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的他》梁白开

34、家

　　纪一舟答应了赵星桥的邀请，腊月二十五同他一起回家，初五后再回来。赵星桥如果有尾巴，恐怕要在那一刻摇断了。他接连亲了纪一舟好多下，赶忙去给家里打电话，纪一舟听到他对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是“他答应了”。

　　十天的时间实在太长，纪一舟计划把纪明亮交给邹也。邹也一听原因，又喜又惊：“这是要见家长了？你也太敢了……”

　　纪一舟苦笑：“答应完我就后悔了。”

　　“是吧，要是闹了矛盾，你俩说不定要崩。多少异性恋都崩在这一步，何况咱们？你再好好想想。”

　　纪一舟点头，又说：“崩了不也挺好？他很认真，能早点结束，对他对我都好。”

　　“狗屁，我不信。”邹也正刷着手机跟新认识的人聊得火热，难得抬头看他一眼，“你不想要长长久久的？”

　　纪一舟笑，反问他：“你不老说，咱们这种人只争朝夕，能快乐一天是一天，哪能奢求长长久久。怎么还问这种胡话？”

　　邹也白他一眼，从柜台里摸出烟，递给他一支：“你有病吧？活在当下又不意味着不要明天，老子超想长长久久，只是老天不许。我反正每段恋爱都全力以赴、不留遗憾，你就作吧。”

　　宠物店里不能抽烟，纪一舟夹着烟在指间玩，说：“也不是作。我可能骨子里还是有点，怎么说……想要冒险？别人送你一件防弹衣，说刀枪不入，你穿上了，肯定会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吧？试一次成功了，就会忍不住试下一次，总要不停地试下去，直到哪次失败，你才会停下来。试的次数越多，你才越相信它。”

　　“然后等哪天小命玩没了，你再骂人家骗你？”

　　“不会，我只会觉得是我运气不好。”

　　邹也审视着他的模样，想了好一会儿，如释重负，一把拍上他的背：“别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呗。我看人很准的，赵星桥老靠谱了，你俩要是连见家长这关都能过，往后还怕啥？”

　　纪一舟没吐槽“看人很准”这一点，问他和新男人的进展怎样，邹也肩膀一垮：“不是个正经人，也就打打嘴炮，玩儿嘛。我心里有数。”

　　纪一舟看他游刃有余的模样，心想可轮不到他来担心，邹也的生命力远比他旺盛。

　　后来在家说起这件事，赵星桥一脸震惊：“不带纪明亮？我爸已经在挑狗窝了，还问我它喜欢什么样的。”

　　“哎？本来我去就很打扰他们了，怎么好意思带狗。”

　　赵星桥笑：“你放心，他们开心得很。我爸超喜欢狗，听说我要带纪明亮回去，他一天要叮嘱三遍，记得买安全座椅、带上狗狗熟悉的毯子和玩具、长途会不会晕车……我妈说他宁愿我不回家，都要让狗狗回去。”

　　纪一舟半信半疑。

　　赵星桥不得不拿出聊天记录，一条条指给他看。

　　他们的聊天群叫“幸福一家人”，赵爸爸发了好多个宠物带货视频，问他纪明亮会不会喜欢。赵妈妈在一连串的狗狗问题中夹缝求生，发了一条：“一舟喜欢吃什么？”

　　纪一舟呆呆看着那句话，没听到赵星桥说“看吧，我才不会骗你”。

　　发现他心不在焉，赵星桥忙问怎么回事，纪一舟低头，抿着嘴不敢出声。赵星桥看看手机，再看看他，又求助地看看纪明亮，正苦恼时，听见纪一舟问他：“你怎么跟你爸妈说我的啊？”

　　是很柔软温吞的语调。赵星桥放下心来，回答说：“说你是我的学长和房东，这半年一直很照顾我，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过年不太方便回家，我想带你回去。”

　　“没有别的吗？”

　　“没有吧……虽然断断续续也提起过你，”赵星桥回想着，“你说我妈寄来的食物很好吃那次，还有工作上的话题，有时候也发纪明亮的照片、你做的饭。”

　　说到这，他脸色一白：“……其实也没有聊那么多，我很独立的。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工作，不太管我，你不要觉得我没长大。”

　　纪一舟不由笑了，捏着他的脸两边一扯，笑道：“瞎想什么？我以为你说了我和家里的事，或者生病之类的……”

　　赵星桥摇头：“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跟他们没关系。而且是你的私事，不经过你同意的话，也不应该告诉别人。你想要我说？”

　　“不要。”

　　赵星桥如释重负，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怕我告诉他们，让他们同情你吗？”

　　纪一舟眼神游移：“也不是。”

　　赵星桥看懂了，不满道：“你对我的印象太差了！我情商再低，也不会到处宣扬别人的私事嘛。”

　　纪一舟一愣：“你不告诉他们，是因为这个？”

　　赵星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纪一舟捧腹大笑，抱着狗子在沙发上直打滚：“是是是你情商最高了！亏我还以为你是在意我的感受，原来只是因为小赵同志的道德水平比较高。”

　　“就是因为在意你的感受啊？”赵星桥没懂。

　　纪一舟懒得解释，笑得眼泪直流，而后拍拍他的头，夸奖道：“good boy！好狗狗、好狗狗！”

　　现在轮到纪明亮疑惑了：这家里还有别的good boy？！

　　纪一舟的年假比赵星桥长，一早就在家休息，开始收拾行李。驾车去A城约莫三个小时，考虑到假期路上堵车的情况，两人一大早就出发了。

　　纪一舟开车，赵星桥和家里视频，纪一舟忙里偷闲向夫妻俩问好，才看到屏幕那头不止俩人，赵星桥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一家都在，屏幕里根本挤不下。赵妈妈站在画面中央代表全家欢迎纪一舟，要他路上小心，记得和“小桥”交换驾驶。赵爸爸在屏幕边缘露出半张嘴，问“星星”狗狗怎样。

　　赵星桥又给他展示狗，纪明亮很给面子，温顺地叫了一声，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这场视频足足寒暄了十几分钟。挂机时，纪一舟听到赵星桥松了一口气，便笑道：“真热闹啊。”

　　“我也没想到这样……你是不是有点紧张？你放心，他们人都很好，我会应付的，你不用勉强。”

　　纪一舟笑：“我可是民协的纪主任。”

　　“……差点忘了。”太久没有见过纪一舟工作的模样，赵星桥几乎忘记了，他曾经以为这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我好像不知不觉地认为，我应该保护你。结果反倒忘了，你比我厉害多了。”

　　纪一舟笑得更愉快：“是的，我是个虚伪透顶的人。”

　　“你可别嘲笑我了。我早就知道了，你才不是那样。你可好了。”赵星桥认真道。

　　他说得郑重其事，反让纪一舟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对了，‘小桥’和‘星星’，都是你？”

　　赵星桥的脸瞬间涨红了，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小时候喜欢……喜欢穿裙子、扎鞭子……别人都夸好看，我就非要买那些衣服……他们也不拦着，就、就，就叫我‘小桥’……”

　　纪一舟抿嘴，坚持住没笑。

　　“懂事以后就闹着要换个名字，结果老人家叫惯了改不了口，我妈也非跟着凑热闹。后来我爸就叫我‘星星’了。”

　　“‘星星’听起来很可爱，其实‘小桥’也不错。”纪一舟一本正经道。

　　赵星桥捂脸：“你别忍着，想笑就笑吧。”

　　“不好意思，一想到是你，我就——哈哈哈哈哈哈小桥小桥，我以后可以这样叫你吗？”

　　“不好。”

　　“真的不可以吗？小桥、小桥，你答应呀？”

　　“……在家的话也不是不行。”

　　“小桥，小桥。”纪一舟喃喃自语，重复着这个名字，时不时狂笑不已。赵星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缴械投降，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无奈的善意：“你开心就好。”

　　这一路上，车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上午十点半抵达A市，纪一舟把车停好，刚一开门，就见到赵妈妈和赵爸爸下楼来接。他把买好的礼物拿出来，赵妈妈愉快接过，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满眼欣喜：“小桥总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想不到这么好！一路上辛苦了吧，快跟我来。”

　　她一点都不像是开了一家事务所的律师，反倒更贴近纪一舟想象中的慈祥母亲。

　　赵爸爸满头灰发，高大俊朗，一眼看去就是赵星桥的父亲。他问过纪一舟，便摩拳擦掌要去看狗。纪明亮不怕生人，任他当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揉了个遍。

　　四人提着大小行李进电梯，赵妈妈先是问纪一舟路上情况，又问他父母可好，感慨他是个独立的好孩子，年纪轻轻就能立足。赵爸爸附和着妻子的话，进出电梯时始终紧张兮兮地拉紧狗绳，生怕狗子危险。

　　纪一舟跟在他们后面，进门，被前来问好、迎接的一众人吓了一跳。这热情过头的气氛让他忍不住怀疑，赵星桥如何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竟值得这番对待。

　　赵星桥姑姑家有两个女儿，大的同他们一般年纪，小的只有十岁，是收养的孩子。这孩子有些怕生，想要摸狗，又不敢，黏在赵星桥身后，好奇地打量纪一舟。

　　纪一舟把带来的礼物一样样送给老人孩子，大家都笑他客气，拉他坐下闲聊。

　　赵爸爸夫妇做饭，赵星桥和表姐妹一同逗狗，纪一舟坐在这热闹的一家人中间，恍惚中想，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家庭。他过去曾经想象过美好家庭的模样，比如父亲是工程师，妈妈是园艺家，夫妻恩爱，家里有两个聪明漂亮的孩子，有一条乖顺的狗，这个家里从来不吵架，所有人都自在愉快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彼此相爱，没有任何理由、不需要努力也知道自己切切实实被爱着，更能如此慷慨地爱着别人。

　　闲谈间他看到赵星桥同小孩说话的模样，不由想，果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成这样的人。不是方方正正或歪歪扭扭，而是健康的人。

　　也许这是为什么，不健康的他会爱上赵星桥吧。

　　想到这里，他恍然意识到，他用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