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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结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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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先回屋休息吧。你在牢房里待了一夜也累了,这里由我来照看就好。”胡二围接过对方手中的帕子,替儿子擦拭脸颊。
胡大围摇头,坐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我还是看着沁阳醒过来再走吧。”
他说着,却见弟弟动作一顿。
随后他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指着侄子的脸惊呼:“沁阳脸上那是什么?”
抹在脸上的脂粉被一点点擦掉,胡沁阳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成红润。
“我们被骗了。”
胡二围将帕子砸进面盆当中,脸色铁青。
还不等胡大围询问,小孩就醒了。
“哇感觉我睡了好久……”他先是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后,吓了一跳,“爹,大伯,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我不知道。”
胡沁阳看着爹爹的脸色,瑟缩了一下:“好像是……是秦姨让我喝了一碗汤,我就、就犯困了。”
“什么啊?”胡大围还是听不懂,“沁阳睡着和我们被骗了有什么关系?沁阳你肚子还痛吗?还会想呕吐吗?”
“大伯你在说什么?”胡沁阳也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我没有肚子痛过啊,也没呕吐过。”
“啊?”
“我们都被骗了。”胡二围再次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您是说……沁阳生病的事……是骗我们的?”
蔺和安颔首:“想必你们昨晚也问过,正如沁阳所说,胡大娘只偶尔让他吃一颗蜜饯。这些毒倒还不至于让他这么快就发作。只你们爱子心切,暂时忘了这件事罢了。不过沁阳也确实体内留有毒素,需得尽快排出。否则长此以往下去,毒发身亡也只是迟早的事。”
胡王氏摔倒在地,捂住脸哭了起来:“没那么严重就好……没那么严重就好……”
“让本县猜猜,胡二围是对你说,若是你们两人都入狱,那么沁阳一个人就无人照顾了。但若是只你一人入狱,那他今后便会好好待沁阳,不让沁阳受半分苦。”
胡王氏猛地抬头。
她错愕的神色让蔺和安知道自己说中了。
“你忘了一件事。”她竖起一根食指。
“胡二围刚到而立之年,丧妻之后必会令娶他人。届时他是一个前妻毒杀婆母的可怜秀才,受世人怜惜,不愁姑娘嫁给他生儿育女。”
看着对方恍惚的样子,蔺和安残忍道:“而胡沁阳则是一个杀人犯之子。这个污点将伴随他一生,不得科举、受世人唾弃。等继室为胡二围生了儿子,你觉得胡沁阳还能被好好对待吗?一个是有污点的大儿子,一个则是身家清白的二儿子。”
胡王氏浑身发起抖来,那不断传入耳中的冷静声音,竟让她眼前浮现出了画面来。
她的儿子被后娘虐待、被弟弟欺辱、被邻人唾骂、被他爹厌弃……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刺进她心头的刀,撕心裂肺的疼。
可是……
她红着眼抬头:“可是我和他都死了,沁阳一个人也没法活下去啊……”
“你把胡大围给忘了。”蔺和安提醒她。
“胡大围……”胡王氏摇头,“他一个瘸子,又找不到工,养不起孩子的。”
反驳的理由里没有胡大围不会好好对待侄子,说明她也知道胡大围是什么样的人。
她又道:“你还将本县给忘了。”
胡王氏闻言微愣:“您的意思是……”
“当然,本县并非要替你养孩子的意思。”
蔺和安的目光平静而又温和:“县衙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胡大围可以进县衙当杂役。每年的工银钱虽然不多,但省吃俭用下来,足够他们二人过活的了。待到沁阳再大些,也同样能进衙门当差。”
听着这番话,胡王氏连忙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县老爷,多谢县老爷。”
县衙当中许多衙役过去都是犯人,但他们因为是衙门的人,无人敢当面给难堪。
她儿子往后在县衙中当差,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想通了这些,她定下心,终于坦白了。
她皱眉回忆着:“婆母往日待民妇确实不好,但民妇从未生出过毒害她的想法。直到有一日我看见胡二围将用来药老鼠的砒/霜倒了一点在婆母的碗里,混着水融化后,又将水倒掉了。在民妇家中,每个人饭碗上的花纹都不同,所以不可能认错。”
“民妇当时心里害怕极了,结果一个不小心被一直注意周围动静的胡二围发现了。他之后将碗洗干净,逼着民妇再下一次毒,说是这样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若是不从,就立刻把民妇毒死。”胡王氏呼吸急促,丈夫那个狰狞的面孔,她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感到心悸。
“这个畜生!”宿林一边埋头记录,一边忍不住啐了一下。
胡王氏赞同地点头:“这之后的每一日,民妇与他同床共枕之时,都觉身侧躺着一个吃人的恶鬼。在旁人眼中,他是聪明伶俐、温和有礼的秀才。民妇当初也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嫁进胡家才发现他与民妇印象中的那个胡秀才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因为民妇下毒时手总是会抖,胡二围怕毒下多了被发现,之后就都是他来下了。不过有了民妇的帮忙,他胆子大了起来。一开始毒是下在饭里,渐渐的婆母身子垮了,瘫在床上动不了。知道婆母喝完药都只吃一颗蜜饯,不会多吃,他正好每日下毒也觉得烦了,就干脆将毒下在蜜饯上了。”
听完这些,蔺和安沉吟片刻,问:“光是证词还不够,你可有何证据能证明是胡二围下毒的?”
胡王氏点头:“民妇当初防着他反咬一口,将他碰过蜜饯又碰过砒/霜的旧药包藏到了沁阳床板底下。”
牢房外的两人对视一眼,宿林收起册子:“卑职这就让人去胡家搜查。”
蔺和安应允,又郑重朝着胡王氏作了一揖:“多谢你将真相讲出来。”
很快,他们就在胡沁阳的床板底下搜出了旧药包。
将药包上的手指印与胡二围的手指印对比了一番,确认出自同一人之手。
证据确凿,恶逆案的主谋胡二围被捉拿归案。
审问过后,一切真相大白。
胡二围当初因守父丧而错过春闱,恐母亲将来在他做官之时去世阻碍官途,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呸!这连举人都还没考上呢!就开始想当官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狗剩气笑了。
宿林撇嘴:“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自信。”
因着恶逆案影响重大,吴中益引咎辞官,回了京城。
新任晋州知州在赴任路上。
转眼又过去两个月,送审的人骑着快马回来了。
胡二围与胡王氏谋害胡赵氏罪证确凿,按律凌迟处死,即刻执行。
此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雪。
狱卒们押着运送囚犯的马车前往菜市口,路上行人纷纷向车上的囚犯投掷菜叶、鸡蛋等物。
“最毒毒不过你胡二围的心啊!亲娘都敢毒死!还想诬赖给亲大哥!”
“帮着胡二围毒死婆母,你胡王氏也不是什么好鸟!”
“你们夫妻俩下了地狱可要记得给胡大娘磕几个响头!好好忏悔自己的过错!”
诸如种种的话语,胡王氏身着单薄囚服,浑身僵冷、麻木地站在囚车上,任由烂到发臭的鸡蛋液顺着额头流进眼里。
“娘!”
一道小小的声音淹没在噪杂的人流中,可她却是猛地转头看向声源处。
胡沁阳被狗剩扛在肩上,成为了人群中最打眼的一个存在。
他朝着她挥舞着双手:“娘!沁阳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大伯的!你不要担心!沁阳会好好长大成人,做个正直善良的人的!”
胡王氏霎时泪如雨下,捂着嘴不住点着头,耳边回荡着儿子说的那句“你不要担心”。
娘不担心。
娘的好沁阳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人。
一定会是。
蔺和安坐在监斩台上,看着双目通红却神色平静的胡王氏与阴冷仇视着自己的胡二围。
“罪人胡二围、胡王氏,你们可有何遗言要说?”
胡王氏摇头:“罪妇无话可说。”
胡二围神色癫狂:“我有话可说!”
他秉持着反正都要死了,连谦称都不愿再说了:“我胡二围时运不济栽在你手里,只能说是我不够谨慎。若是还有下回,我定不让你抓住任何把柄。”
蔺和安目光冰冷:“可惜你没有下回了。但不管你有多谨慎,我必会将你捉捕归案。”
胡二围闻言大笑起来。
笑声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让他们莫名缩了缩脖子。
大抵是这天太冷了吧……
一旁的宿林弯腰附耳:“知县,时辰到了。”
蔺和安的手探向火签筒。
“午时三刻已到——”
“行刑——”
随着红头签令牌和犯由牌的落地之声响起,刽子手们挥起了手中的鬼头刀。
那诡异的笑声骤停。
随之而来的是惨烈的喊叫声。
两块肉被刽子手们割下抛上了天,又随着雪花一起落下。
再接着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足足五十刀,血流成河。
在台上两人断气之后,那惨叫声仿佛还回荡在众人耳边,久久消散不去。
“呕——”
有人回过神来,当场吐旁边的人一身污秽。
呕吐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这些连砍头都甚少见过的百姓们,只觉得往后怕是看见肉就想吐了。
“知、知县……”
宿林咽了咽口水,抖着声音问道:“可、可要卑职、可要卑职扶你起来?”
“不必。”看着他难以承受的样子,蔺和安觉得可能得换她来扶他一把。
蔺和安站起身,背在身后的双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她望向飘着雪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带着宿林下了监斩台。
“知、知县,咱们现在去哪里?”宿林右手挡眼,不让余光瞥见行刑台上的场景。
“自然是回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