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经年》木北吉川

10、路安年的阴影

　　当天回到家后，路安年早早便上床歇息，连晚饭都没吃。

　　“你说是不是学校的事刺激到安年了？”饭桌上，秦艳问一旁的丈夫。

　　“应该不会吧，当年他才多大啊，再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年应该把那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吧。”路安年舅舅摇头否定。

　　“阳阳，”秦艳用筷子敲了敲李阳的碗，嘱咐道。“今天晚上你别睡那么熟，多注意看着点安年。”

　　夜里，路安年又陷入梦魇，身体不由自主的滚来滚去，辗转反侧，眉头紧皱，鹅头浸出一层薄汗，大脑里不停闪过各种画面，最后一帧定格在了下午校园里目睹的那滩红色液体。啊的一声，路安年从睡梦中惊醒，刘海完全被汗水打湿。

　　“怎么了怎么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李阳听到怪声连忙打开灯，翻身起床，看到路安年这副样子心疼极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李阳关心道。

　　思绪尚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清醒，路安年眼神空洞。好一会身体才有了反应。披着薄毯，路安年睡意全无，坐在床上靠着墙壁。李阳也没了心思继续睡，干脆爬上二层陪路安年一起坐着。

　　“做噩梦了吗？”李阳拍拍路安年的后背，试图缓解他的紧张和不安。

　　“这几年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路安年呆呆的望着前方，眼神涣散，语气哽咽，李阳不忍打断，有些情绪总该要发**来的。“有些事情我以为我己经忘记了，可没想到原来它一直偷偷躲在我身体的某一处，等待外界的刺激重新把它唤醒。这些年我老是做一个相同的梦，在梦里，我梦到自己一直从空中往下坠，坠落的过程很长，似乎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就那么一直坠一直坠，坠得心里空空的，慌慌的。有时候坠落的感觉过于真实，真实到把自己吓醒。可你知道最吓人的是什么吗？最吓人的是明明你的意识已经清醒，但是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你可以听到外面汽车开过的声音，风吹的声音，也能听到屋里时针转动的声音，所有真实的声音都能听到，但身体就是没有反应。脑子告诉自己要用力睁开眼睛，拼命动动手脚，可就是哪里都动弹不得。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梦里我真的把自己摔死了，导致我在现实里成了植物人。”

　　“今天晚上我又做那个梦了，梦里我的身体还是一直在往下坠。可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在梦里我真真实实被摔死了，地上流了好大滩血，就像我在学校里看到的那样。”路安年还是目视前方，眼眶蓄满了泪水，多年的压抑一找到出口，便怎么也收不住。李阳双眼同样泛红，强忍着没哭出声抱紧路安年，“没事，那就是梦，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你肯定长命百岁。”

　　“你说当年如果我真的从七楼摔下去，是不是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地上会流好多好多血。”故作坚强的少年终于找到了依靠，路安年躺在李阳怀里，放肆大哭。听到路安年屋里动静急忙跑来躲在门外的秦艳和舅舅，捂着嘴小声的呜咽。

　　路安年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哭得疲倦不堪才不安的睡着。帮路安年盖好被子，李阳想了又想，下床拿了自己的被子重新回到路安年旁边，搂着他的腰熄了灯。

　　第二天吃过早饭，路安年舅舅开车把路安年送回姥姥家。

　　“安年，你这几天放假，舅舅跟舅妈白天上班，没法照顾你，你先去姥姥家住好不好。”坐在副驾驶上，秦艳扭着头对后座的路安年解释。见路安年乖巧的点点头，秦艳和丈夫相视一眼松了口气。

　　路安年的妈妈和姥姥住在医院家属院的老旧小区内，三间瓦房，因为离学校太远，所以一开始路安年就没和妈妈一起待在姥姥这里，而是去了舅舅家。平时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过来住一天。

　　把路安年送到后，秦艳拉着路安年妈妈去了一边说悄悄话，边说边小心看着路安年，眼神里满是担忧。晚上的时候，路安年不想自己一个人睡，李英云就在自己的屋里铺了张垫子，让路安年打地铺。

　　“年年，睡了吗？”躺在床上，李英云翻身看向地上的路安年。“我们聊聊好不好，这次你们学校出事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过了好半天，路那年才回话，说的东西却完全和问题大相径庭。“妈，你知道我最讨厌自己哪里吗？哪里都讨厌。你的头发是黑色的，可我的发色是栗棕色，哪怕怎么染新长出来的头发依然不是黑色的；你是黄皮肤，可我明显是白色人种的基因；眼睛鼻子嘴巴也是，我们两个长得完全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背对着妈妈，路安年泪水已经滴湿了枕巾。

　　“我讨厌自己，讨厌那个人在我身上留下的基因印记。当我第一次因为被风吹得偏头痛，你告诉我你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真的好开心原来我身上还有像你的地方，不完全是那个人的影子。”

　　“年年。”李英云声音带了哭腔，匆忙掀开被子下床，躺到路安年旁边紧紧抱住他。“年年，你不要这么说，你是老天爷给妈妈最好的礼物，你可以恨他可以骂他，但是你不能讨厌自己知道吗，因为你是妈妈的儿子，你身体里也流着妈妈的血，妈妈一辈子都不允许你讨厌自己。”李英云头发散乱，神情悲恸，黑夜里只有眼睛亮晶晶的。

　　“妈，你说他为什么那么狠心，当年我不过才9岁，还那么小，他就提着要把我从7楼摔下去。你知道我昨天看到那个男生跳楼后想的是什么吗，我在想要是我那时候真的摔下去，会不会跟他一样也流那么多血。”路安年头埋在枕头里，哭得让李英云肝肠寸断般难受。

　　“不会的，年年。你是他的儿子，他不会真的伤害你的，那时候他就是想吓唬威胁妈妈。年年，我们不想那些事情了好不好，他已经离开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听妈妈的话，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统统忘掉。”李英云拍着路安年，嘴里哼起小时候的摇篮曲，顾不得擦干脸庞的泪水。

　　明晃晃的客厅里，站着两个披着厚衣服的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泪痕。听着屋里的哭声，姥爷恨恨的一跺脚。“狗日的路远征，真不是个东西。”

　　“行了，你动作轻点，别让英云和安年听到。哎呦，我这苦命的外甥唉。”路安年的姥姥，长吁短叹，百般愁苦在心肠纠结。

　　三天后，第一中学的学生开始复课。针对学生跳楼事件，学校给出的官方答复是周岩学习压力过大，考试失常一时想不开。而这件事也以校领导亲自登门道歉并给了周岩家人一笔人道主义援助，班主任引咎辞职而告终。校园里又恢复了以往嘻嘻闹闹的日常，至于三天前的那场事故，仿佛就像是无聊的高中三年生涯里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无人问津。没有人提，或者说他们选择了刻意遗忘。

　　周岩父母来学校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路安年隔着很远看到了，一对从头黑到尾的中年夫妇，神情哀恸，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不知是单纯的相信了学校给出的答复，还是看在那一大笔赔偿款的面子上，总之，周岩的父母没有再找学校的麻烦，周岩的室友和那个女生，也心安理得大方坦然的在校园里行走。

　　随着元旦的逼近，马路上开始有了浓厚的节日气氛，绿化带上七彩的灯带闪烁红的蓝的绿的光，每个班级都开始张罗起过节的相关事宜。至于那些阴郁的过去，永远留在了过去。如果生活是困苦的，那么这一秒应该选择快乐。

　　“哎哎哎，大家先别出教室。”一下课，陆琥便着急忙慌跑上讲台，叫住走出去的人。“今年元旦，大家准备怎么过？”

　　“怎么过？随便过。”下面有人接过话茬。

　　“猴子，我可去你的。”

　　被陆琥称作猴子的人，挨了骂还嘿嘿笑。“陆琥，你是体育委员，张罗这事应该是文艺委员负责吧。你说是不是啊，班长。”猴子拱拱同桌，“周念，你说话啊。”

　　周念看了两人一眼，迫于陆琥的威压，识相的选择闭麦。

　　“嘿，我说周念你个没出息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唉！阴盛必阳衰，吾班不幸啊。”猴子恨铁不成钢的瞪周念。

　　“阴盛必阳衰？”陆琥重复了一句，走下讲台站到猴子前面，“那猴子，你是男人，要不你来负责张罗呗。”陆琥阴阳怪气道。

　　“别别别。”在陆琥气势的压迫下，猴子认栽，双手托腮，表情故作娇羞，“我不是男人，我是小女子。”说完顺便抛了几个媚眼，成功恶心到周围的一帮人。

　　“我靠！侯广豪，你真恶心。” “我脏了！我的眼睛脏了！”有几个人开启了吐槽模式。

　　“既然大家都没啥意见，我决定了这次元旦每个人交50块钱的班费。”陆琥回到讲台，郑重宣布。“大家可以转我支付宝，也可以微信红包，现金不找零。”

　　“陆琥，你打劫呢，50块钱这么贵。”一听到要交这么多钱，立马有人不干。

　　“贵？这年头50块钱能买到什么啊，咱们高一就这一个元旦，还不好好庆祝放开了玩一下。你们想想只花50块钱买来的可是你们关于青春最美好的回忆，值不值？你说买零食得不少钱吧，还有租音箱杂七杂八的设备，彩带花环这些东西，一人50我还觉得不够呢。”陆琥掰着手指算道。

　　陆琥这张嘴，真是歪理一大通，还高一就这一个元旦？怎么难不成元旦还可以搞批发，一年多来个几次？路安年忍俊不禁。

　　“像音箱这些东西不用租，我们离家近的同学要是家里有设备，能不能先借来用一下。”路安年坐在后排发言。“咱们班应该有不少住宿生吧，他们两周才能回家一次，50块钱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小数目了。”路安年正好说出几个住宿生的心里话，只不过刚才碍于面子没有好意思讲出来，听到路安年为他们说话，几个同学投以感激的眼神。

　　“也对，是我考虑不周了。”陆琥爽快的承认错误，“那这样，每人20可以吧。那家里有音箱、有闲置的电视方便借用一下的同学举下手呗。”刷刷刷，立刻有几个人举手。

　　“好，音响设备这一项解决了。那零食我就看着买了，左不过是些瓜子、花生之类的，关于元旦的表演节目，有才艺的同学去文艺委员邹怀槿那里报个名。”

　　突然被点名的女生，从厚厚的书本里抬起头来，带着黑框眼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