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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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十年的冬天，大楚出了件惊天大事，镇国大将军王珣谋逆，率军攻入皇宫，女帝于朝阳殿自戕，整个大楚一夜之间改天换地。
大将军王珣一把大火将皇宫内外，但凡女帝曾长久居住过的宫室尽数焚成一片灰烬，誓要女帝不得超生，一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模样。
也是，毕竟她害死了他唯一最为疼爱的妹妹。
谢言轻就坐在熊熊燃烧的横梁上，看着连绵的大火将她生前一切都烧的干干净净，支着下颌，神色无悲无喜。
当然，悲喜也没用，她已自戕于朝阳殿，现在不过一缕孤魂野鬼，可能是因为王珣实在恨极了她，所以请了终南山的高人锁住她的魂魄，坚决不让她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真狠。
谢言轻百无聊赖的摘下头上繁复厚重的冕旒，推开殿门走出去。
烈焰如织，无数宫人在四散逃命，悲鸣和哭喊响彻了整个皇城，日夜不歇，她走上前去轻轻一推，那扇用巨石堵住的围困了她一生的殿门就那样被轻巧的推开了。
门外却并非是此刻人间炼狱一般的皇城，而是一条落慢了积雪的幽静长巷。
巷子口挂着两盏红灯笼，只剩下枯枝的柿子树上也堆了一层细雪，她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蓬头垢面的往前艰难跋涉，鞋子已经磨破了，披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固执的在寒冬腊月里前行。
谢言轻蓦地一怔。
那是十年前的她，这么多年一直深藏在心底的久远记忆。
原来人死后会看见一生中记得最清楚的记忆并不只是传说。
她禁不住回忆起自己荒唐的一生来，好像也没什么好回忆的，她的祖父是位臭名昭著的暴君 ，老来身体衰弱疑心深重，老觉得儿子女儿都会威胁到他的皇位，于是一边疯狂四处寻找长生不老的秘药，一边开始了一场杀妻杀子杀尽宗室的可怖屠戮。
她命不好，投胎在了太子妾室的肚子里，无声无息的在太子内院长到十岁，她就没见过面的祖父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直接赐死了太子。
她娘运气不好直接殉葬，念她年纪尚小发配三千里流放边疆，结果半路遇上一场刺杀，她被捅了一刀却侥幸未死。
等她睁开眼时天地白茫茫一片，押送她的人已经全部死绝，尸体都被大雪掩埋。
蝼蚁尚且贪生，她忍着钻心的疼爬离了官道一路乞讨，与畜生争抢吃食，却终究抵不过一场寒冬，就在即将被冻死时遇见了王珣。
对，就是那个发誓要将她挫骨扬灰，如今还在火烧她尸体的镇国将军王珣。
谢言轻慢慢的想着当年情境，又一次在她眼前上演。
不同的是上一次她是亲历者，如今却是旁观者。
雪下的很大，瘦的皮包骨头的姑娘终于走不动了，在一户人家门口的柿子树下蜷缩着静待死亡。
她靠的墙就是王珣的院子，她清楚的记得等一下王珣会打开门给她一碗冷饭。
刚想到这里便听见有个人嚷道：“这天气怎么回事？这么冷竟然还馊了。”
谢言轻听见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由懵了一瞬，当年可能太饿了，她一直觉得那餐饭比后来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竟然一直没发现那饭竟然是馊的。
“……”
院子里穿着厚棉袄的少年窜出来，冻的通红的手拿着一碗冻成坨状的物体冲屋里招呼道：“阿灵，外边冷，你别出来，我出去把它扔外边，看看野狗吃不吃……”
一面说一面皱着眉头嘟囔：“冻成这样黄狗估计也不会吃了，唉，等雪停了得拿个扫把出去扫扫。”
禁闭的门帘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半晌，才听见一个清越但虚弱的声音答了一句：“嗯，外面冷哥你也快点回来。”
这声音已经许多年未曾听见了，谢言轻不由微微愣了一愣，不知为什么心里蓦地疼了一瞬。
那是王珣唯一的妹妹王灵，从小到大的病秧子，他们兄妹二人父母双亡，王珣疼极了这个妹妹，当初她登临帝位也曾遍寻天下明医奇药为之诊治，可惜终究没能救回她的性命。
镇国将军王珣唯一的妹妹死于她强行下旨令王珣入宫的那一年，风寒不治，呕血而亡，而她当时因为和王珣争执势同水火，竟是王灵临死，她都未曾去看过一眼。
她不敢再想这件事，连忙把目光转回，而后眼见着那个没眼色的姑娘以为王珣是个好人，眼含热泪的求王珣救她一命留下她。
结果王珣回了一句：“小爷我自己还没钱吃饭了。”而后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如果故事到这儿就是结局该多好，王珣关了门，她冻死在寒冬腊月的长街上，往后种种恩怨纠缠至此戛然而止。
然而没有如果，命运只会按照它既定的轨迹匆匆向前，王珣注定会打开门救下这个从未感受过搭救的皇室遗珠。
上次她冻的浑浑噩噩不甚清醒，这次倒有时间看清。
结果没等到外面门开，倒等到了里面那扇门开了。
还是少女模样，一身洗的发白的棉衣，身形清瘦曼妙，脸上略有病容，轻轻推开门站在檐下，外面大雪夹杂着狂风，似乎再刮的狠一些就能刮断这寒风中的一根枯枝。
然而，饶是如此，谢言轻也要夸一句美人。王灵生的极美，虽不是生在簪缨世家，但后来跟她入了皇城也是无数公子王孙踏破门槛争相迎娶的对象。
弱柳扶风，冰肌玉骨，我见犹怜。
只可惜美人眼光极高，一个也没看上，也不知是为了哪个负心汉。
想她当年还曾想过为阿灵寻个好人家而安排了不少青年才俊，结局……
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阿灵看她的目光，像是无尽寒冬在眼底凝结，兜头泼她一头冰水的恶寒。
——可怕。
谢言轻不敢再想，连忙摇摇头，而后便看见王灵扶着门沿久久看着那扇关闭的木门，哀求着同王珣说：“哥哥，我想救她……”
那声音分明气若游丝，却好似一声惊雷轰然落在了谢言轻心口。
她还没反应过来，王珣已经嫌弃着开了口：“救她做什么？如今这世道冻死的不知凡几，阿灵……”
那姑娘压抑着咳嗽了两声，透过破烂的门扉看着外间奄奄一息衣衫褴褛的姑娘，固执着朝外走去。
“大夫说你见不得风……阿灵！”接着就是几声凌乱的脚步声，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病弱的姑娘无法扶起冻晕过去的人，只能哀求的看着少了。
王珣皱着眉，终于拗不过他这唯一的妹妹，伸出手去搭了把手。
冻的意识模糊的人后来只记得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少年朝她伸手，名叫王珣。
谢言轻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她身世坎坷，前半生艰辛度日，从未有人施以援手，以至于后来饥寒交迫时遇见王珣，觉得他就是生命里第一束明光，执念了一辈子，却到死后才明白，一切不过是个误会。
——一个天大的误会。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这些年到底是在执着些什么？她几乎不可置信的往后蹬蹬退了两步，却不期跌入了另一个幻镜里。
大雪，隆冬，王珣，还有重病的王灵。
那个曾经在她为之操心亲事时冷面以待的姑娘形容已近枯槁，两颊骨骼突出，弥留之际勉力睁开眼望向大开的门，苍白削瘦的手死死抓住身边人的手，气若游丝：“箬竹，阿颜……怎么还没来？”
侍女紧紧握住她的手，哭成了泪人：“小姐，你再等等，将军去求陛下了……陛下马上就会来见你的……”
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始终偏着头，等着那个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谢言轻已经被这一连串的打击轰的整个孤魂都傻了，这是，阿灵去前的画面吗？
她犹记得那时她强行降旨要王珣入宫，结果王珣执意不肯，闹的实在太僵，王珣在朝阳殿前苦跪两日她硬生是不见，只喝得烂醉，醒来时宫人悄声告诉她，镇国将军府二小姐王灵，于昨日午时去了。
她那时跌坐在皇位上，一时背后全是冷汗，心里却只是一片空茫，什么也没有。
谢言轻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骇的站立不稳，她终于在死后得以窥见所有事的全貌。
她甚至不敢再去看王灵始终无法闭上的双目，踉跄着就要往后退去，却是一脚踏空，哐当一声不知砸在了什么地方。
天光闭合前，她突然想伸出去碰一碰阿灵的脸，手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檀木。
外间声音忽远忽近，似乎是王珣在说话：“大师，只要按您所说的法子阿灵就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那是自然，做完法将她二人的骨灰合葬，也算是全了令妹的一番心思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漫长的叹息。
谢言轻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经疑惑的事，到底是哪个负心汉误了阿灵多年，现下想来，这个人竟然可能就是自己……
意识彻底混沌前，身边竟隐隐有人急呼：“陛下！陛下——叫太医！叫太医……”
意识混沌不清，她竟然突兀记起自己已经是个鬼了，叫太医有鬼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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