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被未来裹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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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周亮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今夜的月色很淡，月亮被云层遮住，只能浅浅映出一丝丝月光。
白天被周亮从灶火里拿出来的竹简残骸，此刻已经碎成了几瓣，被周亮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在黑暗当中，周亮看着桌子上那块被烧得漆黑的竹简。
什么样的信息，会让谢九辛和乌梦两个人在房间里瞧瞧密谈，不让他窥测到任何消息，还要在看完之后将竹简放在火里烧掉？
难道是来自大衍部洲的消息吗？
竹简上的信息无从得知，可是，远在大海另外一侧的大衍部洲，是如何能传递消息到大衍朝廷的呢？通过海洋来传递信息可能吗？
周亮已经清醒地横跨过这片大海两次，他十分清楚这片海域的凶险，谢九辛真的有办法做到可以安然无恙地从大海的另一侧将大衍部洲的信息传过来吗？
“大衍部洲和大衍朝廷的位置，大概是这个样子。”
周亮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着。
他将左手放在上面，“这是大衍朝廷。”
他再将右手放在左手下面，“这是大衍部洲。”
左手和右手一上一下，中间间隔大约一个手掌的位置。
“在大衍朝廷和大衍部洲的中间的位置，就是大海。”
现在，周亮有些怀疑部洲和朝廷的位置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了。
他从大衍部洲再次回到大衍朝廷的时候，确实是穿过海洋，才再次踏上新洲的陆地。
那样幽深辽阔的海洋，真的可以做到从大衍部洲传递消息过来吗？
谢九辛，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啊。”周亮出声感叹道。
“老狐狸指的是我吗？”谢九辛的声音突然在窗边响起。
周亮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还突然出声……”
“你好像没有好好练习啊，身为五感强化的本队队员，竟然都没有发觉朝你走过来的脚步声，还是说，你觉得大衍朝廷对你来说太安全了，没有要好好练习的必要？”谢九辛说道。
周亮离谱地看向谢九辛，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明明他被老狐狸吓了一跳，还反被挑刺。
“什么本队队员，我都来到新洲了，东胜三六本队的队员身份还能约束到我不成？”
谢九辛直接将手伸进周亮打开的窗户里，一把捧住周亮的头，两人的视线对上，“部洲的存在感在你心中就这么弱吗？刻有你名字的队牌，可还在呢。”
“不过就是一个木制小牌子。”周亮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一个木牌子，在他看来，就和现代的一纸合同、旧时的契约一般，虽然当事人在上签字画押，但约束力总归会是有限制的，在现代，签署合同的双方，就一纸合同对簿公堂的情况数不胜数，这类情况无法杜绝，恰恰就是关于合同的解释权总会有很多种。
在同一个社会环境之下，合同的约束力都会有许多可以掰扯的地方，更不要说大衍部洲和大衍朝廷这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社会环境了。
周亮满不在乎，可谢九辛用一副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的表情看着他。
就这样看着看着，周亮心里反而是有些拿不准了。
“一个木牌子，就算是刻了我的名字，也不至于还会有什么作用吧？”周亮此时的语气不如前一刻的淡定无畏。
谢九辛的手指轻扫过周亮的侧脸，“你真的是不同寻常的心大呢。”
周亮被谢九辛弄得有些痒，微微侧开脸，躲开了谢九辛的手指。
“全锦的卖身契还在丁家手里握着呢，可全锦也不忙不慌的，她可说了，她以后的人生，不会让一张轻飘飘的纸来轻易决定，你看，会无视的人不是少数。”
“是，大衍朝廷的契约太脆弱了，这么看来大衍朝廷还真是离谱，不过是只有几十年可活的人，一张纸，一个身份证明，就能困住无数人，还真是自缚枷锁。”谢九辛慢慢说道。
“你不是也不认可这种没有太多约束力的契约吗？”
“可我，从未说过，大衍部洲的契约没有太多约束力。”谢九辛说出这句话，随后，他在夜色中看着周亮的表情，不出意外的话，周亮的表情又要变化了，虽然是个奇怪的不知道来路的人，但能看到他表情变化的模样，还真是有意思呢。
“这是——什么意思？”周亮的表情慢慢裂开了。
“现在是已经我们上岸新洲的第三年又四个月，而你作为三六本队的队员，你说你欠了本队多少任务量了呢？你以为你可以赖掉这些任务量？”
“可我人在新洲，这里是大衍朝廷，不是大衍部洲，任务量什么的，就算有，我人一直在新洲，本队还不至于非得让我完成吧？还有你，你人不是也在这里吗？我要是欠了什么非补上不可的任务量，你不是同样欠了吗？”
谢九辛轻笑出声，“第一个问题，你忘了你现在的命很长，你还有很多年要活呢，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准。第二个问题，我欠的任务量我能补上啊，我再欠三十年也没问题，可你就不一样了，是吧？”
周亮在心里腹诽，敢情命长还不能当老赖了是吧？
“但是……”周亮转念一想，“光凭命长这一点，并不能保证契约的约束力吧？”
“当然不能，契约约束力当然要靠暴力来约束，我说大衍朝廷的契约很脆弱，就是因为你们的暴力约束很脆弱，很多漏洞可以钻，部洲可不是这种存在。”
“就算大衍部洲的暴力约束再彻底、再强劲，可我人在大衍朝廷，在海洋的另一侧，远在大衍部洲的暴力怎么过来约束我？”
谢九辛没说话，只盯着周亮看。
周亮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意识到了话里存在的问题。
是啊，虽然他现在在大衍朝廷待着，部洲的契约无法约束到他，可是就像谢九辛说的，以后的事情说不准。
大衍朝廷和大衍部洲贯通的那一天，说不准很快就会发生不是吗？
周亮收起心里纷杂的思绪，直视谢九辛，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可不就是在推动大衍朝廷和大衍部洲贯通无阻的那个推手吗？
无论谢九辛的目的是什么，无论谢九辛私心里是否希望大衍部洲和大衍朝廷互相暴露给对方，谢九辛在做的事情，显然是朝着让两个世界互相暴露发展的。
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只能有一个结局，无论这结局多久以后才会到来。
周亮几乎可以确定，两个世界发觉对方存在的那一刻指日可待。他唯一不确定的，是两个世界暴露之后，究竟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等到那一天的带来，今日的未解之谜将会解开。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比起有限的生命，他可以借助现在这副不死身躯到达未来，未来的有一天，他很有大几率会亲眼见到两个世界暴露之后，被掀起的风暴如此倾覆世界。
光是想象着这个场景的发生，周亮的心中被一股浓烈的宿命感式的未来所牵扯着，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的生命，不知道何时才会降临的两个世界的拉扯，他被未来裹挟着，仿佛浮萍一般，无根无着落。
周亮突然在脑海里响起了赫胥黎说过的一句话：已知有涯，而未知无涯，我们如同立于荒岛之上，被苍茫大海所困。
当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周亮仅是觉得这是一句非常优美的话，他没能真正理解这句话背后究竟是何感受，在现在这个时候，他觉得他对这句话有了更加不一样的理解。
赫胥黎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后面还有一句：每一代人的任务，都是填出一小块新的陆地。
周亮心中苦笑一声，每一代人的任务，就连赫胥黎也不会想象他此刻身处的世界有多混乱，他即将面临的，不是“每一代人的任务”，而且“每代人的任务”，对于不死者来说，繁衍不是接力赛，而是大乱斗。
上一代人还没有死去，下一代人就降生了。
大衍部洲这个拥挤的世界，很快就会暴露，当那个拥挤的世界，发现了还有一个生老病死如同接力赛一般的世界的时候，会作何反应？
在隔绝中各自成长的两个世界，当知道对方存在的时候，会将世界带向什么样的走向？
融合吗？
一方消灭另一方吗？
共同走向毁灭吗？
当谜底被揭晓之时， “不死者”身躯犹在，“有死者”会是历经多少代的后代？
“你从火里翻出了那个？”谢九辛突然指着周亮床头柜上的竹简灰烬说道。
周亮一把扫过桌子上的竹简灰烬，将之兜进袖子里。“什么、什么火里？”周亮的语气有些惊慌。
谢九辛抿嘴一笑，“你拿出来也没用，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周亮用舌头顶着后槽牙，他确实是还没能得到太多信息量。
当初在大衍部洲之时，老狐狸对他说，要他趁着还没被大衍部洲的人发现他的秘密，赶紧回到大衍朝廷，当初的他，信了老狐狸的话。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老狐狸另外给他挖的一个坑罢了。
早点回到大衍朝廷，他就会对大衍部洲的情况知道得越少。对大衍部洲得情况知道得少，就会让他陷入现在这个被动的局面，他遗漏了太多信息，而这些信息，又是他无法从大脑中凭空想象出来的信息。
老狐狸，真的是一步又一步，一环套着另一环。
“夜深了，早些休息，好戏很快就开台了。”谢九辛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谢九辛离开之后，周亮更加睡不着了，他思索着谢九辛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一切。谢九辛说好戏要开台了，他是又有什么新动作了吗？
大衍部洲最看重的存在是什么？
神明果实算一个。
难道谢九辛所做的一切和神明果实有关系？
“大海”、“有死者”、“谢九辛要做的事情”，这三个关键词是当初周亮对谢九辛所做的这一切的猜测，难道“神明果实”会是第四个关键词吗？
整个晚上，周亮都睡得迷迷糊糊的，稍微一睡沉，就又会醒过来。
“全锦，我早起去市场上买回来了一只老母鸡，你帮我炖了吧，我去带给玥儿。”一大早，乌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半梦半醒中的周亮，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一骨碌地从床上做了起来。
乌梦要去接近刘玥，这是不是就是谢九辛安排的开场戏？
“好，丁夫人生产不到一年内，饮食还是要清淡些，我撇去部分鸡油来炖。”
“你看着安排就好，辛苦你了。”
乌梦在厨房里帮忙烧火，全锦剁好鸡，将鸡肉放进砂锅，又扔进去几片姜片，等鸡肉煮开之后，她细心地捞去上面的浮沫。
全锦一边捞着浮沫，一边问道：“你们是又打算做什么了吗？”
乌梦意外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全锦，你不是一直不插手这些事情吗？”
煮出来的浮沫全部被捞干净了，全锦盖上砂锅盖，从橱柜里拿出一把干虫草花，放水里泡上。
“你们动的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世界，乌梦，我不插手，难道不是因为我插不上手吗？我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阻止你们，我也坚定地去阻止的。”
“你倒是和周亮很像。”
全锦默默地准备着早餐，今天起得早，有时间包个鲜肉小馄饨，她飞快地剁馅调馅，等准备好馅料，面团也发酵好了，开始擀馄饨皮。
“从小就做婢女的人，话还真是少啊。”乌梦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一切已经开始朝着一个确定的局面发展，你心里在想写什么呢？周亮，没有家人。伍文，没有家人。可你不是，全锦，你还是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的，你不打算为你的家人做些什么吗？”
全锦擀皮的手一顿，是啊，她还有家人。乌梦问这话的意思，全锦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早晚有一天，大衍部洲和大衍朝廷会互相暴露，那个时候，有死者和不死者的会面就会来临。
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她的亲人们，可还都是有死者的身份。
乌梦是在问，她的亲人们要不要成为不死者。
她的家人们都是在地里混一口饭吃的贫苦百姓，处于大衍朝廷这个世界阶层的最底层，一般情况下，她的家人们可以得到地狱果实成为不死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成为了不死者，两个世界又还没有暴露，如果她想想办法的话，是拥有选择权可以让她的家人成为不死者的。
全锦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可每一次，她都在犹豫着，没能真正下定决心替她的家人们选择通向不死者的这条道路。
她要让她的家人们成为不死者吗？还是说，她该将不死者的事情告诉家里人，让他们自己觉得要不要成为不死者？
可是，不死者究竟意味着什么，全锦依然是一无所知，就算将选择权交给更加一无所知的家里人，做出的决定，真的会是更好的答案吗？
“乌梦，你活了多次时间了？”全锦没有直接回答乌梦的问题，反倒是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年纪不大，还挺小的。不过要是按照你们的年龄来算的话，我应该是你奶奶辈的人了。”
“奶奶辈的人，对于你们来说，还是很年轻的吧？那么，想必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全锦说道。
“你有什么问题？”
“成为不死者真的好吗？”全锦问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成为不死者的始末了，当初我刚知道你们拥有不死之身的时候，曾经非常嫉妒过，也非常害怕过，当初的我，想要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不死者，被那个前坐镇使伤了之后，也非常不甘心，强烈地想要活下去。我想，大人那个时候是知道了我的心愿，所以才帮我做出了选择，即便是现在的我，也不后悔吃下地狱果实活下来，我想要活着，可我，依然不知道，成为不死者真的好吗？想要活下去，并不等同于想要拥有看不到尽头的生命。”
乌梦突然笑了，从一开始的扑哧一笑，到越笑越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乌梦捂着肚子，“你以为，我们是拥有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吗？你以为部洲的人，都想要一直活下去吗？全锦，你真的是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锦停下了包馄饨，“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不知道我们有神明果实吧？你是不知道神明果实的作用吗？神明果实可以结束我们的生命。”乌梦走过来拍了拍全锦的肩膀，“你担心的事情，神明果实会帮你解决的，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现在有没有改变注意，有没有打算为你的家人做些什么呢？”
全锦咬紧了下嘴唇，她将手上那个包了一半，因为乌梦的说的话停下来包的馄饨给捏碎了。
原来神明果实可以做到她担心的那个问题——活腻了之后走向死亡的问题。
那么，她的家里人——
如果她的家里人成为了不死者，那岂不是就可以和家里人陪伴更长时间了？是不是就不会在未来漫长的生命中变得孤独？
在这一刻，全锦动摇了，她几乎就要做出决定了。
“事情也不急在一时，我在新洲，也没法给你地狱果实，毕竟是大事，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是哦，也是。”听到乌梦这样子说，全锦心底竟然有些失落，她都打算开口问乌梦要地狱果实了，是啊，乌梦说得有道理，这不是小事，她不应该急于作出决定，需要仔细考虑才是。
无论如何，打算让家里人也吃下地狱果实变成不死者的想法，已经在全锦心里生了根。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上次答应送玥儿宝宝的银锁还在店铺里没拿回来，我出门去拿，鸡汤要是好了，你帮我在火上温着，等我拿了银锁回来，我再拿过去送给玥儿。”
“哎，好。”全锦答应得有些魂不守舍。
乌梦走出厨房，看向站在长廊下的谢九辛，冲谢九辛点了点头，随后露出一个微笑，这才走出大门，去店铺里拿银锁。
乌梦一离开，周亮就走进了厨房，闻着厨房里的鸡汤香，周亮问道：“乌梦拿着鸡汤去丁家了？”
“鸡汤还没好，乌梦说落了银锁没拿，去银铺里拿银锁了。”全锦答道。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像有些魂不守舍？身体不舒服吗？”周亮问道。
“没，额——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全锦撒了个小谎，不知道为何，她觉得大人一定会反对刚刚她动心要给家里人吃下地狱果实的想法，她从未听大人说过任何有关家人的事情，一直都是独身一人，想必大人无法理解她希望家里人可以互相陪伴时光的想法。
“乌梦刚刚跟你说什么了？”周亮问道。
“就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不过神明果实是什么啊？大人知道吗？”全锦问道。
“乌梦跟你聊到神明果实了？”周亮皱了皱眉头，是的，他刚刚虽然打开了五感，但并没有窥测到谢九辛和乌梦的任何动静，想来大衍部洲的人十分注意防范隐私，尤其是老狐狸，和老狐狸教出来的小狐狸，一定对自己的隐私更为注意，这两只狐狸的屏蔽外界五感探识的术法一直是在的，除了乌梦在院子里喊的那声让全锦给刘玥炖鸡汤的话，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对，简单聊到了，我以为不死者就是永生不死，然后乌梦就提到了神明果实可以结束不死者的生命。”全锦说道。
“是，神明果实可以让不死者生长发育，一步一步将不死者推向靠近死亡的终点线，如果不死者真的是永生不死的话，大衍部洲这块大陆，早就被人挤爆了吧。”周亮说道。
“说得也是，是我糊涂了，一个完全不会死人的世界，怎么可能？人永生不死，又有新的人降生，世界的资源早就消耗殆尽，世界也不会存在了，这样一来，大衍部洲的情形该是地狱才对，万万不会有当初我们见到的那样。”
全锦松了一口气，她几乎已经做了决定，如果可以让家里人不生病、不会老，又可以长寿，那该多好，她要给家里人弄到几个地狱果实来。
周亮离开了厨房，他打算等乌梦回来的时候，找个借口一起跟去丁家，看看乌梦到底要做什么。
谢九辛依旧站在长廊处，冲要进房间的周亮微微一笑。周亮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并且又不知不觉地帮了他。
谢九辛抬头看向天空，天碧蓝碧蓝，晴空万里，天气可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第53章 被未来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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