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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溯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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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朔起得早,他在监狱里学会了早睡早起,规律作息。
苏洄占了卧室,他没法进去拿衣服,只得先去卫生间刷牙洗脸,没一会儿再去厨房,打开了所有能打开的柜子,找到了一袋未开封的米粉,再从冰箱里拿出了鸡蛋和卷心菜。
这些都不算吴朔特别爱吃的,但可以凑合地炒个米粉当早餐,待会儿等苏洄起了,再问他附近的菜市场在哪儿。
吴朔没进卧室,但他猜到苏洄没走,这九十平米的小空间里还弥漫着苏洄的味道,沉静又鲜活。
那味道不来自香水,而是来自苏洄腕上的珠串,是一种素净的檀香,寺庙里的味道。
之前苏洄来探监,没话跟吴朔聊的时候,会谈起他近日去过哪些寺庙。
几乎都是省里的寺庙,广府宗教氛围浓厚,不用特意跑外地求神拜佛。
吴朔从来只是听,没问他所求的是什么,这涉及到人家隐私,多问不太礼貌。
炒粉出锅的时候,厨房外传来拖鞋的踢踏声,苏洄起来了,乱糟糟的睡衣乱糟糟的头发,抬手打哈欠,露出一截润白的腕子。
这会儿没戴他那宝贝珠串了,吴朔看着顺眼了许多。
“我怕不合你胃口,没做多的。”吴朔说。
他很多年没动手做过饭,简单的炒粉也被炒得微微焦糊,老板娘见了估计得拉着他去学校,和校领导谈判退学费。
苏洄也没有腆着脸赶上来要,只说:“我进来拿个牛奶。”
早饭吴朔吃炒粉,配了壶龙井,他搜罗柜子的时候找到的茶罐,心想着吃炒粉干巴,配点茶水更好。
苏洄拿了盒牛奶坐他对面,时不时扫他两眼,他淡定地吃完炒粉,觉得哪怕就茶吃,也微微的有些咸。
早饭后,吴朔自觉地回厨房洗碗洗杯子,苏洄捏着牛奶盒杵门口。
“我带你去店里转转。”苏洄说。
“没谁大早上去酒吧。”吴朔说。
苏洄顿了顿,“是你之前待的那家店,我把它盘下来了。”
吴朔笑笑,冲掉了盘子上的泡沫,“也行,我记得那条街是很热闹的商业街,在酒吧待不住,可以往周边逛逛。”
“等我十分钟。”苏洄说完,把牛奶盒扔进垃圾桶。
*
吴朔对酒吧和商业街没多大印象了,他拢共在那边生活了两年多,本来能住到二十二岁,多蹭吃蹭喝一阵,怎料自己没那个福分。
他进监狱后,除苏洄经常来看他以外,老板娘也偶然来过。
老板没来过。
吴朔进监狱的第一年末,老板娘说她和老板生了个女儿。
吴朔进监狱的第三年初,老板娘说她和老板离婚,女儿抚养权归她。
吴朔进监狱的第十年初,老板娘带着那活泼的小姑娘来探监,她让小姑娘喊吴朔:哥哥。
早知道那天她们来,吴朔就刮胡子了,刮了胡子会比较像小姑娘的哥哥。
“过两天,我想去拜访一位朋友。”吴朔说。
他坐在副驾驶位,车前悬挂的菩提珠子,晃得他三叉神经疼。
苏洄没有惊讶,平静地把着方向盘,“你定好时间,我陪你去。”
“会不会太耽误你工作?”吴朔问。
“再有工作我也推掉了。”苏洄说,“昨天那种意外,我不会再犯。”
昨天挺好的,哪有什么意外。
但吴朔不多言语,心想着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这些年他们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苏洄给吴朔寄东西,吴朔收着,需要的不需要的,都收着;频繁来见吴朔,吴朔也乐呵呵地见。
吴朔都随苏洄去,反正苏洄图他,也就图这点儿东西。
随着车窗外街景的变换,吴朔发觉他以前待的酒吧,其实离现在的住处不远,开车过三四个红绿灯路口就到。
他原先跟苏洄说,他想住老城区这边,为的就是老城区变化不会太大,但他到底是与世隔绝了十年,再出来街边行道的榕树都要换成别的树种。
昨晚他摆弄手机,听了一段本地新闻,说榕树根系发达,容易破坏路面,现经专家讨论决定,将行道景观树种换成根系不太发达的其他乔木。
他迷迷糊糊地没听太清楚,只知道老城区的榕树要被拔除,而后就做了一个天崩地裂的梦,一棵棵榕树被挖掘机连根拔起,地面向下塌陷,吞没了一幢幢骑楼、一条条柏油路。
吴朔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倒挂在沙发上,头险险着地。
这样看来睡床是有必要的,或者应该换一个更宽敞的沙发。
他神思跑偏得太严重,苏洄已经踩下刹车,说:“到地方了。”
*
他们把车停在了酒吧后边的停车场。
下车没走两步,就看见了酒吧的后门。
苏洄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串钥匙,数了三下挑出来一把,拧开了玻璃门前的U型锁。
“我打算换个防盗门,那样比较安全。”苏洄不经意地提议。
“换呗,这门都多少年了。”吴朔无所谓。
他记得之前还在这边住的时候,这门已经是这样了,钢化玻璃材质,配个轻飘飘的塑料U型锁。
老板仗着这整条街都是自己熟人,对酒吧的防盗不以为意,被老板娘说过几次,但叛逆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进门,开灯,吴朔被白炽光刺得眯了眯眼,再环顾四周时,发现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变,甚至还保留着之前那股难以挥发出去的烟草味。
他绕过卡座,径直来到吧台,从吧台的空隙里摸出来一只蓝玻璃的烟灰缸。
“你什么时候把这里盘下来的?”吴朔问。
苏洄走到吧台外边,与他面对面站着:“你出狱前一天。”
“我就知道。”吴朔低低地笑了声。
苏洄补充说:“我其实在几年前就想把这里盘下来的,但老板说什么都不愿意转让,直到前天他才松口。”
“我之前跟他都说得很清楚,会把这个店全盘交给你,结果他说交给你他就不卖,没有客人也硬守着,守了这么多年。”
“直到前天他才给我打电话,说这家店白送给我。我说那我还是会交给吴朔。他说你不交给吴朔,我就不白送你。”
“我对他这种态度很不爽。”
苏大少爷难得吃瘪,放十年前吴朔还喜闻乐见,这会儿他只疏离地笑笑,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烟灰缸的边缘。
“他没说别的了吗?”吴朔轻声问。
“没有。”苏洄答得笃定,“虽然把店给你,但他没有想见你的意思。”
这也正常,他做了错事,辜负了老板的期待,再见也不过徒增烦恼。
苏洄却说得可恶:“本来他就对你没什么感情,把这家店给你,估计算他良心未泯。”
“到底是谁没感情呢?”吴朔反问。
苏洄忙忙追上他的表情,看清吴朔嘴角的嘲讽后,那一丝惶恐便彻底湮没于幽深的眼眸。
“总归不是我。”苏洄否认,欲盖弥彰的答案,他说得却问心无愧,“我这些年都在仔细照顾他们夫妻俩的生意,你要这么说,我以后不照顾了就是,省得你又嫌我添麻烦。”
“我不是这意思。”吴朔轻巧地带过话题,“上楼看看么?”
苏洄很满意他的识时务,蛇一样游走于他身后两步的距离,他稍稍慢下脚步,苏洄很快跟上来,攀住他的肩膀。
他们身量差不多,早些年吴朔因野蛮生长,身子骨犹如尊小铁塔般健壮,而苏洄重伤还带病,纸片儿一样缠绵病榻;现今倒反过来了,吴朔身量清减了不少,随意裹了件苏洄准备的衬衫,袖子松垮到要用袖扣箍紧,苏洄则健康许多,和吴朔穿着同款不同色的黑衬衫,胸口撑出来一片结实的轮廓。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那串珠子,吴朔明显感受到这回,那珠子硌着他肩膀凸出来的骨头。
*
二楼是原先吴朔和老板老板娘的生活区,他的小房间在走廊尽头。
吴朔本应领着苏洄进去参观,但苏洄比他更熟悉,快活地抓了他的手,三步并两步来到房门前,拧开了未上锁的房门。
屋子的采光不错,窗户正对着没有遮蔽的一方天空,如果吴朔没记错,从窗户往下看,会很清晰地看见停车场车位的纹路,和停车场外每一棵榕树的叶子,
苏洄没往窗户边走,而是轻车熟路地拉着吴朔躺倒在床。
屋子里没有灰尘的味道,床褥也是新换的柔软。
终于向吴朔撕破了些善良的伪装后,苏洄自在了许多,紧扣住吴朔的手怎么都没有放。
他蛇一样凑近吴朔侧脸,于他伤疤的位置轻轻吹气。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养伤。”蛇口吐人语,那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绿光,“不然我真可能会死掉。”
“不客气,你给了钱。”吴朔冷冷地回答,他闭上眼睛,不去与苏洄对视。
眼角忽然就拂上一层湿热,苏洄试图舔吻开他的眼睛。
吴朔没办法,略略地睁开眼,对上那深渊一般的眸子,又看见他眼尾的绯红。
“吴朔,你怀疑我的真心。”苏洄这样控诉他,唇瓣一张一合,那舌头的软红色与眼尾遥相呼应。
没有谁比苏洄更委屈了。
吴朔摇摇头,敷衍地笑:“这么多年了,我丝毫不怀疑你的真心。”
苏洄又欢喜了,他这回吻在了吴朔的疤痕上。
舌头伸出来,轻轻一点。
吴朔感觉到了一点痒意,和一点隐隐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