵是同样的星星之火,到底还是不负众望地让“人”给燎原了。

      有人寻常,有人杰出,有人无敌,有人苟且。形形色色,有善有恶,有好有坏。雪团子跟着白泽和九尾雪狐生活了很小一段安乐日子,由此,便是终身不忘。但白泽封了它的结魂珠,不叫它成人形,以保它周全。后来,人族愈发兴盛发达,大行其道,宛若中心。大能大善之人或入天界为神,追求理想;或固守九州大地为枭雄豪杰,开疆扩土,挥毫书写精彩抱负。于是天地分治,各有天帝与地皇,并行且畅通,遂有了阴生阳长之繁荣。再后来,共工怒触不周山,人族为求一生,遂挤破头地要上天。真是要倒山移海,往高处走了。

      为避免大乱无序,皓华仙君两子斩断天地连接,但天地怎可分离?白泽和九尾狐决定化身建木,但在那之前,此二神再不能在此间多留,于是他们千般不舍,万般不忍,还是将幼小的雪团子,丢给了一个“凡人”。

      说来阿风这个“凡人”,其实一点也不平凡。他是白泽亲自相中的——找了很久。

      他被人族排挤,一直孤苦过活,只因他是那至阴至晦的天煞孤星之命。当年石斧意外将千瓣莲劈开,分原始清浊之气,彼时,那灵珠还未成熟,养在其中的开元灵气,包括先元神力也就还未来得及归还于那千瓣莲。差值分毫,谬以千里。
      清气上升为天,清气之精也顺应天理地给了千瓣莲,这便有了创世天帝。而那浊气归于灵珠,所以白韵清注定生于九州,连同各种留在灵珠里的灵力、神力,他就有了货真价实的“宇宙至尊”之奇迹。但那浊气里最阴最晦的部分,却到了那石斧的碎片里。几经辗转,就成了后来的“阿风”。

      无人知他从何处来,但天生的气场便叫人忌讳。无人同他来往,也以戏耍他为乐。这人不会生气,也命硬的很,打不死,压不跨。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己饥己溺的大爱精神,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因此常被人说蠢。
      但给他推诚爱物的机会并不多,他走到哪儿都不被欢迎,像宝源村的慧娘子一家。于是一人独居在深山老林,偶尔对路过的不幸之人搭把手,却也不落好。但他不在乎。

      这个阿风处处艰辛,禹禹独行。却盲目天真——为了一种虚妄的感觉而天真。他觉得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人在找他,且一定会来找他。和在人境做灾星的星儿,是如出一辙的遭遇。

      许是天生命运相连,或是白泽为了让“一切归原”,所以他们离开前苦苦找寻,把那阿风寻了来。许是命里就有歉意,许是命运本就是一体,那从不与任何人亲近的雪团子,见得阿风时倒是安静的很。算得上“亲近”了。

      与其说亲近,不如说是依赖。作为白韵清的原身,雪团子本就是条“一清二白”的命,那时又年幼,离了“父母”,阿风便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进寒潭洞之前,陆压对白韵清表面戏谑,实则还是规劝道:“人各有命,一面之缘,你倒念念不忘了?”

      “如何?”白韵清驻足道。

      “你那好‘儿子’中了同心蛊,不同其他人会堕魔,他只会死。”陆压那酒葫芦在雪地里拍得哐哐响,“他就是那个人的第二世没错,说是你命里的一部分也没错,所以他不可能走歧路,一切选择是他的本能,是他自愿。你已经给过他一条命,违背了他本该有的结局,那同心蛊于他不过是应了他的命。如今你已给了他不死之身,还不打算收手?

      他身体里有你的心头血,你俩的羁绊就再也无法解开了。那毒在他身,遭殃的却是你。你到底是有天大的胆子,还是真不怕死,竟敢将自己的命数交予旁人之手?他的喜怒哀乐将会是你的爱恨生死。你……糊涂!”

      “又如何?”

      “你!”陆压深吸一口气,被这油盐不进的态度逼得原地打转,俄而一嗟三叹道:“你在此间有通天本事,甚至那天帝也要给你让路。但你算不出未来命数,而你最神通也最是弱点的,便是那‘万灵之宗’的秘密。你不是没有弱点,白长离,阴生阳长、负阴抱阳,没有一个生命可以无所不能,包括你!”

      白韵清叹了口气,声音略带笑意:“我乐意,除了他,谁能奈我如何?”

      “好好好!”陆压的酒也醒了,拍起手来,“那人因盘古石斧上的至阴至晦之气而生,一世凡人之命就是得益于那碎石片也曾沾过灵珠的灵气,说到底,你根本就不用欠他。他能再活一世,已是白泽破戒,因此白泽要封你永世的封印才会破解。可超脱自然法则的性命本就长久不了,你何苦在此时把自己的性命拴在他身上?这世界可以没有一个‘景星’,但不能没有你白韵清。再说心肠最是不牢靠的东西,人心不古,你怎知上一世的他对你重情重义,此间再度为人,他还会如此?”

      “欠了的总该要还。”白韵清并不知道沧渊就在自己身边,甚是无聊地拨石壁上的一株小草——沧渊立于石壁边,白韵清的掌心贴在草上也在他面颊上,很温柔。

      “欠?”陆压大笑不止,“纸包不住火,后来谁不知道你这只毛团子就是那灵珠化身?白泽封你,是因为你差了一气,务必要用原身修养吸纳自身的灵气和先元神力,方能化为己用。那些个凡人不懂这个,但不懂开天辟地来的灵珠有多珍贵吗要来争抢你的不在少数,说的也是‘护你’,无非是想让你念他们个好,所以,你能保证那个阿风当时没有存这个心?”

      “但又有几个不想杀掉你。”陆压语气倏然转冷,“你原身如此之弱,杀了,夺走结魂珠便可以继承你那神乎其神的能力。多划算的买卖啊,一朝成神,说不定还能和天帝一较高下,人心贪婪,谁不想做那主宰生杀予夺的人上人、天外天?”

      “嘁。”白韵清弹了弹小草上的落雪——也弹在了沧渊的额间。“我不想。别人怎么想与我何干?”他走进寒潭洞,弃那跳脚的陆压老道而不顾。

      沧渊边看那结魂珠里的画面,边回忆方才的对话。有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一一有了答案。
      白泽原本打算让白韵清永世都以原身存活,他知道,当这小家伙最后吸收了全部神力灵力,但有原身的限制那些神通便只能使用不足一成,只要在昆仑,自由生活是不成问题的。他和九尾雪狐认为,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按理,白韵清本就不该降生,违背自然,只能低调行事,以免引火烧身。否则极有可能在那小家伙掌握所有神力前,就已经殒命了。可他到底不是此间生灵,在此间也不能做些“倒行逆施”的事——为了能让阿风照顾小家伙,遂给了他两世各百年寿命,本该是够了的,可谁也不能以为自己所想即所得,神也如此。

      陆压先前说过。通过结魂珠,阿风和雪团子故事的后半段也正在上演:

      阿风又当爹又当妈,对于能养雪团子一事,紧张大过欢喜。原本九州中心有不周山绵延万里承接天地,天地生灵可自由往来。可不周山覆灭后,承天接地的重任眼看就要落在昆仑之上。当时,人族一窝蜂地往昆仑拥挤以求避难,昆仑内却是一派祥和,阿风把雪团子养的很好,捧在手心,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幸运极了,雪团子多漂亮多可爱,怎么就能让他抱呢?

      “是个漂亮的小东西。”他“吧唧”亲了一口它的眼睛,它先是屏住呼吸紧闭眼睛,似乎惊着了,略微哆嗦,而后突然睁眼,狠狠瞪向他。一双琥珀瞳,水灵灵地,好委屈的模样。

      他觉得它好可怜,离开爹妈,和他一样都是此间伶仃浮游,相依为命,他还是个有手有脚的人,所以务必要对它更好。那小家伙一开始不愿意动,阿风觉得是它心里难过,又是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又是变着花样给它寻好吃的,甚至还学会了漏洞百出的戏法。对于白泽说他可以居于昆仑,其中东西可以随意使用,阿风不置可否。他所知道的白泽是个了不得的神兽,还是昆仑山神,所以,昆仑里的一草一木都该是那小家伙的,他从不肖想。

      没人打他没人骂他,山神还跟他说过话,他已经很知足了,圆满了,只觉得没有什么比有人能陪他更能令他高兴的事了,虽然陪他得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但小家伙漂亮,更是让他心里饱胀胀的,像是心里缺了的一块终于被填满了。

      外面的世界如何,他们居于深山不得而知,因不周山毁灭而改变的地脉,使得九州万物生长都急速倒退,昆仑的情况好一些,但多少还是草木凋零,生命稀少。所以,他们的生活虽不能和后来的昆仑相比,但也算是富足。就这样,阿风陪着雪团子一步步成长。

      雪团子是个爱干净的,脚上沾一点草屑都不干,于是阿风便把自己的外衣脱了,铺在地上,让小家伙踩着。说不动弹就会腿脚没力气,长不大。

      “你说你,”沧渊红着眼睛笑着,他从身后拥着白韵清,脑袋枕在对方的肩膀上,似怨非怨道:“从小就矫情,也不挑时候。”

      “我是故意的。”白韵清突然开口,小口呷酒,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不满意他们为什么把我丢给你这么个人。我故意刁难你,你还笑得那么欢,蠢不蠢?”

      “白韵清?”沧渊猝然抬头,紧张道:“你能听见我?!”

      “原来,早就注定。”白韵清当然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酒意上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也是才知道。一体……挺好的。”他摩挲酒坛道。

      小家伙怎么也不肯走,但总窝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阿风就把那雪团子揣在怀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雪团子不怎么安生,可劲儿往外钻,阿风就用草绳把他们捆在一起,然后漫山遍野地跑,问它像不像飞。雪团子咬了他一口,像是不满,他就把那小家伙浑身的毛搓得乱糟糟的,在它龇牙咧嘴的时候,啪叽亲一口,龇着一口白牙笑得凤眼如月牙,说:“我也‘咬’回来,小坏东西,收拾你。”

      却在像猴子似的在林间挂枝跳跃的时候,又问:“这回像不像飞?”
      雪团子又是一口,只是下嘴轻了些,也学会用那双琥珀瞳悄然打量对方的脸色,见对方不怒,便一点点加深了齿间力道。大概是想要反抗又怕被“收拾”。

      后来阿风找到一棵梧桐树,怀揣雪团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然后举着雪团子就往下跳。声音又慌又乱地问:“这次呢?像飞了吗!”落地时,他扭伤了脚,但不忘把雪团子死死护在胸前,没磕着碰着半分。
      小家伙冷傲地睨了阿风一眼,从他身上踩着走到他小腿上,就听阿风道:“没事,我没事,你要觉得这回像飞起来了就点点头好不好?”见雪团子还是一脸冷相,他有些委屈道:“我见你总不开心,想着你可能是想你爹娘了,它们都会飞,我就想……”

      雪团子一偏头,踏上那肿了的脚踝径直走了。从那以后,昆仑上有了一个“奇景”,一只白色的可爱小家伙趾高气扬地走在前头,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衣少年跟在后头,一黑一白形影不离。少年发现不必再为找什么吃的发愁,因为有了雪团子带路。小家伙依旧不怎么爱搭理他,然而抱它的时候也不需要草绳捆——小家伙会一扬下巴,一个眼神就让阿风知道,他得蹲身迎驾了。

      然而好景不长。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天生就是一体的,这感情能不深吗!看来驴驴子也绝非凡俗啊,出生的草率又稀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