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里的小秘密》少盏

8、第 8 章

　　沈希嫒当然不可能去闯总裁办，找叶向卓也不急于这一时。她明天要去面试，沈小艾表示理解，收起满脑子的“叶向卓”，支持她抓紧时间了解了解悦木这家公司，以及她即将面试的岗位。

　　当天晚上，两人没有开视频。沈希嫒查了半宿资料，晚上十点半才上床睡觉。可是到了十一点，她还在床上烙大饼，烦得没法心静。

　　她本科毕业，怎么就混成这样了。这个社会节奏太快，可怜的社畜们拼着命的加班，叫她这个没条件加班的身心俱疲。
　　如今，任何不需要加班的工作，看起来都那么的可爱。

　　十一点半，她还是睡不着，索性打开电脑找电影看。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个事儿，关掉电影登上一个论坛，从“我的发帖”里点出一个帖子。

　　帖子名叫“小说《迷路星辰》，随手之作”，发帖人，“小橘人”。

　　她倒着翻了几页留言，满页都是“催更”与“撒花”，还有文友留下的一大段一大段的作品点评与赏析。网友们留下的评价很高，她看着心里头蛮舒坦的。
　　这是她过年与失业这段时间创作的短篇小说，一共只有八万字——太长的她没有精力去写——一章一章地，发在这个小众的文学交流论坛上。
　　虽然她不是一个小清新，但她真的有一个文学梦，可是再美的梦最后都要醒。她渐渐屈服于油盐酱醋，菜钱和电费，每天的零碎空闲都来用来关注促销信息。

　　她脑子里的灵光，已是越来越少。

　　如果不去对比梦想和现实，接受“认命”这个词，心里头可能会舒服一些。

　　沈希嫒从D盘打开一个文档，复制了最后一章的内容，粘贴到论坛上，点击发表。这篇叫做《迷路星辰》的短篇小说，终于没有太监。

　　然后，她关了这个网页，从收藏里将之删除。关于后续的评价，那些撒花与赞美，抑或是批评，她都暂时不想去看。

　　或许，她该踏踏实实考个证书，有个朴实的一技之长，得到一份不求高薪但求稳定的工作，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但是，考什么合适呢？

　　她想着这个问题，终于睡着。

　　第二天一早，盯着黑眼圈艰难起床，把沈小杰送到学校后，她开车直接去了下午将要面试的悦木家居物流部……的附近。

　　这周围的环境她有必要先熟悉下。

　　……

　　“A区物流和生产部离你这么近，考虑下咯。”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杯子里腾起的雾气雾了他的眼镜。

　　“近？我开车也要二十分钟。”坐在他对面的那人啧了声。不同于西装男的一丝不苟，穿着黑色睡袍的男人满身萎靡气息，顶着一头乱发，瘦削的脸上气色欠佳。他手里捧着马克杯，人陷在沙发里，后脑勺枕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一对漆黑的眼眸下有着配套的黑眼圈……以及至少三天没刮的黑色胡渣。
　　他是真的需要一杯咖啡提神。

　　龚则放下杯子，从口袋里取了张眼镜布，细致地擦起眼镜。一开口，口吻却毁气质：“靠，二十分钟还不叫近，你让通勤四小时的社畜怎么想。兄弟，你这两条大长腿，不用来跑腿纯属浪费。”

　　对方喝了一口咖啡，而后将右手放下搭在腿上，啥也没说，保持着刚坐下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很安静，静得仿佛现在找点土来把他埋了，他能就地长成一棵树。

　　龚则瞄了眼他的手，见他又没接话，抬抬下巴：“嘿，没去康复中心了？”
　　“早没去了。”
　　龚则：“昨天有个小姑娘问你的康复情况，电话打到我这儿来。咋啦，你黑了他们电话？”

　　望着天花板的男人埋下头，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龚则的话。他有些心不在焉，任谁连啃两天《隆美尔战时文件》，这精神都不会太好。
　　今早刚补了两个小时睡眠，就被这混账玩意儿找上门。他困得实在不想待客，恨不能立刻就在沙发上长眠。

　　龚则皱了下眉头，准确地说，自他进门这眉头就没松过。

　　叶向卓，曾经是个特警，六年前执行任务时右手受伤，并留下后遗症——无力，伴有小弧度弯曲，无法伸直，故而喜欢将手搭在腿上或是掐在腰上——后退出系统工作，转行做了军事小说作家。
　　龚则是晓得他的，只有在创作小说的时候，他这兄弟才能找回那份儿骄傲。上个月，《归魂》创作结束，《第X部队》也影视化完成马上要播，没什么事做的叶向卓就在家里等着发霉。人一发霉，首先表现在反应迟钝上，譬如现在。

　　龚则无奈地耸了下眉毛：“算了，我不问你别的。你就给个准话吧，去不去帮我盯着A区？”

　　叶向卓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左手揉了把头发，身体往前一倾，从茶几上摸过来龚则丢在那里的工牌。

　　“部门：总裁办
　　职位：无
　　姓名：叶向卓
　　工号：无”

　　他又把工牌扔回茶几，眼底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工牌都做好了，还有必要问老子？”起身，在墙边捞起个哑铃，左手握着，右手掐腰，望着窗外的太阳，只赏龚则一个背影，“还有屁吗？一次放完。”

　　龚则抬腕看了眼时间，他下午还有会：“那就长话短说。我家老头身体倍儿棒，继续工作十年没有问题，仍然选择让我接手悦木，不外乎一个原因——家族企业的通病——上上下下全是亲戚好友，一个部门半数是混饭吃的。他不好下手裁，就让他儿子做坏人，呵……个老贼精。B区那边我经常在，A区掉太远我抓不过来。兄弟办事我一万个放心，你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戴着工牌在A区给我逛。”

　　叶向卓：“钦差大臣？”
　　龚则：“可以这么理解。”
　　叶向卓：“工资？”
　　龚则：“没有。”那打算盘的声音噼里啪啦，“咱兄弟之间谈钱，多伤感情，回头送你几瓶好酒。”
　　叶向卓侧过脸来，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照出冷硬的线条。瞥了龚则一眼后，他又转身回去，丢下两字：“滚吧。”
　　龚则这就滚了，起身扣上西装扣子，嬉皮笑脸：“回头我发你一份物流部和生产部的规范手册，你先看看。”快步走到门边，突然又回身，“哦对了，去之前把头发打理下，我总裁办的形象万万不能垮在你身上。”
　　叶向卓一声不响握着哑铃转去阳台，用背影送客。

　　左手练完，换到右手，却不过抬了几下，他就放下哑铃。在阳台吹会儿风后，叶向卓回到客厅坐下。龚则已经离开，留下的工牌还躺在茶几上，他随手捞起放进睡袍兜里。

　　张阿姨过来收拾喝过的杯子，脸上堆着关切的笑：“龚先生也是好心，他肯定是想劝你走出门去呢。是该出去透透气了，对身体也好，是吧。”
　　叶向卓“嗯”了声，抱臂坐着，没有多余的话。

　　“哦对了。”张阿姨突然想起来什么，把杯子放到厨房去后，拿了张卡过来，放在茶几上，“头发是该打理打理啦。我侄子新开了家理发店，送我一张VIP卡，里面有两百块钱。我又不爱弄头发，那个地方也远，还是给你们年轻人用吧。”

　　叶向卓抬了抬眼皮：“谢了，张姨。”
　　张阿姨顺手把茶几打扫了：“说啥谢呢。一个月给我开那么多工资，也没多少事儿要我做。”乐呵呵的，“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眼皮正打架呢，睡觉才是迫切需求。叶向卓把卡揣兜里，起身：“随便吧，我先去补觉。弄好先不要叫我，我起来自己会热了吃。”
　　张阿姨跟着站起来，眼神突然不安起来：“唉……那个微波炉坏了，只能用锅热饭。我下午……”
　　“下午去看孙子？去呗。”他塞着拖鞋，打着哈欠走上楼梯。
　　张阿姨一脸担忧：“那个锅，它很重……”

　　拖鞋的声音停顿了下，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顺着楼梯飘下来一句：“我还有左手。”

　　随后便是关门声。张阿姨僵着脸呆了一阵，终于站在原地叹口气，出门买菜。

　　叶向卓的卧室嵌着一个书房，那书房一半堆满了层层垒起的书籍，一半摆满了军迷为之疯狂的模型。他原本很有些困的，这会儿却没了心情睡，脸色麻木地靠在书桌旁。

　　桌上的电脑还开着，长期写稿键盘磨损严重，他动动眼珠子，恰瞄到最新阵亡的S建，而后沉默着打开柜子，自己动手换了个轴。右手虽废，却还能敲键盘，并敲坏了不止一个键盘。
　　甚至能够换轴。

　　唯独乏力，无法克服。

　　把工具放回柜子，左手带过一个积了灰的盒子时，叶向卓皱了下眉，稍作停顿，将那盒子抽了出来。
　　这个木头盒子从放进去之日起，就没有再开过，大概已有五六年了。现在，他忽然有心情开来看看。
　　叶向卓用右手拿起那个盒子，盒子沉重，却并不真的重。

　　打开，里面除一些部队时用过的旧物外，还躺着一封泛黄的信。

　　“尊敬的特警同志”，开头是这样的。内容大抵是感谢营救与询问伤情的言语，字里行间能感受到真心实意。信是写给队里的，因行动受伤的是他，最后传阅到他手里后，队里没有收回，一直放在他这里。

　　这是他作为特警，受到的最后一次感谢。此后，就退伍了。

　　叶向卓通读了遍，似笑非笑，以一个知名军事小说作家的眼光给予了评价：“文笔不错。”后瞥了眼署名，又放回盒中。

　　“沈小艾、沈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