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所在》虞璇玑

10、重音

　　屋子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女人率先走了进来。兰茵看到她的一瞬间愣了一下，因为这张似乎被时光遗忘的脸竟然跟自己有五六分相像，眼神明亮且温和。头发编成马尾用一根木质的发簪高高的盘在脑后。身上披着一条锦绣的丝绸披肩，流苏边的褐黄色裙摆一直拉到脚踝稍稍往上的位置。脚踩黑色的素面尖头高跟鞋，手里提着一个同样褐黄色的水桶状包包。
　　兰茵远远地就感受到了这个女人骨子里透出的温婉，和雍容端庄。不知为何还有几分似是而非的亲切感。
　　“你？！”女人看到兰茵的一瞬间，手里包就瞬间掉到了地上。差点没有站稳，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朝兰茵伸出手，似乎想要跑过去抚摸兰茵的脸颊。
　　这时候她的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宽厚的手。
　　“人老了，眼睛也花了吗？”一个有些深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随后声音的主人从女人背后走了出来。男人长了一张国字脸，短平头，两侧头发已经有些发白。金色外框的宽大眼镜后面是一种炯炯有神且深邃无比的眼睛。鼻子微微有些塌，嘴唇也很厚。长相虽然极为普通，但是一对上眼神就能感觉不是个平庸的男人。
　　男人把灰色的毛呢外套脱下来挂到一旁的衣架上，转过头对兰茵说：“不好意思，你长得有些像我们的一位故人。我妻子太激动将你误认成了那一位，我十分抱歉。”这时候女人也平静了下来，但还是不停地看着兰茵，不知道像从她身上寻找什么。
　　“不过，这位姑娘你为何会在我们家里？”男子目视兰茵问道。
　　“你好，叔叔阿姨。我是徐子墨的朋友，我是跟他一起来的。”兰茵略微有些尴尬地说着，同时用眼神和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爸，妈。你们回来了。”徐子墨穿着围裙拿着勺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小墨，她是？”女人用颤颤巍巍的语调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里满是期待和不安。
　　“她叫兰茵，是我新来的房客。她可能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徐子墨带着抱歉的眼神向女人诉说道。女人略微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哥！”随着一声呼唤，一抹粉色的身影扑进了徐子墨怀里。徐子墨一把将那道只有他耳垂高的娇小身影抱了起来转了几圈。
　　“兰规，你又变重了。”徐子墨脸上尽是宠溺的笑容。夫妻俩目光一致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兰茵看着这位略微有些婴儿肥，五官堪称粉雕玉琢的女孩。心里五味杂陈，如果中年女人和她只有五六分相似，那这个女孩跟她这般年纪几乎就有七八分相似了。兰茵只觉得内心仿佛被一只手缓缓的攥住。她所好奇的那个人，关于徐子墨的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哥，你不能每次见到我都说这样的话！我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嘛！”兰规从徐子墨身上下来之后娇憨地说道，还顺便在他面前转了两圈。
　　徐子墨笑了笑，从上衣的口袋了摸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递了过去。还没等夫妻看清楚是什么，兰规就一把抢了过去。
　　“谢谢哥！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兰规欣喜若狂地亲了徐子墨脸颊几口说道，然后轻车熟路的在父母问询之前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你又给她买了什么东西？”徐子墨妈妈问道。
　　“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徐子墨抿了抿嘴浅笑道。
　　“你啊！”爸爸本来想指责两句，后来摇摇头作罢了。转过头看着兰茵略微抱歉地说：“兰茵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怠慢了你。我是徐子墨的父亲，穆远山。”说着他又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继续说“这是我妻子，余晚。”
　　兰茵还在纳闷，她可看清楚了那个白色盒子是什么。那可是今年号称最强悍的自拍神器，光是最低配置都要7000起步。心里一直想着徐子墨哪来那么多钱，却没想到徐子墨的父亲突然自报家门。
　　“你，你们好。我叫兰茵，今年27岁，从魔都过来的。”兰茵手足无所连比带划加眼神诉说着。她感觉事情好像越来越朝着她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27岁……”男人突然喃喃自语了一声，随即马上调整过来说道：“先请坐吧，不必那么拘束。这么多年小墨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家里，希望我们没有吓到你。”
　　已经吓到了！兰茵心里嘟囔着，表面上依然一副应付味十足的社交笑容。徐子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厨房，穆远山泡了几杯茶，几个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整个屋子里只有徐子墨十分有节奏感的切菜声。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咚咚咚的声音从兰茵背后传来，兰规终于从楼上下来了。蹦蹦跳跳地跑到床边，将窗户打开。不多时，一抹兰茵十分熟悉的身影从窗外窜了进来。
　　“相思！真是想死你了！”兰规双手捧着经常去兰茵窗台处蹭吃蹭喝的画眉鸟亲切地说道。相思在兰规手里跳动了几下，黝黑的眼睛注视着兰规，扭过头鸣叫了几声，倏然飞到了兰茵的面前。
　　“今天我没有带吃的呢。”兰茵看着相思一脸无奈地说道。相思又摆了摆头，直接闭上眼睛坐在桌上小憩了起来。兰茵一直关注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三道目光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位姐姐，你是谁啊？相思居然跟你那么亲近？”兰规似乎终于发现了兰茵的存在。
　　“嗯？”兰茵抬起头看着兰规说道：“我刚来晚扬的时候，她每天都会飞到我窗户那边。每次都会喂她一些红豆。就这么熟悉起来了。”
　　“不可能！相思除了子墨哥，连我和我妈妈喂的东西都不吃。”兰规瞪大了眼睛回应道，似乎觉得太过惊奇。
　　“是，是这样么？”兰茵有些尴尬地回复道。心里却想着，自己好像有些特别过了头。
　　“咦？”兰规突然靠的很近，眼睛认真地一寸一寸审视着兰茵的脸。兰茵被她看的头皮有些发麻。
　　“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太像重音姐姐了。”兰规恍然大悟地说。然而话音刚落，很有规律的切菜声突然就停止了，整个屋子的气氛就仿佛凝固了。
　　相思似乎也感觉到了不适，站起来梳理了一下羽毛从窗户飞了出去。穆远山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余晚更是突然像一只愤怒的母狮子一样站了起来吼道：“穆兰规！”
　　“啊哈哈，我去上个洗手间。”兰规似乎也明白自己闯祸了，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溜走了。余晚看都没去看兰规一眼，连忙走到厨房门口。
　　“妈，我没事的。你吓到兰规了，也吓到客人了。”还没等余晚开口，徐子墨率先头也不回地用很平静的语调开口说道。余晚还想说什么，徐子墨又开始切起菜来。

　　在余晚目光不及之处，徐子墨的双眼已经朦胧了起来……
　　“不行，这种不吉利的东西不准往家里带！”姑母愤怒地咆哮让6岁的小男孩既伤心又无奈。他明白姑母为什么变成这样，所以他没有出声去争执。
　　靠在老屋背后的墙上，他看着怀里翅膀受伤，奄奄一息的雏鸟眼泪无助地流着。
　　“哥？你怎么哭了？”小女孩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他赶紧低下了头，不想让妹妹看到他显得模样。
　　“没，没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离开。谁知小女孩摆成一个大字挡在他身前。小女孩似乎发现了他怀里的雏鸟惊喜地探过身子来看道：“哇，这是……它受伤了吗？”小女孩也发现了雏鸟的异样说道。
　　“这何止是受伤啊？这都快要死了好么？”一个略带责备却空灵动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一怔，然后转过头发现她正弯着腰心疼地看着看着他怀里的雏鸟。
　　“重音姐姐……”他低着头呢喃她名字，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失控。她抱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是徐笙不许你把它带回家是吗？”她一直是最懂他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语。
　　“姐姐，不是应该叫徐婶吗？你这样叫爸爸会骂你的。”小女孩在一边小心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说。她瞪了小女孩一眼：“我乐意，怎么你要告状吗？”小女孩脖子缩了缩闭上了嘴巴。虽然自己的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生气的时候同样是个魔鬼。
　　“重音姐姐，别这样，她始终是我姑妈啊。”小男孩用冰凉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劝解道。她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事情。
　　“走，带到我家去吧。”她说着牵着他的手就走。
　　“可是我听村子里的人说不吉利……干爹干妈会骂你的！”他焦急地劝解道。
　　她两边嘴角像一道美丽的月牙一般翘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那帮书都没读过几年的土包子懂什么？我们是书香门第不信这些封建迷信！”他看着她的笑容不由得痴了，每当她露出这样的微笑他就感觉好像没有什么事过不去……
　　徐子墨念着念着不知不觉笑了起来，将切好的花瓣撒进砂锅里。
　　“唔……这个应该是画眉鸟，看这个样子应该1岁左右。”头发还茂密两边还未斑白的男人捏着下巴说道。
　　“她当时好像是被猛禽袭击了，从天上掉下来我把它护住的。”他在一旁后怕地说道。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你要知道成年的猛禽很凶猛的，要是把你啄伤了怎么办？”女人一脸责备地说。她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说：“好了，妈。为了这只画眉，他刚才被徐……婶骂过。你就不要说他了。”女人瞪了她一眼，她才半途改掉了那个字。
　　“虽然现在说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是你姑妈确实不容易，你得多理解她。”女人看着他一脸复杂地说道。他十分懂事地点了点头。
　　“它好像喝水喝饱了。”他一直关注着画眉，及时提醒大家道。
　　“快快，把小米洒在桌上。”她招呼着小女孩，小女孩连忙依言撒了些许小米在桌上。画眉步履蹒跚地爬起来看了一眼，又恹恹地坐了下来。
　　“它这是，不喜欢吃小米？”他趴在画眉面前疑惑地问着。画眉看了他一眼，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光芒。爬到他外套旁边，吃力地用喙啄了啄他右边口袋的外侧。
　　“你那边装的什么东西？”她指了指口袋问道。
　　“这是早上姑妈让我去买的细红豆，煮粥用的。”他话才说完她就毫不客气从他口袋里抓出了那一袋红豆。画眉看着她的手发出了两声清脆的鸣叫声。撒了几粒红彤彤的红豆在桌上，画眉终于开心地吃了起来。
　　“居然还有画眉鸟吃红豆的，要不干脆就叫它红豆吧？”小女孩拍着手高兴地提议道。
　　“叫红豆哪里好听？不如叫相思吧？”她双手合十眼睛弯成一条缝说。
　　“可是我觉得红豆好听哎！”小女孩不死心地挣扎着。
　　“小墨，你觉得哪个名字好听？”她双手背在身后弯着腰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问。她动作有些急修长的发梢扫过他脸颊，他仿佛有种沉溺的冲动。
　　“我觉得……还是相思比较好听。”他歉意地看着小女孩，慢慢地说……
　　徐子墨用右手食指拭去眼睛的泪痕，拿起汤匙尝了一口砂锅里的粥。这味道似乎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