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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万里路 ...

  •   新年之后的第二天,难得带薪休假的恒沙拥被高卧,睡到日上杆头仍在梦中与周公下棋。
      下的是飞行棋。
      等到恒沙抱着招提给她做的绿豆壳枕头打哈欠欲下楼时,却见那人已经双手各提一大筐树苗在等她了:“吾已经买好树苗了,可否启程?”
      恒沙黑线,点头。回程路上清点了一下树苗,发现全是会落叶且不开花的树种。恒沙掀桌,起肖说招提居心不良想要给沙弥们和她增加工作量,却被招提一句“这是佛首的法旨”轻描淡写打发了。
      ……尼玛,帝如来一定是个腹黑!大腹黑!
      恒沙对从未谋面的佛首帝如来好感持续下降中。
      回到云鼓雷峰,恒沙一张暴漫苦逼脸一直持续到下午移栽完树种,然后又转换成姚明脸安慰自己等这些树长到会落叶也不知道要等几年,说不定那时候她都不在云鼓雷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等到时候她这后浪跑了留得招提这些前浪哭去吧!
      日子似又回到从前平淡若水的状态中,每日还是扫落叶、听讲禅和练武功。恒沙其实心中明白云鼓雷峰允许她留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体内天生的那股佛气。按理说她灵魂驳杂欲念俱全,应该是无法修炼佛家功法的。可凭着这股浑厚佛气,她愣是学会了云鼓雷峰基础的武功心法;然后后几年,又凭着小成功体与招提讲经定心的协助,将那股浑厚却略有溃散迹象的佛气修炼成了佛元。
      世尊圣弥陀言她体内佛气似与云鼓雷峰最高象征佛刑禅那的佛气略有相似,然而佛首闭关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如此便只有巧合二字可言。
      换言之她天生与佛有缘,天生与云鼓雷峰有缘,天生与佛首帝如来有缘。
      恒沙闻言暗暗嗤之以鼻:说什么有缘,老娘到这山头快十五年了也没见着帝如来一眼!连他是方的圆的还是扁的都不知道!
      为感谢招提助她凝定佛元,恒沙某天夜里花了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棵梅花小树苗抱到扫禅山门。买好之后敲开招提房门告诉他要好生照顾那棵叫“帝宝”的小梅树不然她就会找他麻烦之类的blablabla……
      招提听到小梅树名字时先是蹙眉然后失声一笑继而摇头;听得她抱怨佛首品味太差扫禅山门全是树叶没有花一点不好看也只是无奈;然而听着她后来关于如何照顾梅树的话,却是皱眉,问道:“你似乎有离开云鼓雷峰之意?”
      恒沙沉默一下,反问:“你认为我还能呆多久?”
      招提哑然。

      无论如何梅树“帝宝”最后还是在扫禅山门的某个角落里得以保全,恒沙慢慢长大,武功修为也在精进。然后在一个僧人选器大会上,选择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把武器。
      她选了刀。
      夺走她父亲生命的间接凶手。
      然而她不会用它去夺走更多人的生命,而是要用它来守护自己的一切。
      始之于刀,终,也止于刀。
      光世大如在例行会议上向光轮状态的帝如来禀报完后,佛首只是一声轻叹:“缘也,劫也。一切随她吧。”
      然后在第四十个年头,恒沙来了癸水。
      当晚她抿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月事带,默默清理干净床铺衣物,打包好一切该带的东西。第二日白天便以徒弟之礼拜别了两位殿主、世尊与三聚僧老,最后向光轮状态的佛首郑重道别,并立誓言日后非佛首旨意,不会再进入扫禅山门以上的雷峰地界;而她亦不会向旁人言起她之师承来历与雷峰诸事。
      佛首仍是一声轻叹,只言二字:“去吧。”
      背着大包袱走出扫禅山门时,昔日一起起肖的沙弥们纷纷前来与她道别,并且不约而同地选择用红薯做临别礼物。看着那一小山堆一样高的红薯们,恒沙眼角直跳。
      咬牙与众人道谢,目光扫视一圈。招提不在。
      恒沙耸耸肩。不说再见也好,万一以后真的不再见了……罢了,也就那样了。
      来了癸水,便代表她成了真正的女人。呆在一堆和尚的云鼓雷峰终究显眼,而且她也没打算真的遁入空门。
      死皮赖脸地留在雷峰是为了学武傍身,以期在乱世中更好地活下去。而离开雷峰走入红尘,则是为了不浪费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走入红尘,她想活得更精彩,看更多的世间百态,体会更复杂的人情冷暖。唯有这样,才会是一个真正的人,而非永远慈悲的佛陀。
      她来自红尘,也终属红尘。梵唱庄严又不失小幽默乐趣的云鼓雷峰,应该只会是她红尘梦里的一个昙华仙境吧。
      一个不真实的梦中梦。

      即便早知人心贪婪、江湖已浊,又有前世二十多年的人情冷暖做积淀,恒沙仍是会为这人心丑恶感到战栗。
      ……只为了一把刀,仅为了一把好刀。围杀,不停的围杀。她秉持雷峰之念从不杀人只伤人,却只换来更多仇恨的视线与剿杀。
      被缠得烦了,手下走过几条人命,手头留下几条人命?她已不知。她只知道她背后的这把“空自在”,已不会再自在了。
      身负几多人命,性格于围杀中已日趋极端。换下缁衣换华服,然后觉得太累赘又换了前世干净简洁的衣裤;一头长发从不过腰止于半背,高束马尾,额前几许刘海斜侧,掩住更显疲惫的眼神。
      起初入红尘,只为接触人世百态;而今身陷人世百态,初心犹记,却已失。
      与人战,战与人……成与败,名与利,得与失。她知己心不坚,武功更不如想象中的高,于是四处拜访名师,求学,习武,只为增强功体。然而即使再怎么渴望提高武功,她仍是谨记招提对她的忠告——
      莫心急,莫走歧途。武功虽重要,武德武魄却不可失,否则不配为武人。
      当恒沙在接受某个红吱吱老流氓说的“埋入沙地五天不吃不喝”的变态训练时,回想招提话语,却已是忘了他的容貌。
      一晃多年未见,也不知扫禅山门的梅花开了没有……
      一晃多年,扫禅山门静谧一如往昔。
      招提仍在扫着那些永远扫不完的落叶,只是在目光偶尔瞥到角落中的梅树时才会略微想起一些过往之事。
      恒沙离开云鼓雷峰已是很久了,那棵叫“帝宝”的树在她离开第二年就开了花,只可惜她无缘得见。
      早些年她还会每年送来一些起了名字的梅树,从一开始的“招财进宝”简称“招宝”到“光世小鱼”到“阿米豆腐”到“电灯泡”到最后一个“无惑老头”,角落里梅树成荫冬日吐香,却是许久不见主人面貌了。
      招提沉思,一抬头却见山门之外一条清丽身影淡淡伫立,手中一棵小梅树羞羞答答不敢抬头。
      清丽身影伫足扫禅山门之外,将手中梅树放置于一边。见他看来,神情一愣,然后朝他轻轻点头,神情寡淡中略显杀戾。
      招提也是朝她有礼地微笑,却眼尖瞅到她身后佩刀竟不是从雷峰带出去的空自在,一怔。
      恒沙没想那么多,点头照应后便是转身离去。她身形轻若惊鸿,点足若飞燕临水。转头一瞬山门轻风吹开她遮了半面的刘海,露出一条从额际横过眼角的白疤。那疤痕凌厉,仅离右眼尾两分距离。可以想见拼杀当时是何等惊险,只要恒沙迟了一瞬偏头,就光荣地成了独眼龙。
      招提转头继续扫落叶。江湖浊浪袭身,身有伤痕并不奇怪。只是恒沙离去时所展露武学凶狠霸道,竟非雷峰本门武学。
      他放下扫帚怔怔出神,眼前枯叶纷纷落地,静谧如同往昔。角落中斜梅悄悄舒展枝叶,又是一年秋到。

      恒沙被埋在沙地里望天,望天。
      一旁大岩上红吱吱的老流氓一手支头一手擎酒,看一会月亮喝一会小酒,神情非常之惬意。
      怨念……怨念……
      该老流氓自称步武东皇戚太祖,一身红衣老来俏,性格流氓总起肖。恒沙在某次被围炉后幸得他顺手一救,然后又发挥厚脸皮技能贴了过去,却在第二天就后悔了。
      确切地说是非常后悔。
      步武东皇戚太祖并未收她做徒弟,只是看她体质强健(呵呵)非常抗摔抗打,脸皮厚度某种程度上堪比城墙,因此其了某种隐秘的惺惺相惜之情。隔三岔五来指点一下,权当多收了一个跑腿小跟班。
      于恒沙而言却是相当后悔。虽然她武功确有提高,但是比起一个在土里一个在石头上一个谈天说地一个口不能言的巨大差异而言,她宁可选择回雷峰回炉重造啊混蛋!在雷峰再苦好歹还有招提可以让她捏啊!
      怨念再大再实体化,对于某个老流氓而言是毫无作用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挨打与大逃杀之后,老流氓丢下一句“去找叫唤渊薮”就飞一般地溜了。
      接着又有一道粉红色的身影飞一般擦着她追过去了。
      恒沙眨眨眼,神情略呆滞——刚才那团粉红色的影子……怎么有男人的体格?!
      阿妹喂哟,老流氓让你去花楼喝花酒,现在惹上一个巨恐怖的妹纸了吧……不过话说回来老流氓你居然喜欢这种口味的啊……
      某东陵党新生摸着下巴去寻找传说中的叫唤渊薮,途中经过某家书店顺手收了东陵不笑生最新回《解罗裙》,然后碰到了一个和她同样女扮男装的妹纸。
      恒沙瞅她,她瞟恒沙。
      某种同属性气息悄然而生。
      恒沙晃晃手中的限量版鎏金壳《解罗裙》:“元芳,你怎么看?”
      妹纸举起自己的签名版全套《解罗裙》:“大人,此书有助于毁三观。”
      好丽友!好基友!终于找到组织了!!!
      俩妹纸顿时抱头痛哭。
      之后顺理成章勾肩搭背去了神风楼连锁分店开房,把酒夜谈中两人互掏底细互倒苦水。恒沙祖宗十八代秘辛都被挖了出来,也得知了妹纸的户口本全套。
      该妹纸叫云阙,穿越前穿越后年龄都比恒沙大了一点,现正在烈武坛打杂兼打手,户口本上只她一人兼户主,好友一堆好基友不多,更别提男友。
      “这年头在苦境妹纸实属珍稀,可吾真心不想嫁给烈武坛里那一群奇形怪状的东西。”云阙忧郁地呷了口小酒。
      “老娘最近破相了正在寻找医治之法,而且武功不够高我怕将来打不过老公。”恒沙摸摸自己右眼处的伤疤,抑郁道。
      眼看周围的好友一个接一个嫁出去,就连万年屌丝的星狼弓也进入发情期狂追黄裳,云阙压力相当大,一直很大。可现在终于找到一个组织好友且和她一样也没嫁出去,云阙心里莫名舒坦了。
      “好友!”
      “阿阙!”
      “咱们搞基吧!”X2
      说完,会心一笑。携手走向美好未来(床铺),罗裙(男装)微敞,相拥而眠……
      第二日醒来后终于有了家室的恒沙望天长吁一口气,一种肩有重责的感觉油然而生,抱着打哈欠的云阙豪气万丈道:“美人,汝可愿随朕扁舟江海,笑看万世风云?”
      “美人”盈盈一笑,推倒她反身压上来:“臣妾更想携皇上纵马江山,负了那黎明苍生,做一对留名史书的昏君与妖妃。”
      “昏君”哈哈一笑,翻滚间欺身而上,莽夫一般将唇压下就要一亲香泽:“妖妃,先让朕这昏君将汝拆吃入腹!”
      “妖妃”浅笑侧首,“昏君”一吻便落在了她亮如流银的白发上,娇喘嘤嘤(= =|||):“圣上……白日宣淫可不好啊……”
      “……”骤然无言,两厢默默相对,半晌放声一笑:“哈哈哈!演不下去了!我自己都要吐了~”恒沙大笑着滚下来,捂住肚子滚来滚去。云阙也是笑,却更显温雅风流:“好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也只有来自相同世界才更有共鸣感。”说着,云阙伸手轻抚恒沙黑亮如乌木的长发,眉宇间略显寥落。
      恒沙默然,起身抱住她:“既来之,则安之。”
      云阙回拥,眉眼间寥落却更深:“此心即安吗?”
      “总有归处。”恒沙抱得更紧。
      找到好基友兼好墙头之后恒沙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又花了三个月四处打听,终于在某个叫秦假仙的家伙帮助下找到了传说中的叫唤渊薮。云阙已随着回烈武坛的大军与她遥遥作别,却也留下了多处详细地址及路观图,约好以后有空每年季节四分之刻约见,把酒邀明月,长谈东陵书。
      恒沙顶着被叫唤渊薮周围的龙骨气旋刮成鸡窝的头发千辛万苦爬上渊顶,然后对着一地狼藉瞠目结舌。
      ……这一副刚被台风卷过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啊卧槽?!
      吐槽归吐槽,恒沙秉持万年厚脸皮政策板出一张笑脸踏上一步,然后当即被一股庞大到恐怖的剑气扫了出去,伴随一声寒语:“武息低下者,不配踏入叫唤渊薮。”
      那声音傲然冷然,字字如刀风刮在恒沙脸上。恒沙脸一板心一怒,顺着风施展步武东皇所教步法直接下了叫唤渊薮,心想反正老流氓只是指点她去处又没说一定要来这里。此地主人性格高傲难以相处,还不如重入江湖再寻名师!
      恒沙哼哼两声,就在脚底踩上地面的一瞬间又被一抹白影给重新劫了上去。那个巨大的白影揽着她的腰笑呵呵:“小姑娘,你之步伐有七八分七修步法精髓,先随叔叔上叫唤渊薮再交代吧!”
      恒沙定睛,入目的便是……卧槽一顶巨大的瓶盖起子啊!大瓶起子成精了居然能说话啦?!
      恒沙自忖行走江湖多年,干尸僵尸无头鬼啥的也见过些了,通晓古今算不上也好歹算是见多识广。可见过再多干尸也没有日常物品成精来得更惊悚啊!
      “妖怪!死来!”恒沙惊恐,雷峰本门功法下意识使出,一肘近距离出去直捣妖怪心口,另一手翻掌运势起佛光,直追妖怪面门。
      大瓶起子一惊一让,如白羽飘然荡开几丈,步法幻然格挡却如山岳巍然。起子似乎为她掌中佛光所惊,刚想开口,却见方才还凶猛如虎的女娃突然手舞足蹈地掉了下去——他后退时松开了揽着她的手,于是处在半空的恒沙立时自由落体三周半……
      “大瓶起子你不得好死啊~~~”一声惨嚎九曲十八弯,终结于一声物体砸入大地的巨响——“咚!”

      恒沙吊着两只臂膀两只象腿,整个人被包成木乃伊在云阙家躺了七个月。大瓶起子把她从叫唤渊薮地下起出来时由于太过画面悲惨而整个人成马赛克状,将她送至云阙家时又从她衣服口袋里掏出了老流氓给七修之首的口信,满心歉意地表示等恒沙伤好后可回渊薮暂住,被恒沙嗤之以鼻地用眼神光波轰了出去。
      当时云阙支着腮凝望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她,半晌,道:“吾不知你竟如此急于见到吾,吾受宠若惊。”
      恒沙气得吐血三升,眼睛一翻背过气去。
      养伤七月无法练武,倒是让一直对那句“武息低下”耿耿于怀的恒沙练成了龟息术。云阙表示对付她这种人果然还是激将法最有用,于是为了鼓励她练习而把她的晚饭吃了。
      ——这其实没什么必然与间接关系的吧?!
      恒沙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就算她快把眼眶给瞪裂了云阙仍是吃得八风不动稳重如山。
      ——祝你稳“重”如山!恒沙在心中阴测测地想。
      休养期间恒沙与烈武坛诸人建立了铁一般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在她第三十三次用麻将战翻叕汉老大之后。烈武坛诸人一直不满于长了四只手的叕汉老大搓麻将拥有神一般的速度与出老千技能,云阙更是因叕汉老大对她的骚扰(追求)而不胜其烦。恒沙顺利赢得烈武坛赌王之名时,云阙抱着她迎来的叕汉老大全部家当笑得山花朵朵开。
      至于叫唤渊薮?她暂时不想去想。
      云阙与恒沙相同,杂修各种兵器主修剑器,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虽然与恒沙那日在叫唤渊薮所遇七修之首的修为仍是差了不少——但是恒沙莫名感觉云阙必有藏招。
      ——正如她隐瞒了自己的雷峰师承。
      人处江湖,总有秘密。至于能守到哪天?能到哪天便是哪天。
      烈武坛中也有刀修,奈何见过红吱吱老流氓的刀法后便再难入眼。至于那位刀修强者审罪阎罗,恒沙来时他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当和尚了。
      一提到和尚恒沙不由得忧伤起来,摸着自己脸上褪不去的刀疤想着招提的貌美如花,文艺地仰头45度角,看天长叹:“想当年我白发苍苍你貌美如花,如今我化墙头牛粪你来□□头上……”
      被云阙一巴掌拍回床上。
      另一项收获则是那天追着戚太祖跑的粉红影子,竟是烈武坛三罡之一的南冕超轶主。恒沙不由捂眼哀叹自己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然后暗地里和云阙头探头地低声探讨超轶主与老流氓只见千丝万缕的关系(奸情)来。最后两腐女一致认定——老流氓是渣攻!超轶主是傲娇受(大雾)!
      结果被黑着脸的南冕一手一只耳朵提拉出来,踢进小黑屋关禁闭去了。
      恒沙花了七天挠穿了牢门,拖着云阙跑到神风楼胡吃海喝一顿,用以安慰自己日日清水馒头饱受折磨的胃。
      酒足饭饱,抬眼看楼外沉沉欲雪的天,继而垂下眼帘。
      对面云阙慢条斯理吃掉最后一只猪蹄,擦擦嘴,道:“快要过年了,回去看看吧。”说罢旁边有小二提上来打包好的干货熟食,笑嘻嘻道:“恒沙姑娘,掌柜说了你是常客,今年又赶上你小妹出嫁,所以为表祝贺,今年的干货全部双份!”
      “替我谢谢掌柜。”恒沙笑笑,打了赏钱,小二喜滋滋地退下。
      云阙瞅着她飘忽的神色,叹息:“吾知你顾虑,但那好歹也是你此生家人。他们怎么看,与你无干,你只管自己不留遗憾,那就行了。”
      恒沙垂头不语,摸着礼品上喜庆的鲤鱼结,良久,一笑:“你先回云海崇巅吧,我过几日再回。”
      云阙笑:“待你回来,烈武坛众人会合资送你一个最盛大的烟花之年。”
      恒沙眨眨眼:“惊喜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哪~”
      云阙:“会有惊喜的。”
      “那我拭目以待~”

      山脚下的小村,今日一反平常的安宁祥然,鞭炮声声喜庆满目。恒沙左手两只“咯咯”直叫的母鸡右手一筐红鸡蛋,浑身上下挂满干货海贝,身后一柄鲨鱼皮护手的质朴长刀,面对琳琅满目的礼物堆shock成化石。
      ……只不过十几年没回来家乡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子了?!就好比在云鼓雷峰关了三个月禁闭一出来才发现原来的小茅厕被翻新成高档客栈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掉节操啊卧槽!
      礼物堆对面原本嫁女儿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二老一见她这副难民营中刚抢完食的模样顿时脸皮一僵,周围宾客也因她的闯入而开始窃窃私语。新婚日新娘自掀盖头是不吉利的,但通过嫁衣下不断颤抖绞紧的双手可以看出新嫁娘正处于极度恼恨的状态。
      恒沙很想笑,挤了半会眼睛却有点发酸,但最后还是笑了出来:“我是来送礼的,这些只是一部分而已……”
      “恒沙……”她之养母站起来似乎想要叫她过来,却被她的弟弟拦住。小弟满脸不豫,道:“阿娘,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让她送完礼赶紧走!”
      二老面色更僵,面有难色地看她,养母眼中竟有微微的请求。恒沙心神巨恸,面上却还是笑,放下礼品:“这就走,这就走。”说罢转头离去,背后微有嗤笑。
      待她离去后小村内恢复热闹,仿佛刚才那一瞬真空般的凝滞与艰涩从不存在。恒沙蹲在村头溪尾,临水照影,水中映出一张脸。
      那脸本是清秀犹带稚气的,可惜眼角的刀疤下巴的伤痕愣是毁了那份清秀;再加上她披散的发和一身青衣,更添两分鬼气。
      恒沙一寸一寸抚摸过脸上的疤痕。说她不在意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可踏入江湖多年刀口饮血,交往之人又多是豪杰不羁之辈,人人都以武功高低武德好坏来评人,相貌倒成其次;如今一朝重回小村,这里仍以容貌与嫁娶为评人标准,她自然遭人嫌弃。
      恒沙无奈。她之容貌一直停留在十四岁的模样,五官团团尚未长开,属于可爱的清秀。她凭着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得了不少优待与怜爱;只是这副模样在家人眼中,无疑是怪物。
      有得必有失吗?她苦笑,一挥手搅乱一池清水,水中那人模样顿成碎影,不复本来。
      远山上忽然传来阵阵钟声,寒钟悠远,暮鼓浑厚,正是云鼓雷峰。
      恒沙起身,化出一株新买的小树苗,扯扯它的枝条,慢慢走去。
      天晚欲雪,沉沉的灰色压得人心头一阵阴霾。恒沙缓步踏上云鼓雷峰的漫漫长阶,原本杂乱的心绪却是慢慢沉淀,偶有那么一丝浑浊,但是转瞬即逝。
      寻到扫禅山门处,红枫已是落光枯叶,但仍有一两棵树木的枯叶顽强地在寒风中抖动,愣是风再大也不肯脱离枝头。恒沙看着觉得那很像自己,真可笑。
      勾陈山径前山石之后,身披深蓝袈裟的挺拔身影仍在自在洒扫。听得来人脚步也只是动作一顿,完成手头活计后才转身看她,仍是那般温和笑意:“今年倒是准时。”
      “可惜梅花仍是未开。”恒沙将手中树苗递过去,“不过倒也巧,每次我来,总是你一人在扫。”
      招提摇头:“是巧合还是必然,你岂会不知?”
      “我没故意掐好时间。”恒沙小小翻个白眼,“我不是为了避开那些送我红薯的家伙的。”
      “哈。”招提轻笑。
      恒沙鼓起脸颊:“给点面子。’
      招提安置好树苗,再转头时就见她在山石上蹲了下来,双手耷拉,脑袋也垂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招提在她身边坐下:“发生何事?”
      恒沙声音闷闷:“家务事。”
      他问:“汝还看不透吗?”
      她答:“此心执着,难舍红尘温暖。”
      他无奈:“不舍红尘,难怪你无法修炼好本门武功。”
      她笑:“我本红尘人,当念红尘事。”
      “汝有执着,如何自在?”
      “难放执着,难舍此情,因果自承,自不自在。’
      “汝即有所悟,为何仍会痛苦?”
      恒沙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虽有悟,亦有误。”
      招提看她。
      恒沙在山石上坐下放下双腿,苦笑:“当年是我先舍弃了家人,如今他们难以接受我,这是自然。”
      她道:“有得必有失,我既向往江湖豪情,又怎能奢望仍有家庭温馨?此身已入江湖,便再难回家。我看得清,想得透,却无法放下。”
      招提拍拍她的脑袋:“心中梁木,放下即舵。汝既可见心中之情,为何不见你之家人对你之情?”
      她倏然抬头。
      “你之弟妹如何,吾不知;然你之父母,昔年为你求医四处奔波;如今为了不让你与弟妹起冲突而祈求于你,亲情虽淡,却尚有存在,只是他们对你弟妹偏爱更多。你若固执于计较谁得亲情更多,自然难见亲情;你若放下,一点关爱便可满足。”他低头,清亮双眸似倒映世间百态,却又似本无一物,“你所执着者,是情,还是情之多少?”
      恒沙双唇微动,欲言又止。
      招提了然,笑道:“情不重,不生婆娑。你既已得所欲之亲情,仍渴求更多,自然如涸辙之鱼,却不知己身已存于江海。”
      恒沙想想,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眼眶却已微红。招提知她已经醒悟,可幡然的感情仍需一个突破口来宣泄。他滑下山石,拿起扫帚往别处去洒扫,口中吟道:“‘禅客无心杖锡还,沃洲深处草堂闲。身随敝履经残雪,手绽寒衣入旧山。独向青溪依树下,空留白日在人间。那堪别后长相忆,云木苍苍但闭关。’”(《送灵澈上人还越中》唐·刘长卿)
      恒沙坐在山石上抬头,头顶天空仍是那样灰蒙,却忽然少了一层压抑。云木苍苍寒风瑟瑟,远处却有淡然永恒的洒扫声传来。“簌簌”扫尘过,心间不留尘。贪嗔念念断,弥陀全身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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