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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周日下午,我出发去大教室时,雨已经快停了。
      教室里换了一拨人,他们属于另一家公司,但都有一个共同的老板聂苑博。当然,他们的前老板都是我爸。
      两天的授课内容其实差不多,今天这拨人更加昏昏欲睡,连课前那一小会儿热闹喧哗都没了。
      今天下午聂苑博没来。
      课后也没人来找我问问题了,只有吴秘书尽职尽责地吩咐着工作人员收拾会场,并再一次地感谢我的授课。她虽然画着精致的妆容,但还是无法掩盖疲态,看样子最近很劳累忧心。
      “妙净师父明天就要走了吧?”吴秘书说,“聂总本来想请您和师弟吃饭,但今天有个客户忽然约了饭局,他就让我来招待两位。”
      “多谢款待,不用麻烦了。”我说,“来讲课也是结善缘,况且我们寺庙也收了报酬,实在不用再费心了。”
      说着我打开了蓝包袱。我带来了十几本比较薄的小册佛经用以赠人,昨天下课时赠出一些,晚上在酒店门厅见人满面愁容,又赠出一些。
      《金刚经》已经赠完了,我便赠了吴秘书一册《地藏经》,祈愿她消灾免祸。
      “谢谢妙净师父,”吴秘书双手合十,“我最近确实忙得脚不沾地,昨天还差点崴了脚,我回去一定好好诵读。”
      她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大,虽然年轻,但行事干练利索,办事能力很强。我们走出大楼,在路边打车。她刚刚接了个电话,被叫去送合同,跟我正好顺路。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我们坐上车,她把头倚在靠枕上,长舒了一口气。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兴许是终于放松下来的缘故,她说话也显得随意了些,跟我闲聊着:“总算是圆满办完了,这个临时任务下的真够要我命的。三天筹办两场讲座,我又打破自己的新纪录啦。”
      “三天?”
      她捏了捏鼻梁:“对啊,周四早上发短信跟我说要办讲座,周五就让我把人员地点都安排妥了,材料还得写好送过来。平时的事务也不能耽搁了,这三四天我基本上都没合眼,通知人员布置会场,可把我折腾的……”
      她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师父,我怎么瞎抱怨上了。工作嘛,不都这样。”
      我沉默了足有两个呼吸,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蹦出一句:“要注意休息,年轻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
      吴秘书扑哧一笑,忽然有些好奇地问:“小师父,你真是24岁啊?”
      我一愣,她笑得眼里含着狡黠:“我看过你的小视频,你是不是那个灵安寺的很红的小和尚?”
      我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现在猛地直面它,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哈哈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可爱,我还以为你是高冷型的。”
      我更不知道怎么应对了,耳朵都在发烫。
      吴秘书连忙双手合十,但脸上笑意不减:“抱歉抱歉,我胡言乱语,小师父不要生气,还是要和我们广结善缘哦。”

      下车付了钱后,我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又开始大手大脚了。
      往常到别处学习交流时,我都是坐公交车地铁或者步行,自从回到原市,我似乎一直在打车。虽然这里物价不算高,但对我这个穷和尚而言也绝对谈不上低。花钱不看数额是我出家前的毛病,不能回到故乡老毛病也回来了,得警惕。
      于是本来打算吃一碗青菜香菇面的我,调转方向去买了个素包子,潦草地果腹。
      出发去讲课时妙波还在沉睡,我回来时他已经走了。也不知老和尚有什么任务这么紧急。
      我买的回程车票是明早九点的。周五下午我跑了一趟火车站,售票厅里的人比我想象得少很多。大厅有工作人员引导着去智能机或手机购票,可我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移动支付,只能乖乖去了人工柜台。
      离开三年,我觉得自己逐渐被现代社会抛弃。
      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当初决定换成老人机,一是省钱,二是够用,三则是为了静心。如今,静心的成果如何,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回到酒店,我在沙发上打坐,安静地反思近几日的种种,不知不觉间,心思一片空茫。我拿出一本常读的《法华经》,准备念完晚课就休息。
      九点左右,忽然有人来敲门。
      我起身时犹豫了一下。这么晚,来找我的还能是谁?
      妙波说要我注意安全,尤其是不要给认识的人开门。我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动作。
      门外传来吴秘书压低的急急呼喊声:“小师父!小师父你在吗?小师父!”
      我去开了门。
      门外不仅有吴秘书,还有聂苑博。或者说,神志不清的聂苑博。
      吴秘书一脸苦相:“小师父对不起!聂总喝醉了,一直吵着要找你,我送他回家他就要开除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怔愣片刻,说:“先放我这吧,可以给他开间房吗?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大晚上的注意安全。”
      吴秘书迅速点头:“好的,我这就去订房,太感谢了。”
      说着,她麻溜儿地下楼了。
      我只能把靠在门框上的聂苑博拖进了屋,费力地把他安置在沙发上,随后去打了前台电话,麻烦他们送一碗醒酒汤。
      五分钟后,就有服务员送来了醒酒汤和隔壁房间的房卡。
      在此期间,聂苑博一直没骨头似的歪在沙发里,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看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好不容易等来了醒酒汤,就催他赶紧喝。
      他还是一动不动。
      我心想,刚才应该拦住那位服务员,麻烦他和我一起把聂苑博扛到隔壁去。
      正僵持着,聂苑博忽然眨了眨眼睛,说:“你过来我就喝。”
      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仍站在原地不动。
      他赌气似的哼了声,说:“骗你是狗。”
      我心想,喝酒的降智效果居然这么明显吗?果然人还是不能沾酒。
      可能是见我没动作,他有些着急,举起手掌发誓:“你过来一步,我就喝一口。”
      已经快九点半了,我很困,不想再和一个失智的醉鬼闹腾,便往他面前走了一步。
      他真的依言喝了一口醒酒汤。
      等我走到沙发前,他刚好把整碗醒酒汤喝完,把空空的碗底展示给我看,然后抬起头朝我笑,像是在等待奖赏。
      我说:“嗯,很好。你该回去休息了。”
      聂苑博不笑了。他摇摇头,说:“想和你挤。”
      “不行。”
      “那他……”聂苑博左看右看,把整个房间看了一圈,突然又笑了,“不在啊。”
      “管他在不在,”我说,“反正你得去隔壁休息了,很晚了。”
      “不行,”他说,“想和你挤。”
      我决定打电话麻烦前台找人上来,把这个醉鬼拖出去。这家酒店醉鬼持股一大半,他们不会放着自己老板不管。
      谁知我刚走到座机前,就被醉鬼摇摇晃晃地搂住了。
      我想把他推开,但他力气大得出奇,把头埋在我肩膀处。沉默了一会儿,温热的液体不断滑落,把我的衣领和肩膀打湿了一片。他的嗓子里压抑着呜呜的声音,搂着我腰的双手似乎在颤。他搂得太紧,如果再加一分力气,我可能会当场被搂死。
      他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话。他说当年糊涂走错了路,只是想报复我爸,没想到结局是这样。还说他匆匆逃回学校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想找我时却发现找不到了。
      他还说,很抱歉伤害了我,他愿意把财产全都还给我,希望我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他这三年过得很痛苦。
      我叹了口气,努力伸长手臂,从床头柜上捞起我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抬头看我,眼还湿润着,泛着红。
      我在他眼前晃了下小册子,真诚地提出建议:“赠你一册地藏经。施主,告别痛苦,投入佛的怀抱吧。”
      他眨着眼睛看我,一言不发。
      我说:“我已经放下了,希望施主也能放下。”

      聂苑博慢慢松开了我。
      他深深地缓缓地看了我一眼,便垂着头,拿了房卡,走了。
      走时步子已经没那么摇晃了,不知道是醒酒汤效果太好,还是本来就醉得不厉害。

      终于结束了。我拿起手机一看,已经九点三刻了。
      衣领和肩膀处的泪水浸透了布料,我感到脖颈处有一阵凉意,想立刻去浴室洗澡,却发现腿有些酸软。估计是刚才被勒太紧,或者被吓的。
      我莫名其妙被人搂着盘了一刻钟,越想越觉得此事实在有些过分。力气恢复后,我赶忙去了浴室。我洗澡的时间有些长,因为拿香皂把全身上下来回搓了五六遍。洗完之后我全身通红,衣物摩擦间皮肤还挺痛。我的心里也挺痛。
      我被做了不好的事情,心却未变,希望佛还要我。

      临睡前,我去收拾桌子时,瞥到了还未合上的《法华经》。
      之前我正读到第三品“譬喻品”,书页里还夹了张便笺,上面是我誊抄了老和尚讲经时常讲的一句话——“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以前在灵安寺里,老和尚为我释疑很久,我仍然一知半解。
      而现在,在深秋的一个夜晚,远离寺庙的市中心酒店里,我忽然有一些开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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