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短篇）》书墨温酒

1、孟婆

　　“你看看我这汤，世间绝无仅有！要不要来一碗？”
　　往生路上，奈何桥边，一名少女挽着袖子，抡着一个比她的脸都大的铁勺，站在茶摊前看着今日的客人。

　　这名“客人”看着碗里的茶汤，它色泽如玉如月，香味勾人，可他一点也不想喝。
　　“孟婆，我能不能不喝。”他虽已死，却还想留着记忆转生，他还想再记妻子一世。
　　刚刚还雀然的孟婆瞬间阴沉，手里的大勺又多了几分汤水，她又给倒进了面前这名不识好歹的鬼魂的碗里。

　　鬼魂捧着碗，不想喝又不敢不喝，连忙凑上去劝说道：“孟婆大人，我真的忘不了她，我的妻子陪伴我了半生，为我洗衣做饭，为我养育二子，她一个小女人，往后没了我该怎么活？”

　　孟婆呵笑了一声，不为所动的走到了大锅前继续熬汤。
　　“什么样的故事我没听过，不过平常夫妻罢了，忘了就忘了，下一世说不定就有更好的。”孟婆看着锅里的茶汤，似有三分心事涌上心头。

　　鬼魂却不这么认为，他甩手将碗里的茶汤挥洒，已经化作死魂的他如今看起来很是凶狠。
　　“你不懂！世间最珍贵之事，实为平常！”鬼魂上下打量着茶摊里的孟婆，讽刺地笑了起来。
　　他指着浑身煞气的孟婆，放肆道：“你当然不懂！你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拆散了多少有情人！你永远不会懂！”

　　“生前不爱言语，死了以后话倒是挺多。”孟婆朝地上啐了一口，拿着大勺走回了鬼魂面前，又给他添了一勺孟婆汤。
　　鬼魂看着汤中倒影的自己，苦笑了一声，缓缓抬头问道：“孟婆，你爱过别人吗？”
　　孟婆掂量着大勺，很是敷衍地说了一句：“没有！”

　　她这般的回答，这名鬼魂早就有预料，他轻叹了一声，有感道：“你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孟婆用勺子敲了敲他手里的碗，很是不耐烦地说道：“老娘不是人，你要么喝汤要么滚，哔哔个不停了你还！”
　　鬼魂捧着碗，还是舍不得喝下，“大人，让我再想想。”
　　说着，他静坐到了茶桌边，嘴里念叨着一堆话，似乎是在对过往道别。

　　孟婆不解地摇了摇头，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种为了碌碌无为的平生不停眷恋的人，她更是不少见。
　　哼着小曲，孟婆回到了大锅前，搅和着锅里的汤水，每唱一句便阴郁几分，竟有泪缓缓落下，于汤中惊起小波。
　　“奈何人别离，奈何永相思，奈何江月印涟漪，久不停兮……”

　　趁着茶摊上的鬼没注意，孟婆立马把泪水擦干，却止不住心里的愁绪。
　　那是一个，她永远忘不掉的故事。

　　当年孟国与庆国交战数年，国家弹尽粮绝，百姓流离失所，孟国君主不堪重负，率先对庆国投了降。
　　为表诚意，孟国君主将自己最亲爱的女儿交给庆国做质子，以保两国期年太平。
　　孟国虽失了公主，却得了喘息之机，渐渐又复苏之象。
　　而庆国本就是大国，有了整顿的机会，很快就调整了回来，竟在战后办起了盛宴。
　　一江两岸，竟有不一般的色彩。

　　庆国皇宫内，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姬婀娜在池摇曳身姿。
　　百官庆贺，家眷欣然，唯一人久不发声。
　　她虽坐在角落，却引得无数人侧目，就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时常将目光投向此人。
　　“听闻孟国公主舞姿天下无双，不如与朕的舞姬较量一番？”皇帝高声道，明明是声询问，却带着浓浓的命令。
　　什么孟国公主，到了他们庆国，就是舞姬一样的下等。

　　孟无笙苦笑，如今她是质子，在这里，她确实就是最下等的人。
　　面对庆国皇上的命令，孟无笙很是抗拒，却不能有任何脸色。
　　她佝着背，离开了自己的席位，卑微地跪在了大殿上，不提舞蹈之事，“皇上，无笙的会弹琴，让无笙抚琴吧！”

　　不等皇帝答应，孟无笙就坐到了琴师的位置上，怯怯地奏起了手下的琴。
　　“斜阳成晖，垂柳遮目，游子踏上不归路。奈何人别离，奈何久相思，奈何风过带涟漪，淡兮却愁……”

　　孟无笙一曲未罢便被皇帝一声大喝阻止，“朕要你起舞，你却作伤感之歌，你是何意！”
　　天子勃然大怒，座下宾客无一吭声。孟无笙咬牙从琴案前站起，低头不语，更是不提起舞一事。
　　她虽为质子，身份再卑微也是公主之身，怎做舞姬之舞。

　　皇帝看着一直不吭声的孟无笙不悦地眯了眯眼，朝内侍招了招手。
　　内侍意会，举着一个托盘走到了孟无笙面前。
　　皇帝一脸愠色，这是他对这个孟国质子的最后通牒，“朕要你跳舞！”

　　孟无笙看着托盘里的衣服，面色瞬间惨淡。
　　这件衣服远比舞姬们穿的还要暴露，庆国皇帝这是要夺去她最后一点自尊吗？
　　孟无笙不停摇着头，抗拒着往后退，却立即被站在她身后的侍卫擒住。

　　皇帝看着内侍手上的衣服，眼里充满了算计，挑拨道：“孟国皇帝为了两国交好将公主送来，看公主现在这个意思，是对两国盟约不平了？”
　　“我……”孟无笙将出口的拒绝咽下，紧闭着双唇不敢再言。
　　看着内侍重新递来的衣服，孟无笙只觉得有千万根银针戳着她的脊梁骨，生生逼退了她的傲气。
　　孟无笙含着泪，朝舞衣伸出了手。

　　“皇上，在下有一言。”
　　有一人突然出声，打断了皇上的咄咄逼人，更是惊扰了站在大殿之中孤立无援的孟无笙。
　　孟无笙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庆国万人敬仰的国师。
　　皇帝对于苏江月突然发言表示了极大的不悦，微愠质问：“国师，你有什么话不能容后再说？”

　　苏江月略带歉意地朝皇上作揖，朗声道：“皇上，臣听闻孟国人善鼓舞，女子鼓上起舞身姿轻盈，不可多得。今日这宴席上恰好就有孟国人，皇上可否允了微臣的心愿？”
　　恰少年英姿正发，他挺拔而立，傲视群雄，于大殿上的孟无笙完全就是两种人。

　　孟无笙不明白，她与庆国国师素未谋面，他为何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