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飞驰的少年》贾岱澜

4、第四章【修】

　　李双强在阳溪一中，最常说的一句台词，莫过于：“你们是阳溪一中的学生，难道真的要像花街上的那群混混一样吗？”

　　说起花街，此乃阳溪镇的一大亮点。

　　镇上将近九成的无业游民都会在早上六点聚集于花街街尾的小广场上。他们好像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最爱的，就是攒在一起抽烟，烟不贵，三块五一包的劣质烟。

　　张阳涛抽过一两次，觉得没什么意思，干巴巴的，还呛人，实在是没什么可享受的。广场上混得时间长的人告诉张阳涛，这烟要配着心事一块抽，方才尽兴。

　　张阳涛也在那里攒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来阳溪一中，初中毕业考刚刚考完。闲来无事，他晃晃悠悠，买了根冰棍，蹲到了人群之中。脚上蹬着一双人字拖，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他左顾右盼。

　　“你能不能别动了。”说话的人，蹲在张阳涛后面，嘴里面叼着根抽了一半的烟，皮肤有些黑。卫衣的帽子盖在头上，头发长的很，耷拉在眼跟前。

　　“滋——”张阳涛冷不丁叫了一声，原来是这人的半截烟灰掉在了他暴露在外的大脚趾上。

　　一激动，张阳涛把自己老冰棍的糖水，甩到了此人的脸上，总体上总算是扳回一城。张阳涛问道:“今天谁攒的局。”这是阳溪镇道上的黑话，潜台词就是说，今天是谁的场子。

　　“李守财。”方才抽烟的那位男青年用手拐了拐张阳涛，说道。

　　顺带捎从上衣衬衫口袋摸出一根烟，递到张阳涛面前。“叫什么名字。”

　　张阳涛嘿嘿一笑，自报家门：“张阳涛。”

　　男青年继而也抽出一根烟，点着后，凑上前，和张阳涛碰了碰：“颜家禾。”

　　对于张阳涛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颜家禾这一波操作，让张阳涛心生崇拜，愿意死心塌地地喊他一声颜哥。

　　颜家禾抿嘴一笑：“叫我颜家禾就行，你也比我小不了多少。”后来开学，他在国旗护卫队里看到颜家禾的时候，张阳涛才知道他俩其实只差了一岁。

　　“李守财要搞谁。”张阳涛小心翼翼地问道。颜家禾又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缓缓道：“赵其乐。”

　　赵其乐是阳溪一中篮球队的队长，身高一米八，体格壮硕，是张阳涛邻居赵大爷的孙子。

　　李守财是斜角西街菜市场的李屠户，也是这镇子上除了名的光棍，年过四十，仍然自个儿单过着。

　　李守财虽说是个杀猪的，但平时也爱搞搞什么文学创作，有一颗文艺的心。

　　李守财膀大腰圆，没事的时候，就守着自己的肉摊子，嘴里叼根牙签，正儿八经的国字脸，颇有些周润发的神韵，只可惜，此人抠的很，丝毫没有发哥烧美元点香烟的魄力。

　　看似没有交集的二人，矛盾的导火索来源于镇上唯一的一家影像店。

　　上个周末，篮球赛前夕，赵其乐伙同自己的二三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往影像店里面钻，想找一找新进的碟片。

　　赵其乐缠着他爷爷花了一大半退休金买了一台VCD,一到周末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不出来。

　　美名其曰，观摩学习。

　　镇子上唯一的一台影像店没什么生意，店内最畅销的，除了猫和老鼠就是一些老旧的日本动漫，港片也有，但是都放在后面，仅供老板一人观看。

　　镇上的人都喊他小段，全名他也有，但是很少有人喊。小段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去香港看一看。

　　赵其乐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冲到影像店后面，从货架最底层翻出来一个纸箱，在纸箱的夹层里，摸出来几张碟。

　　众人纷纷起哄，只因碟片的封面尺度过大。

　　小段翘着腿靠在收银台，偏头看到了，抄起拖鞋就扔过去：“滚走，你们这群小崽子，毛都没长齐，还看这种片子。”

　　不得不说，在信息闭塞的阳溪镇，小段的职责相当重要，承担起了某些方面的启蒙教育。

　　赵其乐为了能顺利借到这些碟片，来了一招偷龙转凤，他先是拿一盘灌篮高手，然后把两张碟片抠下来，换成带颜色的碟片。

　　这一招他屡试不爽，日子美的不行。

　　可是事情的崩坏，总是来得比旋风还快，滋润了不到俩月，事情就败露了。

　　要说这李守财也是点儿背，好容易鼓起勇气借一盒盘子，还是被赵其乐动了手脚的。

　　李守财来还碟子取押金的时候，被小段抓个现行，非让他赔钱，而且还得按照三倍赔偿。

　　李守财一时间气不过，要真是自己看的，也就罢了，自己好歹过了眼瘾，可自己也是受害者，不能白白掏这个钱。

　　小段也因为丢了碟片，跟着上火。

　　二人在影像店门口就吵了起来，大嚷大叫，引来了不少的人围观。

　　李屠户的肉铺生意短期内锐减，在这个并不开放的小镇上，大家都当他是个变态。赵其乐有些自责，可是他不能主动承认，不然它就会是这个镇子上最没有品德的小变态。

　　赵其乐当时呆站在原地，怀揣着黄碟，原路返回。后来他和小段说自己把碟片搞丢了，赔了钱了事。

　　自那之后，李屠户看黄片的消息就像会走路的矮脚鸡，传遍了整个阳溪镇。这只矮脚鸡，恰恰也是赵其乐自己放走的。

　　一个人说的是谎言，十个人半真半假，一百个人就是真话。

　　李守财借阅黄碟，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真事”。镇上结过婚的男人女人们对此心照不宣。

　　纵然李守财的心理素质再好，也架不住流言蜚语。这大概是张阳涛记忆中可追溯的社会性死亡事件。

　　卖肉的顾客对于李屠户大多是言语上的调侃，起先，李守财还会认真解释，后来就随便解释，再后来，他都懒得解释了。

　　以至于，他开始大摇大摆的出入影像店，一借就是一兜子的碟片。哪怕其中有《英雄本色》《赌王》等，但是大家还是会认为，李守财每次都会借小黄片。

　　直到镇子上来了一位林老师，林墨白。

　　林老师是城里人，考研失败，误打误撞被招进了阳溪一中，成为了实习语文老师，恰好是赵其乐的代理班主任。

　　林墨白老师人虽然瘦，但是特别爱吃肉，几乎顿顿都要去李守财的肉摊上称个二两肉，配上尖辣椒，来个尖椒炒肉丝。

　　自从林墨白光顾李守财的肉摊后，李守财即便是二两的瘦肉，都要给她切成薄薄的肉丝。

　　此时距离“黄碟事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大家议论的少了，但也不是没人提，就比如，嘴欠的赵其乐。

　　赵其乐对这位城里来的林老师很是喜欢，不光是他，班级里的男生也都是这么想的。那一阵，赵其乐所在的年级出了名的差班，语文成绩呈现出诡异的增长。

　　赵其乐最喜欢林老师讲的戴望舒的《雨巷》。他觉得林老师是丁香一般的姑娘。

　　林老师长发飘飘，永远的白衣黑裤，说话带有城里人独特的口音，带有俏皮的尾音，脸上的几颗小小的雀斑，也无伤大雅，林老师高兴的时候，他们会在她小小的脸上跳舞。

　　寂寞的深夜，赵其乐也曾写过几首小诗，但都被他扔进了垃圾桶，小林老师的好是语言形容不出来的。

　　赵其乐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守财这肥头大耳的也配喜欢林老师。

　　林老师不再去李守财的肉摊买肉了。

　　赵其乐路过肉摊时的冷嘲热讽，就算是个傻子都知道是他把买黄碟的事情告诉了林老师。

　　他恼羞成怒，李守财为爱痴狂。

　　于是就有了此刻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人群中不知是谁，站起身大喝了一声：“他来了，财哥！”十几个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也远远瞧见了一伙人，不一样的是对面的人都穿着一样的篮球校服，个子都差不多，很有气势。

　　领头的那个，张阳涛认得，就是赵其乐。

　　众人纷纷站起身，张阳涛猛吃了几口冰棍，也跟着站了起来，吃完剩下的冰棒棍子也让他丢到了一边。大爷大妈们养的猫猫狗狗也冲了过来观望，顺便舔了口冰棒棍。

　　赵其乐没看见张阳涛，但是眼神飘过了这边，不知道在望着谁。张阳涛要是知道这里面还有赵其乐的事情，自己是断断不会来的，街坊四邻都知道赵其乐的那张嘴，没个把门。

　　两拨人对立站着，把小广场占了一大半。小广场上傍晚时分遛弯的老人家们饶有兴致的忙着自己的事情。下象棋，打牌，竟然还有搓麻将的。

　　张阳涛没想着上前，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声势浩大”的活动，他其实想做一只缩头鸵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着实太过扎眼了。

　　张阳涛勾着背，紧挨着颜家禾。颜家禾抬眼看了他，掐了烟，踩灭了。火星子差点又蹦上他的大脚趾。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大脚趾有些危险。

　　赵其乐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看得张阳涛也想打他，奈何今天并不是自己的主场。

　　他反观颜家禾，他倒是一脸平静。

　　李守财气得不轻，满脸通红，本就不到一米七的个子，被赵其乐篮球队平均一米八的个子所压制，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再加上老李头儿的铁血政策，阳溪一中的男生们一个个都顶着个寸头，看起来赵其乐这边倒像是混过的。

　　李守财从身后摸出一根棍子，上面的钉子都被拔干净了，赵其乐这边也已经掏出了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钢棍，要是一对一单挑，李守财未必是赵其乐的对手，但是他仗着人多，胆子才能稍稍大些。

　　赵其乐骂他是个“孬种！”声音不大，但是也足够羞辱人了。

　　整件事情，本就是赵其乐理亏，是他自己嘴欠在先，现在又到李守财面前“饶舌”。两拨人并没有即刻开打，而是先通过眼神交流了一番，赵其乐实在是不愿意与李守财的那张大脸对视，继而抬起头。

　　好死不死，抬眼间，竟与张阳涛四目相对。

　　张阳涛回避赵其乐的眼神，但是却偏头看到了广场边的水泥道路上有个人。是自己的老父亲，张海洋。

　　他正骑着二八大杠，公文包挂在车把上，往家赶。前面还有人也骑着自行车，正往上面栓一箱啤酒。

　　张阳涛微微下蹲，余光好像看到赵其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不理会。

　　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身边的颜家禾就炸毛了。

　　整个小广场就听到颜家禾一声怒吼：“赵其乐，你大爷的！”

　　赵大爷在家抽着烟，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然后又颤颤巍巍的拿起烟，叼在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