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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妖性难驯 星儿受难 ...

  •   寒珑冲诸位拱手,不敢抬头,像只脖子坠了秤砣的芦花鸡:“谢各位,谢各位了,麻烦了。我们公子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代他……”

      “嘁,”女妖道,“矫情。再说,平日里我们沾了公子多少光,如今的好日子还不是公子赏的?我们是不怎么着调,良心还是正的,念着情呢!”

      “是是是。”寒珑边擦冷汗,边点头如鸡啄米,脖子上的秤砣不减反增似的。

      星儿饿的脚步虚浮,于是众妖决定让雪衣女带星儿回去——她的夫君在人境学过手艺,会烹小鲜,会做点心。

      雪衣女,本是雪白的鹦鹉,性子极其温和,伶俐声甜,有了灵、成了精,便是“雪衣女”,这一族人数很少,男子更少,男妖被称为“玉莹郞”。沧渊记得,殷熠给姚彩芝就养了那么一只,尽管悉心照料,那白鹦鹉也能说话,可只能在玳瑁架上当小宠的白鹦鹉再难成精。
      也许没有人觉察,那殷熠自刎后,为何脖颈处仅有一线红痕,就连无尘的鸳鸯眼也跳过了这微不足道的细节,而沧渊当时就知道了,那是玉莹郞拔掉了自己的羽毛,以羽根血为线,修复了那钝剑割开的狰狞裂口。

      那是一个极其慢而痛苦的过程,而玉莹郞明知用一命换不来一命。
      从始至终都无人知晓,那只白鹦鹉早就成了精,而后在殷熠和姚彩芝的故事里,不留一丝痕迹地离开。

      雪衣女声音好听,星儿懵懵懂懂地跟着她走了。

      白日的昆仑又是另一种美景,星儿的眼睛不够用,雪衣女也不着急,就和他慢慢地往自己的住处溜达,她看出星儿的紧张,就给他唱旋律悠然的歌谣,和着叮咚山泉,在青翠中引来无数婉转莺啼和声。

      突然,雪衣女不出声了,她竖起耳朵倾听,神情愈发不对。接着,她矮身对星儿道:“小公子,你在这里等等我,我那……我那……”她眼睛猝然红了,几近说不下去,“我让我夫君来寻你,千万别乱跑!”

      雪衣女垫脚往东南看了一眼,咬牙调头,化作原形急飞回巢。星儿立刻蹲在石块上,孤零零地把自己抱成一团,这里好陌生,他没有安全感。沧渊却从雪衣女那一眼里看出了端倪,若不是为鬼王经历无数,他看过不少来事宗司的妖精眼中都有过相似的眼神,怕也一时糊涂——雪衣女至亲至密之人陷入了麻烦,甚至是危险,和人有关。

      不是夫君,便是子女了。

      自己的孩子有难不管,还想着给白韵清的“假儿子”填饱肚子,那人,就这么会收买人心吗?!沧渊难以置信,也为雪衣女攥了把汗。

      星儿在石头上左右没等到来接他的人,其实离雪衣女离开还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周围尽是丛生大乔木,日头从缝隙中钻进来也照不全个明路,在他头顶上倒是聚拢了一条热光,饥肠辘辘加上这刺眼的金光,很快就让星儿眼前只剩一片金茫茫的海洋,人也跟着摇晃起来,像一叶畅快的小舟,几乎忘记恐惧。

      沧渊再次发现,星儿要晕了,他却清醒。

      一股腥气随着湿漉漉的潮热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让沧渊全身紧绷,他意识到了危险,可星儿像片枯叶似的,眼看就要从石头上栽下来。

      “嚯,这谁呀?”面前的杂草突然被顶了起来,里头赫然钻出一条三头蛇,隐约可见人脸,贪、嗔、痴相分别陈列在每个三角脑袋上。

      是三头蝰蛇,半妖,专吃腐肉。沧渊当即认了出来,心中暗道不妙,那三头蝰蛇不是他沧渊的对手,但对星儿来说,是致命的——若没有白韵清,他当然是一滩腐肉了!

      典籍有记载,三头蝰蛇,与魔境黑蛇一族同宗,皆为精怪。后被黑蛇掠食了全族妖丹,故黑蛇成魔,而三头蝰蛇无缘化形,且终生极限便是修炼出三颗头,似有人面。

      这典籍不是功德堂的,沧渊一时想不起他在哪里看过,但对三头蝰蛇的记录极其详尽。这“半妖”还是它们在隐匿昆仑后被归的类。只因其先前处处遭受排挤,几乎绝迹,最终得了昆仑庇护才保下一支。

      沧渊记忆中,关于这蛇还有一段注解:无心之蛇,若有必要,可除之。

      修出三头的蝰蛇,没有心。

      那三头蝰蛇陡然立起身子,吐着猩红的信子,黏黏糊糊地冒着腥臭凉气,像个老学究似的围着星儿转了一圈,那似有“贪”面的脑袋变大,贪婪地发出“嘶嘶”声:“小孩儿,”蛇头爬上星儿的肩膀,渗骨头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林间的阳光被突如其来的浓云遮掩,四周倏而暗了下来,三头蝰蛇的眼睛森森然地红着,“你死过呀?”

      “没、没有!”星儿打着摆子,言语间却很是坚定,不像是不记得,更像是不承认。

      “我也死过,”“贪”面蛇头一笑,“生不如死,好痛啊——!”像是故意恫吓,那最后一嗓子哑着,没头没尾地回荡。星儿的腿开始打颤,眼见连蹲也蹲不住了。

      “你的心跳很慢,不像人。”蛇头兀自转了一圈,陀螺似的。沧渊知道“自己”这几日活的恍恍惚惚,一直怀疑自己在一个美梦里,如今危险逼近,星儿那个不真实的美梦要醒了,过去那些不堪的经历留下的毒根就要发作了。

      “你让我咬一口你的腕子,就放你走,如何?”
      “真、真的?”星儿伸出纤细的腕子,朔风里的枯枝似的,晃得快断了。

      “啊!”那三头蝰蛇的六颗毒牙毫不犹豫地楔入了星儿的手腕,星儿疼得惨叫,可那毒蛇得寸进尺将他箍得死死的,三颗脑袋咕咚咕咚地喝着鲜血,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巨大,鳞片变得透明,每一片里有血色银线蔓延,仿佛拥有了无上灵力。

      “糟了!”沧渊也疼,可他更心疼——星儿的血液里有白韵清的心头血,若让那无心的毒蛇得去,岂不是要出大事?曾经的自己怎么那么蠢,一条毒蛇的话也信!

      星儿越挣扎,那蝰蛇缠得越紧,几乎要将他掐成两截,“你、你骗人,你说咬、咬一口的!”

      “唔,”“嗔”面蛇头抬了起来,竖瞳闪烁,道,“当时啊,有人也这么给我说的,一口,一口就是我一族啊!”
      “那、那他们会遭报应的!”星儿眼前发黑,倔强地喊着,声音却越来越小,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一直转悠着橘子的色香味,他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仿佛只能闻见橘子味了,眼前橙黄一片,他觉得自己掉进了橘子里面。

      沧渊险些随着星儿昏厥,他怒其不争:都什么时候了,嘴怎么那么馋,橘子橘子,那是橘子?那是人家的手指头,当你嘬奶呢!蠢得要死!!!

      然而星儿恍惚至极,陷入了半梦半真的幻觉,那三头蝰蛇的“痴”面抬了起来,眼神空洞无焦,麻木地说:“报应?人家是魔使,我是不修成三头怪物就活不成的不伦不类,谁也不待见,谁也都嫌弃。怎么遭报应的是我呢?”它低头嗅了嗅星儿的心脏,又道:“要是不公都能平,报应找对人,你又怎么会死呢?”

      蛇头一甩,像甩却红尘和理智,再一垂,那猩红的信子钻进了星儿的耳朵眼里,星儿立刻中邪了似的,四肢变得僵硬,那毒蛇的声音直达灵魂,道:“凭什么你就那么好运呢?有昆仑主救活你,而他……只给了我一个空穴,不管我,我怎么活?你不是他的孩子,我知道,所以你凭什么交好运?”

      “灾星,嗯?”那毒蛇仰头大笑,继而那条信子往星儿的耳心里不断钻去,像催眠一般:“和野狗同食,被人凌|辱,毁容,被当取乐工具,养你的女人在你面前被活活烧死……你哪一个反抗过?至阴至晦的命啊,就是你的命!”

      沧渊大骇,这三头蝰蛇是怎么知道的?像他在人境的影子一般,能细数过去的每一桩不堪往事!它,是什么来头?

      “来,学狗叫,让昆仑之主看见你本来面目,你这粗鄙丑陋的人,不配活着!”

      从这里开始,蝰蛇强迫景星去回忆,那根本不是回忆,是骨子里的情感被翻炒了出来,沧渊眼见星儿像条听话的狗儿一般,对着那毒蛇言听计从,毫无廉耻——
      四处求饶,磕头,叫人爷爷祖宗,嚎啕大哭又狂吠不止,像个傻子一样吓得散妖们鸡飞狗跳。

      沧渊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和脊梁是碎的,他是地底下的下贱烂泥,永远不可能站直了。他在众目睽睽下狂扇自己耳光,听星儿大呼:“我不配活着,我是灾星,会害死人!”
      起初还有妖精去拉扯他,后来他、他竟然抱着对方的鞋子去擦,擦不干净就去舔,舔不干净便吓得尿了自己一身,哆哆嗦嗦地团在地上,抱头大喊:“我脏,我是下贱胚子,别打我,别打我!”猛地起身,他奔向悬崖就要往下跳,亡命徒一样嘶喊:“我是天煞孤星,没爹没娘的脓毒烂疮——!”

      蝰蛇躲在暗处,和岩石融为一体,麻木地看着,唯独那双空洞的眼睛滚着热泪。

      不是每个妖都有异能奇技,何况这还是它们的小公子,不,这根本不是它们的小公子!一时间,众妖像是杵在原地的石笋,茫然无措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多事就会害了它们的“主”一生。昆仑宁静许久了,它们有个家不容易。

      这是昆仑。经天纬地。

      地造伟力——壁立千仞,奇峰耸峙。
      天之辽阔——长云横亘,广袤无限。

      可这也仅仅是天地一寸,它们或是它们的先祖大多是被白韵清捡回来的,经年已过,沧海桑田,血脉更迭,唯独白韵清依旧是它们的神,年轻的神。

      正在这时,一道电鞭而下,卷起崖边的星儿,灵鹿甚至没看救的是谁,回首又一破风之鞭,打得蝰蛇满地翻滚。她立于高大的云杉之上,红披风猎猎的,打了一声哨,轻描淡写道:“我不理解诸位的无动于衷,但若有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别光说,别只看。这儿也是我的家,真要心疼兰渚殿的那位,就别劳烦他给咱画上条条框框,昆仑不是没有规矩,这规矩……”她鞭指心口,又道:“所谓家,莫要将它立于危墙之下,但若在危墙之下,也要护其不倾。”

      灵鹿随性,沧渊今日又见识到了。她拎起星儿大步流星地往飞瑛池走,那边盛产仙草,最适合疗伤。

      落地,她把星儿扔在了岸边,化作银白的鹿儿,小树似的鹿角银蓝光萦绕,她埋头寻仙草,还没等找到两棵惊魂草,便先惊动了在飞瑛池边修行的芍药花精一族。花精还未成形,但不妨碍生的好看,深受梦蝶追捧——梦蝶是昆仑的“百晓生”,看见一分,能讲十分故事,芍药花精一见灵鹿带来的人,立刻七嘴八舌起来:“咦,灵鹿,这不是咱们的小公子吗?”

      灵鹿前腿蓦地一软,忙就着这跪地的姿势大快朵颐起来,两只耳朵抖落得八方生风,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又兴奋地道:“哪、哪家的小公子,你细说说?”她听的比吃的还有滋味,很快面前就秃了大片,可她蓄满的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那些宝贝了。
      这……她才几日没来,那人竟然有这么大个傻儿子了?

      她回头瞅了瞅那味道不怎么好,神智也不怎么清的星儿,视线突然定在了那把黑亮亮的头发上,她的眉头紧了又开,开了又紧,化作人形,盘腿坐在飞瑛池边,通灵密语白韵清道:“白公子,你家傻儿子让人吓疯啦,快来领人。”

      沧渊:“……!”
      比起星儿出洋相,灵鹿和白韵清的关系更叫他震惊,他们这么亲近的吗?为什么后来,灵鹿对白韵清只剩一个灵兽对神的绝对尊崇之情?

      就听白韵清通灵密语传了回来:“我没儿子。你想要,自己找个神官去生。”
      灵鹿嗤笑一声,回:“白长离,你不开玩笑呢么?找神官生孩子那就是掏空我自己,造福那些碎嘴子。我不想死。”

      “嗯,那你好好跟着瑶光,”白韵清懒懒地回道:“少吃点儿,到时候胖的跳不动,回去让你那颇在意形象的主人好一顿说。”

      “……”灵鹿从怀里摸出几块点心,掰碎了往飞瑛池里丢,“白长离,你嘴可真毒。”水面漾起波纹,连串小气泡兴冲冲地追了过来,灵鹿一笑,“说真的,长离,它们叫他‘小公子’,遇上三头蝰蛇了。”

      沧渊听得白韵清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通灵突然断了。灵鹿也不着急,冲着飞瑛池又扔了几块点心渣,一拍手,道:“小东西,你说你这么馋,不吃虫子光吃点心,养你可真是费劲。下回来不知什么时候了,啧,这顿多吃些。”

      幽兰香忽至,寒气逼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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