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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The Longest Night ...

  •   已是深夜时分,城南涌泉家族领主宅邸临近花园的小厅里却亮起了灯光。远近万籁俱寂,只有顶层王之广场的喷泉水声簌簌沙沙,一刻不停。外面的花丛中,夜露正在狭长的墨绿叶尖凝起,不时悄无声息地滴落土壤。
      “这么晚了还上门打扰,我大概就是那所谓的不速之客。”
      尽管来得匆忙,金发的领主还是开口就令人莞尔,只是了解Glorfindel如他,并不会错过那蓝眸中的异色。顾不得寒暄,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有新消息吗?”
      前夜,闻所未闻的庞大怪兽突然从Angband出击。最初的情报语焉不详,他们只能判断它是大敌的全新爪牙,绝不同于Morgoth过去倚仗的Orcs乃至Balrogs——这头来势汹汹的怪兽形如大蛇,却鳞甲覆体,又生有利爪,最恐怖也最棘手的是,它能喷火。Ard-galen草原遭受了意想不到的浩劫,丰美水草被毁无数,精灵族人纷纷逃离家园,怪兽则一路直奔西线的Ered Wethrin群山而去。
      而不等他们从这一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中恢复,鹰王Thorondor就带来了下一个消息:Hithlum的王子Fingon此时正在Barad Eithel,已经亲自率领擅长骑射的精锐骑兵出发迎战。
      由于Turgon严令不得走漏风声,大敌重启战端一事并没有传开,城中仍是一切如常。然而刚刚过去的一整天,对他来说漫长得无异于一个世纪的光阴——讽刺的是,屈指算来,距离上一次Hithlum遇袭,确实已有将近百年。
      与世隔绝的安逸宁定,竟是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是好消息。”完全了解他的急切,Glorfindel也是直奔主题,没有半点故弄玄虚,“Fingon殿下得胜,成功把那Urulókë赶回了Angband。”
      闻言,他不由自主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那根自从听到有敌来袭就日夜绷紧的弦也终于松弛下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怎样成功维持了表面那一贯的镇定,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为何他久经考验,善于自制,这次却几乎就要乱了方寸。
      因为这样的时刻,他本该在那位王子身边。
      “那位殿下果然不愧Valiant之名,可惜我们暂时没可能知道更多细节。”金发的领主感叹着,不经意地左右望了望,却在目光扫过墙壁时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摘下了你的剑?你难道在考虑……”
      “我明天就会向王请求离去。”没想到Glorfindel会敏锐至此,他有种心事被人一眼看穿的窘迫。但既然已被察觉,他也不打算否认。
      “而且我猜,你这个决定我们那位公主还不知道?”凝视他一瞬,金发的领主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愈发笃定,“你大概还想在她得知之前就动身?”
      他只有轻轻点头承认。见他这样,Glorfindel不由得摇了摇头:“Ecthelion,这不是个好主意。”
      他默然。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但她早已说过,他若离去,她必定跟随;而令她因他的缘故卷入危险的漩涡,又决非他所愿。完美的解决方式,本就不存在。
      “也许,你该带她与你一起去。”
      这话令他真正吃惊了:“我以为你明白我为什么——”
      “我明白。”金发的领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只不过,你也刚刚领略过那种身在后方、无能为力的心情,不是么?”

      他终究还是没能成行。他不止一次考虑过Glorfindel那晚的话,不得不承认就像好友指出的那样,他这样做,对她来说是一种残忍。也正因此,他暂时放弃了向Turgon请求的打算,因为他意识到这个决定比他先前想像的还要关系重大。
      他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他那一次的计划,而她即便有所察觉,也不曾向他提起。他们依然一同在平原上纵马驰骋,在白城中携手漫步,她甚至不再动辄为彼此心照不宣的某人纠缠。生活的安逸宁定犹胜往昔,一次次日升日落,一个个季节轮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这就是一个人能够企及的真正完美。
      只是夜深人静,他经常忍不住去凝视已被挂回原处的Ringlach,任由它提醒自己这完美背后的代价。
      也许,我真的该带她一起走,哪怕这意味着她必定不肯留在后方,坚持随我去出生入死?
      Glorfindel的建议,并不是想当然的空谈。当初因为拗不过她的坚持,他到底没能阻止她接受训练,而他们都曾见证她的进步,清楚她不是没有自保之力。公平说来,如今的她虽然比起经验丰富的战士尚有不及,但对付寻常的敌人却是绰绰有余。
      但他更清楚战场的瞬息万变和不可预测。荣耀之战后Ninqueil颈上几乎致命的伤痕,他记忆犹新。
      我做不到。在无数次反复思考后,他终于承认。我是真的做不到。若她因为对我的爱而受到伤害,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于是,孤身离去是残忍,带她离去却不是选择。进退维谷的结果,是难以决断。
      直到五十余年时光再度流逝,迁来隐匿之城整整两个世纪后,鹰王Thorondor又一次捎来了讯息:至高王召集Noldor各家族的王子,共商大计。

      她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卧室里整理行装。侍从没有通报她的到来——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与他的关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所欠的不过是一场婚礼。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是要离开。”她开门见山地说,扫了一眼他行装中的长剑与长笛,微微变了脸色,“不过这次是为了什么?据我所知,自从上次Findekáno击退Urulókë,Morgoth还没有发动过新的攻势。”
      他已经知道这样的决定不该瞒她,这一次他也并不打算向她隐瞒。一次又一次,他在可以离去时选择停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割舍不下。然而不知不觉,他已经放纵了自己的心意这样久,久到一晃竟已是二百年的光阴倏忽而过。
      转身面对她,他回答时没有犹豫:“我的确有我的理由。”
      “那么,不妨说给我听。”她一派从容地踱了过来,在咫尺之外站定。西斜的阳光透进一侧半开半合的长窗照进来,给她散落肩头的黑发涂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至高王已经发出号召,现在只待各位王子的回应。”她这样的态度,并不在他意料之中,却正是他所希望的——他知道她并非一味任性,只是不肯事事选择理智。“如果最终决定是主动出击,那么我们将组建起规模空前的大军,我决不可能置身事外。而如果最终决定是保持现状,那么我们不但要保证防线万无一失,更要严密监视大敌的动向。Fingon殿下一直不得不频繁奔波来往于Hithlum和Barad Eithel之间,可谓分身乏术,若有我在,他的压力就会大大缓解。”
      她微垂双眼,听得异常认真,末了还点了点头:“所以不管最终决定如何,你离开都是势在必行。”
      “是。”他如实答道。
      她又踱了几步,眼中神采隐在长睫下,他看不见,也看不透。片刻,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看来,我该准备跟你一起走了。”
      这才是他预料之中的反应。在心底微叹一声,他慢慢摇了摇头:“不,Irissë,你知道我不赞同。”
      “哦?”她停下脚步,眉尖一扬,笑容却丝毫不减,“为什么不赞同?”
      “这个原因,你也早已知道。”他深吸了口气,“你哥哥做得到的,我做不到。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而置身险境。”
      “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才是。”她嗤之以鼻,“只是,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感激那个害我与所爱分离,逼我在他去亲身涉险时独善其身,还想说服我这全是为我好的人?”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该为此感激我。”他望着她,平静而恳切,“Irissë,我现在离去,并不是因为我对你的心意有任何改变,更不是因为我把你的心意当作理所当然。为了我自己的理由,我已经不得不向你要求原谅与理解,若是还要为此威胁到你的安全,我决不能接受。”
      “于是,你不肯让我涉险,却肯让我担忧?”她轻声一笑,眼神却是一冷,“所以我就只能留在这里,等待你的消息,不管是好是坏?——就像从前在Nevrast,骤然得知你生死未卜,匆匆动身赶去Hithlum,一路甚至不知道我到达时你会是活着还是死去?”
      他没有想到她会提起那一次,不由得微一迟疑:“……可是你即使随我去,也一样免不掉担忧;而你若随我去,我就绝不能不为你的安全挂怀,这样担忧的人还要再多一个。”想到上一次火龙来袭,他不禁叹了口气,“而且,有太多的人正在涉险。我们安全隐藏在大敌所知之外,他们却常年暴露在大敌视野之中——你的父王,你的长兄。”
      她目光一闪:“你这是在暗示我只纠缠你的安危,却不关心我的父兄?”不等他反驳,她已步上前来,咄咄逼人,“你是不是还认为是我拖累你留在这里,令你不能为他们分忧?”
      “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断然否认,“从前离开Hithlum,是我的选择,因为我想要与你相守。现在离开这里,亦是我的选择,因为我不能逃避我的责任。”
      “好,你既然坚持要自己走,我可以答应你。”
      她此言一出,大出他的意料;有一阵他睁大眼睛,只觉得难以置信。她与他不过是咫尺之遥,在这样的距离上,他能看清她眼中每一抹微妙的色彩,甚至能察觉她鼻端每一丝流动的气息。而他只是微一失神,她纤长的手指已经拨开他耳际的黑发,她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他的呼吸急促了。他记得这感觉。那一年夏日之门的前夜,她无心点燃了他不曾想像的火焰,而这一次她却是有意。不同于往日浅尝辄止的温存,这一刻她多了不容分说的霸道和不管不顾的疯狂,就像要给他打下只属于她的烙印。
      “只是,有一个条件——离开之前,把你的誓言正式给我。”良久,她在他耳边这样说。
      令人眷恋的温热犹在颈间,有一刻他几乎就要出言允诺,却在最后关头一凛。“……别这样,”他挣扎着捉住她的手腕,艰难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别诱惑我。”
      她全身一僵,任他将自己推开,死死盯了他一刻,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你连这也不肯。”
      她退了一步,颊上还染着绯红。“你不让我随你去,是为了怕我涉险;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深深呼吸,竭力克制着那足以淹没理智的渴望:“万一我有什么不测——”
      “……我明白了。”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里没了任何热情,低沉好似呓语,“你原来又在为我着想……可是你的好心,恰恰是对我的残忍。”
      抬起头,她望向他,淡淡一笑:“你不让我做Ninqueil,因为怕我步了Elenwë的后尘;而我又决不可能如你所愿,去做Amarië。”
      比起方才的激烈,她现在太平静,平静得让他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既然这样,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看到她的动作,他突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刹那间只觉得好似冷水当头淋下,全身都凉了。“Irissë,请不要——”
      “这样不好吗?”她逼近一步,不知何时脸上血色已经褪尽,唇边却笑意犹存,“你可以保有你的忠诚责任,我可以保有我的心意自由。”
      梦游一般,他低下头,于是看到那一环亮银正被她捏在手中,直递到他面前。夕阳的余晖中它反射着一点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
      “Irissë——”
      她就在这时松了手。那枚银戒在空中划过一道耀眼却冰冷的轨迹,如同垂死的星辰终于濒临燃尽,万般不甘地自天穹坠落。撞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它发出了叮地一响,接着又弹跳了几下,翻滚着,旋转着,到头来却只被证明是注定没有结果的挣扎。清脆的一连串回响传入周围的死寂,如同小石子落入广阔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迅速消散无踪,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满心只余茫然。
      “Ecthelion……Namárië[1]。”
      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却终于成功唤回了他的神识。抬起头,他看见她已到了门边,白衣在暗处醒目又萧索。
      “Irissë。”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悦耳如故,却彻底抽去了生气,贫瘠如同一潭死水。
      “这是你的最后决定?”
      暗影中,她的身形微微一滞;但几乎是立刻,她扬起了头。
      “是。”
      门合上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仿佛用了几百年。
      他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才能机械地迈开脚步。世界就在他周围黯淡下去,微光中惟有那枚银戒静静躺卧在大理石地面中央,渺小而孤单。
      慢慢跪倒在地,他想要拾起它,素来稳定的手却颤抖得厉害,半晌才成功把它握在了手心。
      那是他亲手打造的银戒,他心意和誓言的见证。
      那亦是他的Silmaril,此生只能完成一次。
      而在他的手指上,与它互为镜像的银戒反射着黄昏的余光,像是在哀悼这不幸的团聚。
      良久,他缓缓合拢手掌,直至握紧成拳。
      猛地站起来,他一时间头晕目眩,不由得伸手一扶,这才站稳了身体。手边传来令人舒适的凉意,他低下头,看到那是一个水晶瓶,深红的酒液——她最喜欢的种类——正在瓶中微微荡漾。
      四肢百骸的感觉慢慢离他而去,头脑意识渐渐挣脱了与生俱来的伴侣。他模糊察觉自己现在是坐在大理石铺就的光滑地板上,至于怎会这样,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触手所及湿漉漉一片,他费力地把手举到眼前,发现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要他集中全部精力。
      手指上沾着深深浅浅的红,有的浓稠,有的淡薄。
      不确定地打量自己的手,他犹在进行永无结果的思考,耳中却似乎传来了轻微的声响。余光中有白影一闪,他勉力扭过头去,却辨不出任何踪迹。你在想什么?他自嘲地笑笑。她历来言出必行。当年她是怎样说的?“想要再见到我,去山脉那一边。”于是即使他伤重濒死,即使她连夜赶来,她仍然在他苏醒前匆匆离去。
      可是,他们相聚的点点滴滴,在Eldar的漫长生命中尽管微不足道,细想来却是那样多的回忆……在Túna山脚下的田野里,在Tirion的王宫前,在Valinor的平原上……Alqualondë染血的码头,Araman无边的迷雾,Helcaraxë荒芜的冰原……在Mithrim湖畔,在Ivrin泉边,在Hithlum腹地,在Barad Eithel要塞,在Nevrast海滨,最后……是在这里,他们这座拥有七个名字的城市,Gondolin。
      她说,“不管怎样,你不能离开我。”
      可是到头来,却抵不过那一句Namárië,冷彻入骨,萦绕不去。
      别离开我,他喃喃地说。没有了你,我的世界就不再是世界。
      夜风从敞开的长窗中长驱直入,透骨的寒意令他本能地想要缩紧身躯。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字句却不知为何显得遥远空寂,好似秋叶在冷风中四散零落。
      你不能离开我。
      那个声音说。
      ……因为我必定在那之前先离开你。

      他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挣扎着坐起身,他扬声回答“进来”,无比简单的音节,却让干涩的喉咙一阵刺痛。
      我这是怎么了?
      门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惯常的侍从,而是Elemmakil。他过去的副官、如今的副手一踏进房间就是一怔,立刻过去拉开了窗帘。炽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不得不抬手遮住了眼睛,这一动才感到头疼欲裂。
      “王要您立刻去王宫大厅。”顾不得多说,Elemmakil将长窗一扇扇推开,同时向门外叫人进来清理。而他扶着额头,过了一刻才明白这话的含义。
      “王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他掀开被单想要下床,却被Elemmakil及时阻止:“阁下,小心脚下。”
      他低下头,这才看清大理石地面上散落着水晶瓶的碎片,深红的液体洒了一地,有的地方已经干了,颜色活像斑斑点点的血迹。
      直到这时,前一天的种种才重回他的脑海。
      她……离开我了。
      心中猛地一疼,支离破碎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把它们全都隔绝在了理智之外。恰在此时,Elemmakil递过了干净的上衣:“王的使者说,Aredhel殿下要求出城。”
      他全身一僵,继而苦笑了。这就是她啊。不留退路,不留余地。
      ——其实这又是何必?你既然决心已定,我难道会纠缠下去?
      去往王宫的路程,他稔熟于心,却从没想到它会如此漫长。而尚未走进大厅,她的声音就已传来,泠然如冰凌相碰:
      “我是你妹妹,不是你的臣仆,出了你的辖地,我自会去我觉得好的地方。你若吝于给我护卫,我就自己走。”
      他觉得头异乎寻常地沉重。每一次心跳都如重锤,他几乎能感到每一股血液上涌的压力。前夜的影响在这一刻似乎变本加厉,Turgon的回答听在耳里,竟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凡我所有,我都不吝于给你;……”
      一步步迈上白得眩目的石阶,他只觉得全副心神都已剥离开来,游离在外,蓦然听到熟悉的嗓音,几乎不相信开口的是自己。
      “王上,我愿护送Aredhel殿下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The Longest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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