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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翌日一早,知雪梳洗完,照例去前堂向钟太守请了安,钟芝兰继上次之后已经安分了许多,没再整出幺蛾子。倒是钟君川面色不甚好看,一双眼珠子总是佯装不经意地从她身上掠过,三分疼惜七分怨愤,知雪瞧在眼里,计上心来。

      请过安,知雪特意在门口站了站,果然瞧见钟君川急匆匆向钟太守告了退,朝她快步走来。
      知雪盈盈一笑,调头往太子的院落行去。

      她生得纤细却不显伶仃,身段婀娜,走路又深得教坊司教娘真传,莲步生姿,袅娜娉婷,当真如弱柳扶风。
      单一个背影便足以令众多儿郎倾慕。

      身后脚步声一滞,旋即愈发急促地跟了上来,钟君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了几分急切:“表妹,请稍等。”

      知雪算准时候在一处转角停下脚步,盈盈一回首,美目碧长眉翠浅,端的是一副天香国色。她微微低下头,轻声细语:“表哥唤知雪有何事?”

      钟君川一呆,面色涨红,嗫嚅了半晌刚要开口,却见一人转过了拐角,脚步一顿,随即隐含惊喜地道:“段姑娘,真巧,杂家正要去寻你呢。太子殿下有请。”

      正是席墨川身边的内侍小勇子。

      知雪回身看向钟君川,晨曦下的男子高大挺拔,眉目俊朗,只是脸色阴郁得可怕。

      他袖中双手收紧,薄唇抿成一线,并不说话。

      气氛一时凝滞,小勇子一抖袖子,尖着嗓子笑道:“太子殿下正候着呢,钟公子可有要紧事?”

      钟君川深深吸了口气,放开双手,唇角扯出丝笑纹:“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既是太子殿下有请,公公还是快些带表妹去吧。”

      话虽如此说,他本人却立在原地没动。

      小勇子略一颔首,不再理会他,朝着知雪抬手一引:“段姑娘请。”

      知雪侧头向钟君川望去一眼,这一眼泪盈于睫,蓄满凄楚哀愁,直瞧得钟君川肝肠寸断却无能为力。

      太子的厢房依旧焚着檀香,轻烟袅袅,席墨川的眉目氤氲在烟雾里,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来。
      然而这温柔却是个假象。

      席墨川听见她进来请安,连眼皮儿也不曾掀过,半阖着眼养神。

      知雪行的跪礼,半晌未得太子准许,不能起身,膝盖跪得有些酸痛,她却低眉敛目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席墨川才懒懒地张开眼,居高临下昵着她,漫声问:“初见时的鼓舞惊艳四座,都说教坊司舞姬翩若惊鸿,你今儿再来跳支舞吧。”
      他说着起身,走到一架十三弦秦筝前,随意拨了下弦,回眸觑着她,似笑非笑:“《汉宫秋月》,会么?”

      知雪跟着站起身,膝盖胀痛,她面上不显,只福身道:“会,民女献丑。”

      席墨川“嗯”了一声,撩起衣摆坐到秦筝之后,一枚一枚戴起了义甲。
      知雪趁机活动了下酸痛的膝盖,心知这是太子故意为难自己,先罚跪再献舞,纯粹折磨人。

      席墨川戴好义甲,调音试弦,便是提醒知雪,舞要开始了。

      音起,展袖。

      曲调凄凉哀婉,绫罗飘摇旋舞。

      曲终,舞毕。

      知雪微微气喘,偏头看去,太子按着筝弦,定定地看着她。
      她福身行礼:“民女舞技拙劣,污了太子殿下的眼。”

      她本以为席墨川会嗤笑着嘲讽她两句,不想太子却偏开视线,站起身负手赞了句:“太守诚不欺我,果真翩若惊鸿。”

      次日,太子为知雪弹筝,知雪为太子献舞的事便在钟府传开,尘嚣甚上,传到最后竟发酵出不少令人耳热的秘辛。

      知雪晓得这是太子故意为之,她也不声辩,连钟芝兰在含沙射影讽刺了她一番之后也彻底老实了,唯有钟君川看她的眼神愈发炽热。

      果然,临近傍晚,钟君川找上了门。

      碍于自己已经成家,男女授受不亲,钟君川并未贸然闯进知雪的闺房,他在院子里的凉亭内见到了知雪。
      甫一照面,钟君川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攥住她手臂,急急问道:“表妹,太子没有为难你吧?”

      知雪柔柔弱弱地垂下头,乌发半挽,几缕落下,贴着雪白的面颊,愈发衬得她娇弱可怜。她柔柔道:“表哥放心,太子殿下不过是要我献舞,并未为难与我。”

      钟君川显然不信,他的手从知雪肩头滑落,握住了少女柔弱无骨的玉手,深情道:“表妹放心,你若受了委屈尽管同表哥说,表哥一定替你做主。”

      知雪心中暗哂,面上却不显,正欲敷衍两句将人打发了,忽然耳根一动,余光向墙头瞄去,那里空无一人,可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她在钟家住了有一段时日,从未被人监视过,那么这次来的人一定是太子派来的。
      她心中一动,索性反握住钟君川的手,含泪泣道:“现在人人都说太子为我弹筝是心悦于我,可世人都知女子红颜易老,男人心意多变。邵陵少女能一朝白头,八十老妪又岂能再换朱颜!”

      钟君川只道知雪是多愁善感,连忙出声安慰,称世间亦有痴情人在,并不能一概而论。
      然而藏匿在院角桂树上的无章闻言却是心头一震,少女衰老容易,老妪年轻却难。贺母一介乡野老妇,如何能连夜逃走而不留痕迹?除非这副老妪的身份也是假的!

      无章想到这里,迅速向府外遁去。

      身后那道监视的目光消失后,知雪心头稍松,太子身边果然没有莽夫,就连一个近侍也是一点就透。

      无章离开,她再没心情和钟君川周旋,矫情几句终于将人送走。

      之后几日,太子依旧每日宣她到房中侍奉,或是听曲,或是观舞,丝毫不见急躁之色。只有知雪从他心不在焉的眼神里瞧出了堆积的烦闷。

      转眼半月已过,无章出府的次数越来越多,带回来的消息却越来越少,这从太子听曲时沉郁的眸色便可窥得一二。

      这日,席墨川照例传她到房中弹曲儿,她抱着琵琶奏了一曲《十面埋伏》,临到终了仰头朝上首一望,便见高坐上的太子蹙眉敛目,指节轻击桌沿,自顾自打着拍子。

      知雪心道机会来了,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放柔了嗓音问道:“殿下可是有心事?”

      席墨川倏然睁眼,眸子里精光一闪而逝,他收回手,侧头睨着知雪,唇边浮起一抹不甚热络的笑:“你怎知孤有心事?”

      知雪笑了笑,不答反问:“那敢问殿下,民女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儿?”

      席墨川一顿,眸子眯了起来,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还问起了孤!难道你连自己弹的什么曲儿也不晓得?”

      被太子冷声质问,知雪咬着唇垂下头,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这是教坊司里乐娘们惯用的伎俩,因为她们总是比客人坐得低,这样的姿势既能露出形状美好的琵琶骨,又能展现柔弱顺从的一面,十分惹人爱怜。

      席墨川呼吸一滞,手指紧了紧扶手。就听那瞧着软弱可欺的女子轻声开了口:“民女方才分明奏的一曲《十面埋伏》,可殿下打的拍子却是《霸王卸甲》。身在曹营心在汉,可见一斑。”

      她说着抬起了脸,露出一双泫然欲泣的泪眼:“殿下的心事,民女都瞧出来了,殿下还能不自知?”

      席墨川沉默,三日前无章带来消息,找到了潜逃的贺母,原来此人竟是大皇子的爪牙,身负武功还精通易容,不过双十年华竟乔装成老妇,受大皇子指使设计陷害贺书扬,甚至避过了他所有耳目,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好在无章不负他所望,终于觅得这人踪迹,一番交手下假贺母不敌,她事先在牙里藏了毒,眼见就要被擒,果断服毒自尽,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席墨川又派人去狱中探望贺书扬,希望从他嘴里知道事情真相,奈何贺书扬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咬定自己就是凶手,气得太子差点以为他也被人掉了包。

      几番折腾下来,案子再次陷入僵局,他一连几夜为这事着恼,就差把“心事”二字写在脑门上了,无怪乎知雪瞧得出来。

      他默了半晌,噙着笑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你不妨猜猜,孤为何事所扰?”

      知雪沉吟片刻,道:“《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同是讲楚汉相争时的垓下之战,但《霸王卸甲》却是项羽遭刘邦十面埋伏困于该下。”

      她抬起眼,明亮亮将锦袍玉带的公子望着,“故而民女斗胆猜测,殿下应是受困于眼前迷局,正寻找破阵之法。”

      席墨川一瞬不瞬地盯着知雪,那女子倒真胆大,竟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究竟是胆识过人还是不谙世事?

      他微拧了眉头,暗忖这女人兴许便是自己苦寻无果的“破阵之法”,遂和缓了容色,颔首:“不错,孤确实走入了一个困局,但孤相信,孤一定可以破局。”

      他这般说,油滑的墙头草必会道一声“太子殿下吉人天相自当化险为夷”,马屁一箩筐半点也说不到点子上。
      他含笑瞧着知雪,想看看这女人究竟有何不同。

      知雪垂下头,道:“太子殿下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受上天庇佑,破除迷局是必然的。只是殿下若寻得阵眼,破阵便轻而易举,也可事半功倍。”

      席墨川“哦”了一声,并未接她的话,随手端起案上的茶渣抿了一口,半阖起眼睛,略显倦怠道:“孤乏了,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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