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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成长的烦恼 ...

  •   隔日,纪一舟的手过敏严重,不得不在村卫生所打了一瓶点滴。李苑调侃,谁想到烟花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是他,看来人还是不能太八卦。

      纪明亮随赵星桥爬山,给纪一舟捡了根桃木棍,乐呵呵衔回来。

      午后返城,赵星桥开车,纪明亮在后座呼呼大睡。纪一舟问过小谭的事,两人闲聊,赵星桥想起昨夜遇到的鸟,问:“你喜欢鸟吗?只听声音就知道是什么鸟,真厉害。”

      纪一舟笑:“你随便在当地找个村民问,人家也知道。”

      “那也不影响我认为你很厉害。”

      纪一舟懒懒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后退的行道树,轻声道:“那两年精神不好,每天只是睡觉。后来觉得不行,还是要走出去,兴许走走会好些。”

      “嗯。”

      “脑子里空空的,在学校散步,也不知去哪儿,慢慢地走。”纪一舟闭上眼,将注意力转移到呼吸上,这是当年医生教他的镇定方法,“偶然听到鸟鸣,看到它们在树上飞,就买了望远镜、观鸟的书,试着去看看它们的生活。”

      鸟是如此快乐、自由、安详、美丽的生命,纪一舟看它们在阳光下跳来跳去、唱歌、梳理羽毛、打架,才意识到,原来世上的生命还有另一种生存方式。

      “《圣经》说,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鸟儿不种不收,百合花没有劳苦也不工作,上帝尚且顾念它们,何况是人。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我在观鸟时,时常想到这段话,越想越感到自由,身体也好像变得像鸟一样轻盈。自由的结果你知道咯。”纪一舟没有继续说。

      赵星桥道:“肯定很不容易。”

      “退学总要比继续读博容易多了。”

      “不,我认为反倒需要更多勇气,并非所有人都有放弃的勇气,很多人还是倾向于苟且下去。”赵星桥看他一眼,诚恳道,“我当年就没有这种勇气,是你给我的。你不一样,没有人帮助你,你拯救了自己。我不知道你经历了怎样糟糕的事,你总是轻描淡写,但是我大概想象得到,因为当年我也是。”

      纪一舟讶然,不由自主地望向他,注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一片澄明,像纪明亮的眸子,看不出任何谎言。

      赵星桥对他说:“能坚持到现在,还能自我治愈,一定很难过吧,但是也很了不起。”

      “你从哪里学到的话术啊……”纪一舟深深低下头,无奈道,“明明是个笨蛋,讲话却一套一套的。”

      “话术?”

      “安慰人的那套方法……承认吧,你是不是恶补了心理学?”

      赵星桥笑道:“真的没有,我只是想象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们很像,我是在大一下学期迷上折纸的。折纸时时间过得很快,也不会走神,可以专注于当下,最后还能有所创造,会带来很大的成就感。背后大概是一样的原理?”

      纪一舟哑然失笑:“你的情商和同理心总是时高时低,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笨蛋。”

      “是笨蛋。”

      纪一舟大笑。

      赵星桥苦恼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我感觉,我好像被同事们排挤了。”

      纪一舟心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也只有民协那种人际关系简单、大伙利益无关的闲散单位适合赵星桥。这傻瓜的人际关系是他喜闻乐见的八卦,纪一舟乐道:“来来,跟学长聊聊你成长的烦恼,本副主任倾情为你指点迷津。”

      又被嘲讽了,赵星桥倒是坦然。原来前一阵台里要做扶贫专题,他交了小R镇的案例策划,打算做一个深度采访,开选题会时策划通过,谁想最后临时决定要另一个同事去做,把他调到了“夕阳无限好”节目组,做实习主持。

      纪一舟眨眨眼:“夕阳无限好?”

      “嗯……你别憋坏了,笑就笑吧。”

      纪一舟镇定道:“不会,我毕竟是久经沙场、常年奔赴田野调查一线的人,这也没啥好笑的……我不能笑你,刚入职的年轻人,职业上……哈哈哈我不行了,你、你,哎我说,‘夕阳无限好’,那不是个老年相亲节目吗?一周一期那个哈哈哈……”

      要不是系了安全带,他能笑得滚到地上去。这笑声直接把纪明亮吵醒了。

      赵星桥意料之中,静静等着他笑完,继续说下去。

      “夕阳无限好”是市电视台的老牌节目。主持人四十来岁,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姐。每期节目,主持人要帮助老人相亲,协助处理邻里、子女等关系,大至财产纠纷,小至感情调节,要调解一切鸡毛蒜皮的问题,必要时还提供法律援助。

      台领导说准备把该节目打造成市电视台的代表性市民帮扶项目,重点关照,赵星桥算是空降兵,挤了老主持的位置,独立挑大梁,正说明台里对他的重视。

      纪一舟乐道:“这不蛮好?这节目收视可高了,去年那个奇葩老头系列我看了好几遍。”

      赵星桥叹气:“就算是我,也听得出领导什么意思。”

      “兴许是看你模样好,为了吸引年轻观众。”纪一舟幸灾乐祸,又笑了一会儿,问,“之前你交的选题,打算做什么?”

      “石头画的后续经营,线上线下销路之类的。我查了一些资料,还联系了宋站长,虽然当时反响很好,几个月过去,又出现了有不少问题。扶贫是长线任务,上半年小R镇是明星小镇,我想下半年关注后续,能做出很有代表性的成果吧。”

      纪一舟蹙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同情道:“下次再有这些想法,先藏一藏,不要一开始就奔着挑毛病去。人家会以为你想搞事。”

      “……我以为选题策划要凸显深度,有可以挖掘的东西。”

      “也不是教你撒谎咯,”纪一舟笑,“就像小谭一样,不要急于下结论。过于诚实反倒有可能遮蔽视线,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赵星桥沉默片刻,道:“你可以批评得再严厉一些。”

      “意思传达到就好,没必要说那么过分嘛。”

      赵星桥握紧方向盘,莞尔道:“纪一舟,我向你道歉。我现在觉得,之前那样武断地告白,并不尊重你,仅仅为了满足我的表演欲望。正是你说的那样,自我意识过剩了。”

      “你也太记仇了。”

      “不,我也一直在思考我为什么要来B市,真的只是因为我喜欢你,还是因为我沉浸在表演真诚的快感中呢?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单纯地喜欢你而做出这种选择,那就太过分了。”

      纪一舟轻声道:“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赵星桥耳朵微红,慢慢道:“我想给出没有掺杂其他东西的爱,也想将这种爱给你。这是有必要的反思。等到那时候,我可以、可以再向你告白吗?”

      纪一舟笑笑:“好啊。”

      他不曾告诉任何人退学的真正原因。

      不仅仅是由于抑郁,而是更偏执的理由:他想要做真正的学者,仅为了纯粹的知识的乐趣而行动,不掺杂任何现实利益;真正的学者不能因为缺乏成果而痛苦,钻研问题本身就是成果。

      如果不能实现纯粹的理想,无法从学术中获得纯粹的乐趣,放弃要更好吧。

      纪一舟闭上眼睛,心想,赵星桥果真是年轻的文青,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

      但至刚易折,有杂质的东西反而更能长久。世间倘若有完全纯净的东西,恐怕很快就会消失的。不要过于执着、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降低期待,他重复默粘着自己的人生信条,直到胸口那阵空落落的痛楚逐渐散去。

      之后,赵星桥老老实实做了实习主持,纪一舟专门看了他的第一期节目,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对当事老头说:“我认为您有要求任何对象的自由,外人没有权利批评,但也请您做好没有人接受这些条件的准备。”

      一期节目三十分钟,当事老头全程黑脸,一度想甩手走人,赵星桥追着他跑了大半集,最后以老头认输,降低征婚条件结束。至于有没有征到对象——

      “他现在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说节目播出以后,本来喜欢他的老太太都不搭理他了,非要我解决他的个人问题才行。”

      “你怎么说?”

      赵星桥苦笑:“我正要出门见他,好容易约了个老太太,我去陪着。”

      纪一舟大笑不止:“你应该管台里要加班费。”

      电视台领导确实聪明,这期节目被人传到网上,吸引了一大波关注,之后几期收视率连续走高,节目组接到的咨询电话翻了一倍。折腾了俩月,那老头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台里专门做了后续节目,老头夸赵星桥面冷心热,呼吁年轻人都要向他学习,赵星桥面对镜头宣告了真心实意的最终感言:“祝老先生幸福。但还是呼吁各位叔叔阿姨尽量不要私下联系我,记者也需要私人时间;当然,工作时间我将尽力为您排忧解难。夕阳无限好,咱们老人也要努力追求幸福,下期节目,我们再见。”

      到年末,赵星桥已荣升专门主持人,工作时间自由许多,纪一舟忙着年终总结,他在家写选题、采访稿,出门遛纪明亮,偶尔还会被路人认出,求合影。

      元旦前几天,赵星桥窝在沙发上和纪明亮一起看之前的“夕阳无限好”,边看边记工作笔记,听到有人敲门。

      来客是位盘起长发、姿态优雅的中年女性,看到赵星桥,她显然有些意外。

      她开门见山道:“你是纪一舟的男朋友?”

      “不,我只是租客,请问您是?”

      “纪一舟的妈妈。”女人道。

      纪明亮没有叫,退后着钻进它的狗窝,直到纪一舟回家,它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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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成长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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