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地狱果实会变成不死之身》烧尾鱼

56、『套袋人』

　　黑夜中睁开眼睛，周亮久违地又在黑暗中醒过来，月亮沉寂，外头一片漆黑，黑暗中，他无法判断此时的时间。

　　失眠，早醒。谢九辛，你把我逼到了这样的境地啊。

　　周亮很少回想起以前的日子，这段日子，特指于飞机失事来到大衍朝廷之前的日子。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时光呢？

　　如果非要用词汇去描述的话，那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日子。

　　出生，上学读书，工作，按照社会的既定轨道继续着的日复一日的日子。他的人生，和千千万万个人的人生一样，走在既定轨道当中。

　　日子被划分为工作日、周末和节假日，无数的人，像是一颗颗螺丝，准确无误地按照这些被划分出来的日子，不停地向前走去，无数的时间被抛在身后，来不及回望，就转入另一段日子中。

　　他是怎样坐上那趟航班的？好像是替公司出差来着，可是这样的出差实在是太多了，他已经无法记起出事的这趟航班，同以往的航班有什么区别。

　　总归是替公司出差出事的就行，周亮默默想到，这样一来，公司给家里人的赔偿应该不会少吧，家里还有哥哥和妹妹，家里人即便为他的去世感到伤心难过，但总归是能跨过这道坎的。

　　想念父母吗？周亮无法说自己很想很想他们，他与父母相互陪伴二十多年，上学时学习刻苦成绩好，工作也体面顺利，在那二十多年里，他从未踏出一步不是社会规定的“好儿子”的标准之外。父母会难过吗？肯定是会的，幸好父母感情甚好，也有亲友子女陪伴，日子总归还是会继续的。

　　想念兄弟姐妹们吗？也没有，哥哥早已成家，妹妹也有了感情稳定的男友，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情感寄托，日子不会难到要过不下去。

　　想念朋友吗？他是有几个交心的知己，也有一起喝酒打球的好友，朋友们各有自己的生活重心，或是为事业奋斗，或是一日三餐陪伴家人，他的突然离开，也许会让这群朋友突然陷入惊愕与悲痛当中，但随着日月轮转，也能逐渐走出失去好友的伤心当中。

　　想念曾经的那些恋人吗？他是有过几段短暂的恋爱或是暧昧，但碍于社会对于标准生活的“要求”，他那几段不符合社会要求的关系都未能长久，如今，就连他们的脸，他都觉得模糊了。

　　再强烈的感情也好，再不甘的心情也好，在时间加持之下，都会湮灭于无形当中，仿佛从未存在。

　　除了时间自带的擦除功能之外，人脑也自带遗忘机制。

　　那些引起心电图、脑电图产生强烈波动的情绪，终有一日，会被自己忘却。

　　周亮将手覆盖在心口之上，他不为过去的日子而感到难过。

　　可他——他放在心口的手指开始用力，手指弯曲，用力攥住胸前的衣服，仿佛这样就是攥住了他自己的心脏。

　　他此时感觉到的情绪又是什么？

　　不爽？不甘？恐惧？好奇？想要靠近？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情绪反复，如同人会重复感到饥饿一样，情绪也会卷土重来。

　　那些曾被遗忘在脑后的情绪——难过、悲痛、欣喜、雀跃诸如此类，在日子的前进当中，又会卷土重开。

　　周亮的手依旧停留在心口，他的心脏，又一次感知到了情绪的存在啊。而引发这一情绪出现的人，是谢九辛。

　　真不爽啊，真不想承认让情绪再次出现的人会是谢九辛啊。

　　他希望是一些别的人，是一些他能够理解，他能够靠近的人。

　　谢九辛，就像是他一直在夜里看到的月亮，他只能看到月亮投下来的冷冷的光，却怎么都触摸不到真正的月亮。

　　而且，他还被他的月亮无视了。

　　心口感知到的情绪，突然扩散开来。

　　他被无视了，不是忽视，而是被无视了。

　　“谢九辛。”周亮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长期以来，周亮对谢九辛的情感都很复杂。他好奇着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可是又会抵制着不要靠他太近，这是一个强大到危险的人。

　　即便如此，周亮也能感觉到谢九辛偶尔对他的“特殊”和“关注”，这让他不免在心底生出来他是特别的存在这类想法，然而，昨天下午，谢九辛完全粉碎了他的想法。

　　周亮伸手盖住眼睛，也挡住了从窗口照进来的微弱月光。

　　“我还真是自作多情，竟然会生出自己是什么特殊存在的想法，嘁，又不是什么十来岁的少年郎了，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经此一事之后，周亮和谢九辛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双方似乎都在无视对方，两人之间简单的交流还是在的，而那种眼里没有对方存在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谢九辛，吃饭了。”

　　“周亮，全锦叫你去一趟厨房。”

　　“谢九辛，乌梦叫你。”

　　“周亮，借过一下。”

　　全锦已经习惯了以往他们的相处方式，突然见到两人这样，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俩这是怎么了？”全锦找上了乌梦。

　　“啊？我看着没什么啊。”乌梦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不过也好，这样的九斤才是她熟悉的九斤啊。

　　半个多月之后，周亮无所事事地翻着谢九辛给他的练习手册，他教了丁香有一段时间了，他自己对于五感强化又有了进一步的体会。

　　正当他训练着自己扩大五感感知范围的时候，恰恰就看到全锦在后门门外跟着几个人说着话，几人的表情还十分激烈，在争论着什么。

　　周亮听到了几人的对话。

　　“小妹，你说说你，怎么可以瞒着家里人这么久？你这是不孝知不知道，爹娘生你出来就是莫大的恩情，你平日不在身边尽孝就算了，爹娘想过上一点好日子，你不出力就算了，还阻拦着我们兄弟出力，小妹！快告诉二哥！”

　　“二哥！”

　　“你就听二哥的，小妹，你实话告诉二哥，给你神仙果实的，是不是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我都打听清楚了，这屋主人叫周亮，听着倒是普普通通，果然高人都是低调的。你想一想，只要你能再从高人那里拿几个神仙果实出来，咱爹娘立马就能住上一栋好宅子，爹娘操劳了一辈子，你怎么就不想着让咱爹娘享享福？”

　　“二哥，是地狱果实，不是神仙果实！咱当初就说好了，我给你果实，你什么都不问的。”

　　“我的妹妹诶，你这脑筋怎么就转不过来呢？真是个死脑筋。好好好，我不问这个神仙果实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你能再给我三个神仙果实，我就再也不烦你了，好妹妹，实在不行，你给我两个也行。”

　　“是啊，小妹，神仙果实是好东西，你瞒着我们几个嫂子偷偷给家里其他人吃了，我就不怪你了。”二嫂撇着嘴说道，“可你要是什么都不说，就打算把这当一锤子买卖，我可得好好跟你论个理出来。”

　　两老也加入劝说，“妮子啊，我知道你是心里有我们，才拿了神仙果实给我们，可你也不能忘记你的侄子侄女啊，他们还是水灵灵的年纪，要是吃下这个神仙果实，以后的日子要有多舒坦有多舒坦哦，你就想想法子，再讨几个神仙果实来吧。”

　　全锦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哥嫂和家人，“我拿不出来了，爹娘，大哥二哥，两位嫂嫂，你们都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了。”

　　全锦这时才意识到，在她心目中而言，最亲近的家人还是同以前一样，是爹娘和兄弟姐妹，可是对于她的亲人们来说，最亲近的家人是谁，已经发生了变化。

　　周亮手里拿着的五感练习手册掉到了地上，他消化着刚刚听到对话，全锦的家人知道了地狱果实，还被制造成为『不死者』了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啊，谢九辛。

　　这个名字再一次蹦入他的脑海中。

　　原来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被制造的『不死者』了啊。

　　听着那些对话，周亮不得不承认，对于『有死者』来说，可以延长生命的地狱果实就是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啊。

　　吃下一个地狱果实，就相当于在造物主的手里抢夺出更多的时间，让人类的寿命得以延长，人类也就拥有更多的可能性，这样难道不好吗？

　　这样难道不好吗？

　　这样难道不好吗？

　　这样难道不好吗？

　　周亮反复地在心底追问自己。

　　他总想着要去阻止谢九辛制造『不死者』的疯狂计划，难道仅仅是出于被谢九辛反复玩弄而心有不甘，想要通过阻止谢九辛来证明自己吗？可他心底的隐隐不安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呢？我——想亲眼看看结局如何。”周亮喃喃自语。

　　天边微微透出一抹别于月光的青色，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这个世界啊——”周亮伸出手，在窗户头进来的青色光芒中虚抓了一把，即便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他好像也没有自己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感受，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混入游戏的隐藏NPC。

　　话说，真实感啊，在之前生活的世界里，周亮也没怎么体验过，他像是套着袋子的人，被套在一个按照社会模板做出来的“好儿子”、“好学生”、“好员工”、“好男人”的模板里，在现代世界生活的二十五年时间里，更像是游戏，他作出了和其他大部分人会作出的选择，如果不是这场飞机失事，他想，他会一直按照社会游戏规则走下去，直到他的寿命终结。

　　“而现在，地狱果实的出现，让属于人的时间被延长，我们是否会找出其他路径来度过我们的人生呢？”周亮心底开始好奇。

　　“谢九辛——”

　　周亮再次念出这个名字，他想，他知道了他会如此在意谢九辛的原因，在这个男人身上，完全看不到任何模板存在的痕迹，不像他，被套了一层又一层。

　　谢九辛，是他见过的最有“人味”的人——即便他性格恶劣、品德待斟酌、底线也待考量，但也正因如此，谢九辛很特别，是一个原始的、未经雕琢的、自然生长的人。

　　对于周亮这样『套袋人』，谢九辛对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