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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醒梦扬州醉欢愁(二) ...

  •   江渊第二日起得很早,他做了个噩梦。在梦中,他清晰地看见前朝末代旸帝驾游繁华扬州时的风流神采,君临天下之姿,开凿大运河,是能与大禹相论的千秋伟业。而在梦中,这文治武功均超越前人的帝王,正在指点江山,倏地老百姓们纷纷扔下铁锹,揭竿而起。各路诸侯于关中、洛阳、河北、山东纷纷崛起,其伟烈天下毁于一旦,这事已过去几百年了,可刚刚在梦中又是那么真实,依稀可见。窗外,古运河的水不急不缓地潺潺躺着,隋堤风景依旧,杨柳正对着如镜的水面梳洗着头发,而扬州的富庶已三倍于昨。这盛世之下,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危机。而颠覆旸帝千秋伟业的究竟是什么力量?
      “民!”江渊被自己无心说出的这个字吓了一跳,这个字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此刻终于爬入了他的意识。他临窗远望,运河上点着几块鸟棕色,沉重的货物从码头上卸下,商人已开店经营了。真正享受着这盛世繁荣的非官即贵,他们无一不在身份上与民绝缘,便是民众经商致富了,能吃上珍馐美食,穿上绫罗绸缎,他们的地位仍居于社会最末,官府只需一个借口便能将他们的财物悉数抄没。
      突然,江渊眼前飘过一瓣桃花,他不由笑了,这哪里是桃花,这是比桃花还美的纤兰姑娘啊!江渊想起昨日她自危急时刻想出的妙计,虽然不十全十美,但保留了一线生机。“好!”江郎暗想:“既然你设法自救,我便要再助你一臂之力,保你成功。如果天下的命运要我来改变,那我决定从你身上开始。”江渊被昨晚纤兰的努力打动了。他想一个弱女子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都有办法脱身,那我昨日所面临的难事也一定有方法解决。
      想到这儿,他铺开所携的围棋盘,手抚着黑白二子静静思索起来。江渊呷了一口茶,放下手中的棋子。突然佯狂大笑,笑声未止,江渊已至醉颜红五丈外了。
      “这窗口不算太小,我一跃就过来了,”已身处集市中的江郎感慨道。身形一闪,已消失在人群尽头。
      此时江渊房中,围棋盘已落下三子。房内竟立着一位蒙面红袍男子,他望着江渊缩为斑点的背景冷笑道:“这书生,看来不是等闲之辈呢!没想到,王的故乡竟隐匿着这等高人!”

      纤兰姑娘正在运河边浣纱。想想花魁比赛就在两日后了,黎氏已将告示贴出,一早茶的时间,竟轰动了整个扬州城。她虽没有成竹在胸,却也不是很担心,尽管她也不知自己的底气来自何处。她倒为自己命苦哀叹起来:自己天生丽质,宦荷姐还曾羡慕地夸过自己,说不几年整个扬州城都会为自己倾倒。可就算夺得花魁,拥有拒客的权利,自己的日子大概率也并不会因此好起来。她当然希望嫁给一个文质彬彬、才华横溢、有气节与风骨的年轻公子,但那样的公子又怎会看上她。自己身份太卑微了!来醉颜红的,不是重财好色的富商大贾,就是不学无术、沉缅酒色的纨绔子弟。她一向鄙视他们的品性,对他们也都冷眼相待。她当然知道一些姊妹们的命运:嫁给商人的,天天苦守空房,失望怨愤;嫁给豪门公子的被始乱终弃,最后流浪街头,行乞为生。就算没有被抛弃,也只是给那些膏粱子弟作妾,整日如履薄冰。随时担心被休弃不说,正房的嫉妒与毒打,新房的威胁,对年老色衰的忧虑,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想到这儿,她打了个冷噤,手一抖,衣服险些漂走。她想到了西施,她本是个溪边浣纱的女子,因貌美被送入吴宫,吴国被灭后被越王下令溺杀。世人往往一厢情愿地编织她与范蠡泛舟五湖的美丽传说,却不愿接受红颜薄命的冰冷现实。“效颦莫笑东邻女,头白溪边尚浣纱。”她叹道。东施虽丑,可也正因此而得福呢!然而纤兰尚未意识到,人的命运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的,有时只需一席话,甚至一个动作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剧变。就在昨晚,她的命运之轮已悄然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其实纤兰本名不是纤兰,她十五年前刚到此处时,被唤作“路纤”。不错,她姓路名纤,但醉红颜偏有个奇怪的规矩——凡被卖至此处的女子,皆去其本姓。再抽签,签上标的皆是花卉植物名,从此这女子的称谓便是原名再加上所抽花卉名了。她的茝荷姐也是如此得名。而此次争夺花魁的,除了她,还有其他三位姐妹——紫芙蓉、夏樱、蜜莲。
      紫芙蓉扮相清纯,惹人怜爱,擅长南曲。夏樱舞技精湛,姿容艳丽,热烈奔放如一簇花火。蜜莲俏皮可爱,频送秋波,勾人心魄,其所讲的话本故事常听得姐妹们睡意全无。这三人都是花魁有力的竞争者,而路纤的姿容,也并不能说绝对在这三者之上,而且才艺方面还可能有所不如。她的家乡虽是千里之外的益州,但她也已在扬州生活多年,受天下最富庶的两座城市的熏陶,吴楚之绵柔与巴蜀之活泼在她身上已融合得天衣无缝。扬州、益州都是美人辈出之地,而路纤绝佳的容颜配上江南的气质,倒也不必怵任何一人。
      所以她这日一如既往地先睡了。但到了下一日,她却隐隐担忧起来。姊妹们都有拿手绝技。自己若身无长技便去莽撞竞赛,怕是争不得这花魁,那么先前的努力求生也都付之东流了。
      鸡早已鸣过,钟鼓楼又一次响了,天已大亮。路纤估摸已至六更,匆匆赶往教坊。没进门,已见一团红花猛然绽放,花边似有星火燃烧。衣袂翩跹如浪卷,旋动波辉散珠瑶,路纤都被这绚烂的舞姿震慑住了。“铛”地一声,袖息裙止,扇收裳合。看向路纤的是王妃般跋扈的眼神。
      “这……”路纤语塞,怔在原地。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夏樱。倒是夏樱先开口了:“妹妹可是来找我切磋舞技的?”话中透着嘲讽与傲慢。
      “不敢不敢,”路纤着急解释道:“小妹只是…只是被姐姐的舞姿吸引,特地来观摩的。”
      “赛前知道要知己知彼,倒也不笨。但这也无妨,你要爱看就尽管看好了。不过,若是只知看对手表演而不知自己要练习,妹妹也是闲得可以、聪明得可以啊!”夏樱讥刺道。
      路纤被她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惭不已。正欲离开,却被夏樱叫住了。
      “我不怕你来竞争的。有实力尽管使出好了。我想看看,公平较量的话你有几分能耐。好妹妹,可别让姐姐太失望哦!”夏樱奚落完,放声大笑。
      路纤被讥刺得吐不出一个字来,委屈地离开了教坊。刚出教坊门,已被人用力拉到一边。
      她用力挣脱开,却发现拉她的竟是蜜莲。“蜜莲姐,你…没在教坊练习么?”
      路纤很是疑惑。
      蜜莲登时气急败坏道:“夏樱也真是的,仗着自己舞技超群,总是这么得势不饶人。”她边说边侧过脸来瞅路纤:“我刚刚过来,正请教她跳舞。没想她竟奚落了我一番,还摆臭脸把我赶了出来。我气不过离开教坊。刚走不远,哪知就瞧见你过来了。我藏在门后,原指望你能教训一顿夏樱,不承想你也被她给赶了出来。”蜜莲吐吐舌头,眼睛一翻,耸了耸肩。
      咦?奇怪,刚才我来时没看到她呀!夏樱的舞也并未中断过,她什么时候被赶出来的呀?路纤愈想愈不解,不由抬头,看向蜜莲的面部。
      蜜莲见路纤脸上的疑窦之色越来越重,笑容顿时僵住了,怕露出破绽,她一把拽过路纤陪笑道:“纤兰妹妹,不谈这些恼人的事了。这样,我带你到街市上逛逛。我哥最近新开了家胭脂铺,全是天南地北上等的胭脂。妹妹长得这样可人,再把这胭脂一搽,整个扬州,不,全天下的男人还不都被你给迷倒了呀!”
      好在路纤不是穷根究底之人,她对刚才的疑惑也就一笑了之,并不想抓着它不放,她很快随蜜莲来到东关街上。街上,奇珍异宝比江郎词中更丰富,更新奇。但蜜莲拉着她匆匆来到一处胭脂铺前,这胭脂铺老板满脸横肉,却贼眉鼠眼,一对小眼睛中闪着奸滑与狡黠的光。
      路纤很快停住脚步,忙扯了扯蜜莲的衣襟道:“姐姐,这老板,信得过么?”
      “放心吧,这是我哥。他会害我?别瞎担心了,不收你钱,免费送你还不成?乐吧你。”蜜莲不耐烦地打断她。她向胭脂铺老板眨巴了下眼睛。那男人会意,点了下头,随后一个伙计拿着两盒胭脂过来了。
      路纤见那老板并未收她们的钱,便让她们走了,也就信了蜜莲说的话。她们在街上继续走时,蜜莲急切说道:“纤兰妹妹,快试试吧,看看我哥新到的这批货怎么样。”
      急什么?花魁比赛还有一天呢,路纤不无奇怪地想。但拗不过蜜莲的再三恳求,她只好决定先试试看。
      路纤小心地打开盒盖,一阵葩香飘来,这丹砂粉红得要滴下一般,实在是迷死人。路纤的视线全部凝于这胭脂上了,手指也渐渐向这丹砂粉靠近,全然没有察觉到蜜莲此刻已再掩饰不住的坏笑。
      “啪,”一阵疾风袭来,强劲而迅猛,路纤神经质地一抖,手中的胭脂盒已被掼得稀烂。“你——”蜜莲的笑僵在半空,憋得像哭一般,十分滑稽。
      “对不起!”路纤慌张得赶紧退后一步,低下头歉声道。刚才不过一阵风罢了,自己的手怎么就抓不稳胭脂盒呢?更丢人的是,这胭脂还摔得这样惨,那光景是不能再用了。
      忽然,路纤的脚旁竟围过来几只麻雀,这麻雀竟也不怯人,原来是路纤脚旁不知何时洒落的些许谷粒吸引了它们。自己和蜜莲都决无可能带谷粒出来的呀!她好奇地抬起头,眼前只刮过一缕清风,可是,这透明的风中似乎隐约扬起一抹青黛。
      “我大概…看花眼了吧。”路纤自言自语,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空气除了透明,再无其它颜色了。她不由有些失望,却听见脚下响起了高亢而断断续续的“吱吱”声。
      她对麻雀发出的这奇怪鸣叫颇为不解,可就在低头的一霎,她惊诧地怔住了。
      一些麻雀正翻着白眼,挣扎着扑棱着翅膀,却无力飞起。两只小腿剧烈地抽搐,口中发出断续的“吱唔”声,啼鸣得十分凄惨。挣扎约半盏茶工夫,翅膀停止了扇动,白眼已定格在眶内,小腿抽搐得愈来愈慢,看样子已咽气了。
      但更让她讶异的,是她看见麻雀啄食掉落于胭脂中的谷粒,才有如此惨不忍睹之状。且这些死雀竟羽毛脱落,身上泛起一层瘤疹,令人作呕。而其它啄食地上谷粒的麻雀却都平安无事。
      “不好,这胭脂里有剧毒!”路纤很快反应过来。她抬起头正要告诉蜜莲,却发现蜜莲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这老天,咋就跟我过不去呢!”蜜莲边向西快跑边埋怨道。在路纤快要用上胭脂时,她正偷笑:“用了我哥专门准备的胭脂,看你这丫头还不得毁容。”她正为自己即将减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得意时,一阵不巧的风让她的计划泡了汤。更可恶的是那几只出事的麻雀让路纤识破了她的手段。此事若传出去,自己在醉颜红再无容身之处了。
      不说蜜莲忧惧不安。路纤见蜜莲跑得踪迹全无,已了然明白。人心难测,但蜜莲先前也露出了诸多破绽,自己怎就没想到呢?做坏事的人往往心虚,这心虚之下,会露出很多马脚,这浅显的道理人人皆晓,但身陷局中的人却往往看不破,反而容易遭殃。
      路纤双手合十,暗暗感激上苍对自己的护佑,说不定,朦胧中的那一抹青黛就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祝福呢!
      街角不远处,一架华贵而带着异域风情的马车徐徐走着,车内一名戴着烈棠豹纹紫金冠的少年收起吃惊的眼神,他放下窗帏,拍手笑道:“这姑娘还真是傻得可爱。不过,运气也是好得可以!”
      “看来,皇子殿下已有了合适的人选。”车旁的嗓音粗犷而雄厚。

  •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本章效果如何,初来乍到,很不熟练。还请看到的读者朋友们勇于发表评论,作者会好好看并思考你们的意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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