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生物研究所》1k21

12、左腿

　　我已经蹲守在这里两天了。

　　两天里，这个叫向聪的人类青年男性，从家门口出来，倒了两次垃圾，交了一次电费，送孩子上学两次，接孩子放学一次。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我一直都在啊。

　　我在公寓楼门口蹲守两天，观察着一家都市普通人的进进出出，柴米油盐，我聆听他们每一次谈话。

　　但不会有人谴责我，不会有人状告我侵犯他们的隐私。因为我是一只苍蝇。

　　哈喽，我叫成双。

　　名字只是个代号，之前我只叫苍蝇。那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截至目前，我是世界上唯一会和其他物种交流的苍蝇，当他们说“苍蝇”这个词汇的时候，能听懂的苍蝇只有我。

　　在这个星球上，目前处于统治者地位的物种是人类，因此，我认识的人类最多。他们不会飞行，没有翅膀，绝大部分不喜欢腐臭的味道，几乎所有都不会嗡嗡叫。

　　我很包容，我理解他们的不同，且并没有同情。

　　人类充满智慧，因此他们被迫用名字分清自己的不同。比如，女人叫“郭芙”，男人叫“梁汉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所有女人都叫郭芙，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代号。

　　有个叫小曼的人类，给我起名成双。那时我已经在人间待了很久，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是“一对”，天知道我当时有多激动！我的梦想就是找到另一只会交流且具有智慧的苍蝇。我想让它成为我最好的朋友。

　　怀着这个愿望我追寻了很久。

　　“成双。成双。”

　　有人喊我——不对，这个频率的声波不是人发出来的。我从高到低扫了一圈，发现说话的是天花板上的一个旧式电灯泡。他发出缺电的声音：“成双，早上好！”

　　“为什么现在才醒呢？”我问他。

　　对门的邻居下班了，他正拿钥匙打开门。我不用担心我的话被其他人类听见，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发出的声音只有“嗡嗡嗡”。

　　我来了这家人门口两天，自然也和电灯泡认识两天。他不像我这样幸运，他的名字就是“电灯泡”。而我很自豪地告诉他我叫“成双”。

　　电灯泡打了个哈欠。

　　邻居进门前看了一眼头顶：“灯该换了，下午就找物业。”

　　灯泡懒洋洋地说：“我老啦。”

　　好吧，他老了，我还年轻。我挺想关怀一下他，奈何这一次的任务过于紧急。我说：“你有没有办法控制一下屋里的电路，让里面的男主人出来？”

　　“啊哈。”灯泡欢快地闪烁，“你说向聪吗？他很倒霉，他的妻子不是人……”

　　“你瞎说！”我不屑地笑了一下，“当然是人，只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个。总的来说，红酒瓶里装白酒，喝起来也是酒，搞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同的。”

　　“赞同。”灯泡深以为然，“所以我不知道你们的研究所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你看，即使换了个新灯泡，我还是我。”

　　我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人类不一样，有些人是靠记忆活着的。百年的红酒和十年的，并不是一个价钱。”

　　这些道理是活圣母郭芙告诉我的。郭芙多少岁我也不知道，十年前她在上学，二十年前她还在上学，去年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学校。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没法毕业，她很会说话，经常给我讲很多道理。而她的父亲，火云邪神，从不讲道理。

　　很多人不喜欢她父亲，也有人不喜欢她。活圣母对着风流泪，对着人流泪，对着树叶流泪，火云邪神喜欢摧毁一切。他们两个是我最喜欢的人类，因为他们能听见我说话。

　　我的早年生活非常惬意，后来不大顺利，因为孤独。再后来我发现许多人类不喜欢苍蝇，心想这世界错了，他们两个在此时遇到我。

　　火云邪神有一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那段时间，我们三个只是在街上无助地流浪。直到那只空调的出现，真正的聪明生物总算来了。

　　“你看，苍蝇。”空调说，“既然世界上有能说话的空调，就不愁找到另一只会说话的苍蝇。关键是，你要主动去找。你要潜入这个城市，融入他们身边。”

　　“说得对，空调！”我高兴地叫着，被空调嫌弃了：“叫我冷冰冰。”

　　“你为什么有名字？人类才有名字！”我感到不可思议。

　　“只要有一个人为我命名，我就有了名字。我可是整个城市的空调系统。”冷冰冰说，“现在这个名字是一个两岁人类起的，我非常喜欢。”

　　我后来知道，所谓“两岁人类”给他起名字，只是那个孩子学ABB叠词的时候，恰好抬头看到了它而已。冷冰冰说：“生活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情感和回忆。”因此，当他发现自己能变幻人形的时候，果断变化。令人嫉妒的是，他变成了一个帅哥。

　　我不能变身。

　　我永远是苍蝇，好处是可以一直飞，坏处是体验不了更多的生活方式。但冷冰冰说，这样的我永远不会被俗世牵扯，保持在最清醒的状态。

　　非正常生物研究所成立那天，他推举我当所长。

　　一共四个生物，三个举手，我全票通过。这是我此生的最高荣誉，不过就算是所长也不能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看，我现在还是出来盯梢了。

　　人类瞧不起苍蝇，可有些事情人类干不了。

　　在盯梢两天未果后，我终于忍不住，决定让郭芙父女出动。此时上楼修理电路的男人就是火云邪神，他化了妆，但我认出他身上的味道。

　　向聪开的门，火云邪神大声说：“我是物业的！”

　　然后他冲着向聪的耳朵说：“我是来帮你找妻子的。”

　　向聪果然开门了，我跟着火云邪神一起进去，杨慧在屋里哭呢。

　　向智轩长得和杨慧很像，举手投足却类似向聪的做派。这就是奇妙的血缘关系。向聪说：“现在我就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失忆了？”

　　杨慧摇头。

　　“我没失忆，我丈夫高粱是体育大学学生，我们恋爱两年后他被篮球队招走，现在在省队打篮球！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很清醒。”

　　“阿慧，”向聪说，“我就是校篮球队学生，原本也应该在省队打篮球。你说的，是我想象了很多遍的人生。你会不会是思虑过度……”

　　“不会。”杨慧道，“高粱长相和你完全不同，性格也不一样。况且他身强体壮，但你走路一瘸一拐的。”

　　她说出这句话，连正在吵闹的小轩都闭上了嘴。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火云邪神正在崩溃的边缘，根据我的判断，他正打算掀翻桌子让这伙人先听他说。但气氛骤然冷下来后，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我说：“嗡嗡嗡。”

　　其实我说的是，问杨慧是怎么来的。

　　火云邪神把我的话重复一遍，杨慧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2月1日下午，我在家里给高粱准备好晚饭，趴在桌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就是小轩。”

　　“我问了他现在的时间地点，还有他是谁。我发现我好像来到了一个叫杨慧的女人的躯体里，但我回不去。

　　我觉得没人肯相信我的话，所以我这几天伪装成小轩妈妈的样子。正好这几天你都早出晚归，我问了很多关于小轩妈妈的细节蒙混过关。没想到你问了我。”

　　说到这里，杨慧深思一下，说：“我觉得，你作为丈夫，还不错。”

　　“不走了？”火云邪神问。

　　“当然要走。”

　　“那你说这些干什么。”火云邪神捂住了脸，发出阴恻恻的声音：“好了，现在我认定杨慧——你穿越了。”

　　“嗡嗡嗡！”

　　我夸奖火云邪神说得对。

　　“你是灵魂穿越，”火云邪神凝视着杨慧。

　　“这是我的身体！”杨慧不服气道。她站起来，愤怒地扶着柜子，另一只手指着火云邪神，“世界上只有我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体，你怎么能看出来？”

　　“是的，它们很像。”火云邪神摇摇头，“这只能说明你的灵魂对这具身体没有排异反应。但是……”

　　“阿慧。”

　　一直沉默的向聪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扶着柜子干什么？”他问。

　　杨慧没想到向聪问他这个问题，她立正站好，慢慢松开了手。

　　腿竟然不疼。

　　“你站不稳……你的腿受伤了吗？”

　　在向聪在家的时候杨慧简直可以说伪装得天衣无缝，只有在这种情绪冲动的时候，向聪才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小细节。

　　杨慧坐下来。

　　她叹了口气。

　　“好吧，这不是我的身体，虽然很像。我的腿废了，粉碎性骨折，这具身体是好的，还能跳舞……真羡慕她啊。”

　　她看着向聪：“能一直跳舞，家庭幸福，每晚都能和丈夫团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也是我想象了很多遍的人生。你我的心情，是一样的。”

　　“你是说，你的那具身体残疾了？”向聪听着有些不忍心。怪不得她想要占有这一具身体。

　　“是的。”杨慧摇摇头，“不过我并不难过，如果不是我丈夫救我，我连命都没了。那是施工事故，他冲过来，抱住我……最后那根混凝土梁还是砸到我腿上，就是这样残疾的。”

　　火云邪神听得要睡着了，杨慧的叙述完毕，他猛地睁开眼睛。

　　“是吗？”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不是的……不是的！”向聪说，“当初救你的是我，我的腿！”

　　他拍拍自己的左腿，“我的腿是为了你残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