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认真过》舍昔者

44、第四十四章

　　梁东从箱子里拿出那个小木偶人，木偶的后背里是镂空的，他从连接处把木偶抠开，里面是他藏进去的信纸，纸张已经泛黄，但依旧保存完好，除了信纸还有一张一寸照片，小的时候外婆跟梁东说，这个小木偶人可以实现梁东的任何愿望，那时候梁东深信不疑，第一次他想要一个玩具，他写了一张纸条塞进去，隔天他就收到了新玩具，后来无论他有什么愿望他就写下来放进去，他相信总会实现。
　　“吃饭了”，梁东正想着出神，父亲推开门，对他说，梁东站起身，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父亲，“这些东西你还搬过来做什么，已经都用不到了”，父亲看着他，和蔼的笑，“晓得你舍不得，索性也费不了啥子功夫，就都搬来咧，你要是不喜欢就看着丢了，留下喜欢的，缺什么再买就是咧”，梁东却回答，“我不缺什么，明天我就回学校去，实习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
　　父亲叹息一声，“唉，哪里那么快嘛，多待几天再走，急啥子嘛，列个才回到屋里头，都不多耍两天，你莫是还在生老汉的气哦”，“没有，是真的回去，学校安排了要去实习，实习合格以后才能拿到毕业证书，等拿到证书以后我在回来”，父亲听了再次叹息，“好滴嘛，你说哪么就哪么，只是记得，呐里也是你的家，你想回来的时候都随时回来，莫在像以前一样哪么任性了”，梁东点头，“嗯”，父亲勉强的露出笑容，却还是长长的哀叹一声，“娃儿大了真的是留不住了”，梁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父亲转眼又说，“走嘛，下楼去吃饭喽，做了你小的时候喜欢的，也不晓得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吃”。
　　梁东跟着父亲下楼，从楼梯拐到后院，梁东才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四方的天井，他刚才上去的地方只是这栋小楼的一部分，父亲说，“那个后面是另外一条街，我把两边打通咧，搞了个两面铺子，这两边都是我们屋里头滴，你以后回来想要哪面都可以，剩到地都给你弟弟妹妹留到，你看哈是不是蛮大滴，喜欢不”，他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对喽，她都又怀起了，不好说是个男娃儿还是个女娃儿，但是你莫想那些，该是你的东西他们都不会跟你争的，爸爸都给你留到起，哈都留给你”。
　　梁东听了这话有点微微发酸，他曾经跟他发脾气也不是因为担心日后捞不到家产，更不是想要占到什么便宜，他只是不想让别人来分走父亲的爱，梁东从小没有母亲，是父亲一手把他带大，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父亲会抛弃他选择别人，更加没想过父亲会再有别的孩子，那个时候的梁东大概就是认为他被父亲抛弃了才会那样极端。
　　梁东摇头，“我想要什么会自己去挣，你们只管过好你们的日子就行了，这些以后都留给你养老用”，父亲还想说什么，女人从厨房里出来，把菜摆在四方桌上面，“开饭咧，边吃边讲”，父亲笑着答应，然后走去厨房端菜，梁东也想去帮忙，女人却说，“不用你伸手咧，你坐到，等起，马上都可以吃咧，都是你爸爸亲手做的，他回来都开始忙哩”。
　　梁东还以为父亲是有事忙，才一到家就不见了身影，却不知他只是在厨房做了这一桌子的饭菜，满桌的麻辣味儿，是梁东熟悉的重庆味道，辣椒和胡椒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开，让他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父亲端着一个大盘子出来，“鱼来咧，吃到，吃到，自己屋里头讲究啥子嘛，莫等，先吃起，动筷子撒”。
　　梁东看着那一盘红红的花麻椒，想起了小时候，他总吵着父亲给他做好吃的，不给他做他就躺地下打滚耍赖，连哭带闹的，父亲那时候忙的很，到家总是很晚，他固执的不吃任何人给的东西，就等着父亲回来做给他吃，做的不顺口他还要继续闹脾气，后来父亲再忙也会抽时间回来给他做饭，做完饭看着他吃完父亲再去工地干活，梁东那时候还总埋怨父亲，觉得他陪伴他的时间太少。
　　“吃撒，你看到做啥子，喜欢啥子个人夹，吃吃，莫盯到，吃撒”，父亲高兴的说，自己到了杯酒，给梁东也倒了一杯，“喝点嘛，你现在可以喝点不嘛”，梁东点头，他虽然不会喝但是今天他也想喝点，他拿起酒杯，父亲笑着也拿起酒杯，杯子轻轻碰到一起，传来清脆的响声，梁东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才是长大了。
　　女人看着爷俩微笑着，什么都没说，解下围裙悄声的走开了，梁东看到想叫住她一起吃，父亲说，“她去哄娃儿了，要搞半天才能吃到，我们先吃，莫管”，梁东点头，浅抿了一口酒，这酒甘甜且香气浓郁，不像是他从周深手里抢得那样辛辣。
　　父亲说，“酒是你姐姐屋里酿的，你还晓不得，她屋里都是做酒的，祖传的手艺，好喝不？”，梁东点头，父亲又说，“喜欢你都多喝点，咧个酒没得好大的度数，喝起耍滴，来来，吃菜嘛，你莫闷到起，你哪么比小的时候还要闷起闷秋地”，梁东再次点头，却还是没开口说话，父亲往他碗里夹了些菜，自己也吃起来，“早晓得你回来，我都多准备一些，下午我再去买些回来，给你好好弄一顿”。
　　“够了”，梁东吃着菜，回应着，“吃不了多少，别麻烦了”，父亲喝着酒，“哪里是麻烦，你娃儿说的是哪里话，自家屋里头，你呐个那么客气咧”，说着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都喝了下去，然后又到了一杯，又喝光了，梁东说，“少喝点”，父亲回答，“没得事，今天高兴嘛，都多喝点，你也喝嘛，多吃点菜，是不是不和你口味哦，你哪么都不吃啊”，父亲一边喝一边说，然后看着梁东吃，梁东吃一会停一会，偶尔喝口酒，父亲间或叹息一声，“当真要明天就走？”，他问，梁东点头，他又说，“那好嘛，下午我去给你买票，坐飞机走嘛，那边是不是有机场喽，可以坐飞机了”。
　　“那边还没有飞机，买火车票吧，硬座就行”，梁东回答，父亲说，“哪么没得嘛，我看新闻咧，不是已经建到了嘛”，梁东说，“还没建好，还有两三年，说是计划要2012年才完工呢，现在只通火车”，父亲又叹息一声，“那好嘛，我下午去给你买票，你都在屋里头好好休息一哈，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转一哈，这里变化蛮大滴，一年一个样子，难得回来，要给看一哈”，梁东点头，父亲没再说话，两人吃完饭，父亲就说他要去午睡一小会，叫梁东也去睡，梁东哪里睡的着，在院子里转了一会上楼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曾经熟悉的一切对于梁东来说都是陌生的，包括父亲的人还有他的话，他躺在床上，看着唯一熟悉的那个角落，想着什么才是自己不该忘记的，他其实可以多待几天再走，但是他又不想留下来给别人添麻烦，父亲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他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他也已经长大了，要开启自己的人生，如果时间再来一次话，梁东应该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是因为那些看不见的仇恨，而是他们都需要一个理由重新开始。
　　梁东沉闷的在他所谓的家里渡过了一天，第二天下午他坐上了唯一一趟从重庆开往昆明的火车，父亲给他买了卧铺票，他拿着票的时候，才觉得父亲已经老了，父亲颤抖着手把票放在他的手里，然后说，“再要好久回来嘛”，梁东说，“等拿到毕业证会回来一趟，你们多保重”，然后对着女人和孩子挥手道别，孩子在女人的怀里一直喊“哥哥”，女人轻声的哄慰着，“哥哥要去上学，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在家等着哥哥回来”，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上学，对着梁东挥手说拜拜，还给了他一个飞吻，梁东笑了，女人也对着他笑，“想家了就回来”，梁东点头踏上火车。
　　透过车窗里他看着那一家三口，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一家四口，车子缓缓启动他依旧在笑，父亲看到他的笑居然转过头去摸了眼角，直到火车开远梁东才收起脸上的笑容，揉一下酸胀的脸颊，他放好自己的行李，除了来时候的那一个皮箱，他还多了一个手提袋，一个背包，都是父亲准备的，手提袋里是吃的，背包父亲叫他上车以后再看。
　　当梁东打开背包才看到里面放着一个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两叠钱还有一张卡，另外有一张纸条，是父亲写的，“走再远你也是我儿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我，是我做父亲的不称职，伤了你的心，但是，这些年过去你也该消气了，想家了就回来，别难为自己，有爸爸在的地方永远都是你的家，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你太瘦了，爸爸看着心疼，要好好吃饭”，这是父亲唯一给他写过的一封信，寥寥数句却道尽他的无奈，和对梁东的不舍，梁东拿着信纸，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