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66、066

　　这天傍晚，一场寒雪纷纷扬扬飘落，一连飘了好几天，天气越发寒冷。

　　冬至那日，雪过天晴，皇宫里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吹拂，屋檐上时不时落下一片雪，落进宫人衣领，引得宫人直打寒战。

　　柒柒拢着双手，缩着脖子来到凤仪宫，径直奔着那小片花圃而去，却没见到吴嫔，只见到冯公公一脸笑容地等着她。

　　冯公公将她领到太后的寝宫，一进门，便看见太后端坐于软塌上，而吴嫔坐在她的下首，见她进来，忙将她招呼到太后跟前。

　　这是柒柒第一次见到太后的真容，不由得愣了愣。

　　眼前的老人慈眉善目，手里还盘着一串玉佛珠，好像一尊菩萨，很难想象她就是宫人们口中那个雷厉风行的皇太后。

　　柒柒慌忙跪下给太后行了礼，太后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道：“好，好孩子，免礼吧。这几日辛苦你了。听说你和吴嫔打算种一片菜地，想来哀家还能赶得上吃到几口新鲜菜。”

　　不知是不是真如冯公公所说，体力活干得勤快就越得太后喜欢，这一回太后的语气都比此前亲昵许多，还赏了好些东西。但柒柒依然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回着太后的话，说着菜圃的事。

　　太后问了些不打紧的，又打量着她道：“今日哀家这里还有件事想劳烦七皇子。”

　　“但凭皇祖母吩咐！”柒柒忙道。

　　“陛下前不久在凝雪宫为宁妃供奉了牌位，今日是冬至，哀家也想去看看宁妃，但这身份……”太后顿了顿，柒柒当即领会了她的意思。

　　太后是宁妃的长辈，又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女性，总不能自降身份去拜祭。故而，找一个小辈替太后去上香，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柒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领了命令。然而当她起身告辞时，吴嫔却亲自将她送了出来。

　　“七殿下莫要觉得这任务简单。”走在长廊上，吴嫔冷冷地给她泼了一头冷水。

　　经过这几日相处，特别是五皇子来找茬时，吴嫔想都没想就护在她身前，柒柒已经看出来，这位娘娘只是为人冷漠了些，但心并不冷硬。

　　“还请吴姨指点！”她无比恳切地道。

　　吴嫔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叹道：“总之，你去了凝雪宫自然就明白。切莫在凝雪宫耽搁太久，那不是殿下该留的地方。”

　　柒柒不解，但吴嫔似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她送出宫门，交给带路的宫人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十分利落。

　　柒柒拜别吴嫔，在宫人的指引下往凝雪宫去。

　　凝雪宫坐落在整座皇宫东侧的小山坡上，是宫里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景色独好。

　　柒柒早就听闻凝雪宫是皇宫之中最美的宫殿，今日亲眼所见，方知所言非虚！

　　不同于其他宫殿，凝雪宫通体白色，颇有几分异域风情，据说是前朝皇帝为其最心爱的异族妃子建造的。在这寒冬雪天，这白色的宫殿藏匿于漫山坡的白雪中，就好像是矗立云端，若隐若现。

　　柒柒代表太后登门，身份不同往日，早已有人去凝雪宫通报，故而她刚到门口，就看见容妃与八皇子携凝雪宫众人在门口相迎。

　　见了柒柒，八皇子可乐坏了，喜得眉飞色舞：“早就想请七皇兄来我们宫里坐坐了！正好，这段时日冬雪初至，正是我们凝雪宫最美的时节，也是玩雪的好时机！七皇兄可要留下来陪我玩雪呀！”

　　柒柒无心周旋，随意应了一声，想着八皇子是不是脸皮过厚了些。中秋宫宴的事情，难道他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怎么还往她身边凑。

　　似乎看出了柒柒的戒备，容妃略有几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拉过了八皇子：“皇儿，七皇子今日是代表太后来我们凝雪宫的，身份贵重，不可无礼！”

　　柒柒听得出她的语气还略微有些泛酸，也不计较，随便应和了几句，礼貌得体。

　　宫里的关系太过复杂，今日她代表了凤仪宫而来，不能随便与人交恶，更不能让人挑出什么礼数不周、傲慢懈怠的毛病，以免日后给自己找麻烦……

　　进了凝雪宫，容妃领着柒柒入了侧殿。宫女们上前来接过他们身上的披风，给两位皇子换鞋暖脚，应对自如，似乎她们本来就是守在这侧殿里的。

　　柒柒又透过侧殿的雕栏木窗，朝外望去。

　　窗外，白雪皑皑，凝雪宫的正殿显得格外清冷，里面透着一丝丝极为微弱的灯火，随着风儿忽明忽暗。宫殿正门紧闭，门口无人守卫，显得几分落寞凄凉。

　　这更让柒柒有一种违和感。

　　容妃是一宫之主，理当居住在凝雪宫的正殿，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和八皇子却是住在侧殿的？凝雪宫里，可还有别的嫔妃，地位能比四妃之一的容妃还高？

　　“皇兄，你在看什么？”八皇子见柒柒在窗前发愣，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母妃与我住在侧殿？”

　　“为何？”柒柒忍不住好奇地问，一开口又觉得自己似乎逾越了，不免有些羞愧，“不回答也不碍事……”

　　八皇子并未在意，很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宫里很多人都知晓……因为这凝雪宫正殿曾是宁妃娘娘的住所。”

　　“宁妃娘娘？”柒柒之前时常听人提起这个称号，但不是说宁妃早已去世了吗？

　　“那时候我母妃还未入宫，宁妃娘娘……”八皇子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柒柒耳边，“据说是因为难产去世的，但父皇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所以一直留着她的故居。前几天父皇不知为何，突然在正殿设下宁妃娘娘的灵堂，要供奉整整四十九日。”

　　“父皇？”柒柒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在正殿设灵堂？”

　　用一宫正殿来供奉死去的妃子，而且，还是许答应口中“冷血无情”的父皇做出来的，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这位宁妃娘娘，到底有多得父皇宠爱？父皇竟能这么长情？

　　怪不得上次姜妃提到腊月二十一，他的脸色会那么怪异。

　　“可不是，父皇要祭拜宁妃娘娘，却弄得凝雪宫上下……唉……”八皇子撇了撇嘴，欲言又止，“母妃为此可头疼了。”

　　柒柒懂了，也难怪容妃要头疼。

　　任谁家里突然放个灵牌，还放在正堂里，都不免有些膈应。更不用说，这供奉得还是夫君的另一个妃子……

　　柒柒想起吴嫔的叮嘱，不敢多耽搁，便起身告辞，前往正殿。

　　推门而入，正殿宫室里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那阴冷潮湿的霉味，只有淡淡的香火气。

　　宁妃的灵堂就设置在正中，墙上挂着一幅美人画像，画中的妃子身形纤细，姿态优雅端庄，嘴角含着一丝浅笑，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画像下是宁妃的牌位，柒柒扫过一眼，目光又立即挪回来，盯住那木牌上下看了好几遍，只觉得是自己的眼神儿不好使，看错了。

　　她犹记得，戚皇后是孝仁帝的原配，在王府时便是正妃身份，孝仁帝从未立过其他皇后。可这牌位上写得却是：静娴仁德皇后戚氏，乍一眼，还以为这是戚皇后的牌位呢！

　　“这是宁妃娘娘的牌位，她呀，与皇后娘娘是堂姐妹……”就在柒柒盯着那牌位仔细查看之时，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猛地转过身，吓得差点窒息！

　　视野中忽然飘来一团火光，火光之中渐渐现出一张恐怖的脸，皮褶皱着堆满全脸，一只空洞的眼眶里，看不见黑色的眼珠子……

　　柒柒目光朝着那人身后望去，见她脚下拖着长长的影子，方才松了口气，安抚着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小心脏。

　　“奴婢见过殿下。”那人颤巍巍地要跪下，但她除了眼疾，连腿脚都不太灵便，柒柒便急忙扶起她：“老人家不必多礼，我是奉了皇祖母之意，前来为宁妃娘娘烧一柱香的……”

　　老人面露疑惑，又忽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柒柒这才发现，这老妪竟然还是一个聋子。她急忙比划了几下，老人这才颤巍巍地起身，取来了香火，递给柒柒。

　　柒柒点燃了香，恭恭敬敬地跪在宁妃的牌位前，叩拜三下，将香插入香炉。

　　一阵风透过窗户吹来，灵堂上的香火被吹得东摇西晃，那幅宁妃的画像也被吹动了，轻轻卷起了边儿。

　　“娘娘保佑！”老人见状，急忙在柒柒身边，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不知是经文还是什么。

　　柒柒心里有些发毛，怎么都觉得这灵堂透着一股诡异。她不敢逗留，待香燃烧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可她刚一走出正殿，正要往凝雪宫宫门走去时，后脑却忽地挨了一下！

　　一团雪砸中她后脑勺，力道不重，但一些细碎的雪渣渗入发丝、落入脖子里，还是冻得她一阵寒战。

　　她往后看，便瞧见八皇子正在后头拍着手，顽皮地唤着：“七皇兄，来打雪仗啊！”

　　“不必了，皇祖母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柒柒有火也不敢在别人的地皮上发，只好想着法子婉拒、推辞。

　　可她忘了，她这八皇弟是最听不懂人话的。一听她要走，八皇子急忙上前堵住了她的去路，挤鼻子弄眼，一副讨嫌模样：“皇兄别骗人了，你就是不想待在这里！可你刚刚答应我要陪我玩雪的，不能耍赖！”

　　柒柒正要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怎奈熊孩子不讲武德，又团了一大片雪，向着柒柒迎面糊来，直接将柒柒弄成了个雪人儿。

　　柒柒：……

　　她心里默念着不要和无知小儿一般见识，可手却不由头脑做主，直接抓起了地上的雪，朝着八皇子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