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知火》兰叶多焦

1、第 1 章

　　未来99%的人将会沦为无用阶层
　　-尤瓦尔 赫拉利 《未来简史》

　　《高门山日报》地球公历2350年1月5日报：
　　集团联合声明：人类基因改造技术已经取得历史性发展，基因筛选体系进一步完善。为了基因优化项目更好地推行以及资源的优化分配，明日（2350.1.6）起，雅利达合众国三大军团所属主城范围内，先行推广基因X系列计划。基因检测不达标的新生儿应当由行政官带离主城，有明显基因缺陷的则予以销毁处理，以此推进人类整体优化进程。

　　……

　　距离北领地六号卫星城106公里

　　符伽从废弃的集装箱屋子里找到了两瓶废报纸包裹的红酒，他举着那两个瓶子，冲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军绿色吉普喊：“这个还能喝么？”他说着翻了翻上面用作包裹的两张旧报纸，粗粗扫了一眼，嘟囔道：“都二十年了…”他撇开报纸，提高声音喊：“都二十年了！”

　　驾驶室带黑框眼镜的胖子说：“喝个屁，往西走几步就是污染区了，喝了就是变异大老鼠。”
　　副驾驶的金发女人将手臂撑在车窗上，淡淡看了他一眼：“嫌命长的不嫌嘴贱。”

　　只有那个在后座睡觉的年轻男人闻言跳下车，从符伽手里把酒瓶接了过去。
　　符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拔开了上面的橡木塞，连着几口，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略显苍白的下颌流了下来。随后，他露出笑容来：“味道还不错。”他长得足够好看，酒精和不着边际的荒野将他的美感带出一丝危险的信号。

　　“疯子。“金发女人说。
　　胖子看着远处的荒野上奇形怪状的橡树：“要是他在车上变异，我们都得完蛋。”

　　吉普车孤零零地行驶在荒野上，远处天际昏黄的落日拉出一条笔直的地平线。

　　军绿色的车门上还带着点锈迹，避震不怎么样，抖得厉害，车厢里还弥漫着股淡淡的汽油味。
　　年轻男人躺在后座，正垂着眼睛摆弄手上的收音机，时不时在安静的车厢里发出点刺耳的噪音来。胖子丁零当啷开了一阵就烦了：“把收音机关掉，那破玩意儿根本就没法用。”

　　“我就说了别让他捡回来。”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叹了口气，直接从前座伸过手来，打开车窗将那个收音机扔了出去。符伽探出头去看时，只来得及看见从收音机上飞散开来的黑色塑料板。

　　“我都快修好了，乔嫣。”被抢走收音机的年轻男人无奈道，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泛着点委屈。然而车上没有人吃他这一套。胖子从上方的后视镜瞧了眼冷哼道：“我敢保证，你亲生的爹妈肯定给你做过基因改造。但他们应该给你改改脑子，而不是把所有的钱花在你这张没用的漂亮脸蛋上。”

　　男人没有反驳，他的腿很长，在窄小的车厢有些施展不开。
　　所以乔嫣很快威胁道：“如果你不想看见你的两条腿各自在荒野上奔跑，南琰，现在就给我把你的腿收回去。”她说着在手上的电子地图上看了眼：“博加浩，往西偏20，东边有军队。”

　　博加浩打着方向盘：“肯定又是卡维斯的部队，只有他们才会这么闲。”

　　进入六号卫星城的时间比原先预计得晚了很多。
　　吉普车拖着保险杠，右侧面布着一些弹坑，在坎特区缓缓而行。

　　整个街区在安静的夜里透着塑料质感的吵闹，廉价的香水和二手香烟在房屋切割开来的夜空里发酵。几位街头抽烟的女士的目光落在紫红的霓虹灯后，朦朦胧胧的冷漠，确认车上的不是他们的主顾。

　　吉普车晃晃悠悠行驶了一段，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停在了一个窄小的店面门口。店面窄小的玻璃橱窗上面挂着一个占了橱窗三分之一大的菱形牌匾，上面写着中文的“药”。旁边还有个立着的竖牌，透着冷白的光，写着“问诊”两个大字。

　　“下次得给我们换辆新车，开着这破车，我们迟早没命。”博加浩不满道，他的胳膊受了伤，肿得很厉害：“要不是这身肉，我骨头都得断。”

　　符伽抱着那两瓶酒跳下车来，要往店里冲，被乔嫣一把揪住了领口：“带点冰块出来。”符伽点点头，心思却都在晚餐上。

　　路灯是白色的，又冷又远地立在街口。只有药店二楼还亮着灯，一楼的铺子已经歇业了。吉普车的前灯撞坏了一个，在黑夜里像个独眼龙一样。
　　药店主人是个带机械臂的老头，正打着手电数弹坑：“你们几个败家玩意儿。”他恨恨地拿机械臂敲了下车轮胎。

　　南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别光看这面，瞧瞧另一头。”

　　老头瞪了他一眼，绕到另一面去看，顿时目瞪口呆，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死过去。半辆车都凹陷进去了，车门烧焦变形，残余着黑色的火药颗粒。南琰笑嘻嘻地趴在车窗上：“这炮坑比符伽的个头还高。”

　　“这车肯定得报废了。”乔嫣敲了敲引擎盖：“对吧，陈老板。”

　　“炸成这样都没炸死你们几个…”老头气急败坏地吼道，机械臂伸进车窗揪住了南琰的耳朵：“腿断了没，腿没断下来把门口那几箱东西搬进去。”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眼四周，问：“那个饿死鬼呢？又吃饭去了？成天吃吃吃，长得跟土豆似的，吃饭比谁都勤快！”

　　“他待会儿还得孝敬您老两瓶特产呢，抱了一路了也不让我碰。”
　　南琰从车上下来，黑色的裤腿上有大片晕染开来的痕迹。老头冷眼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开口：“谁的血？”

　　“我自己的。”

　　“这次成这样又是你去招惹的军队？”

　　“天地良心，这次真是冤枉我了。”南琰举起手作投降状：“你信不过我你问问别人，这次我是不是安静如鸡地完成了任务，状态简直完美。就是路上遇见了卡维斯的游兵队，跑路的时候才解决了几个。”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塑料密封袋包裹的一枚银色金属芯片，扔给老头：“呐，东西带到了。”

　　老头接过芯片，神色稍缓。
　　只是南琰的嘴依旧没有停：“您这新机械臂也用了好几个月了吧，上面的膜怎么还没撕哪……就算不撕也退不了货。”

　　“……你今天就不要吃晚饭了，给你的嘴另外找份工作吧。”老头淡定道。他把芯片交给博加浩：“明天早上把里面的信息找出来。”

　　晚餐是几个黑面包加罐头肉，比速食营养剂好多了。
　　只有南琰的餐盘不出意外是空的。他枕着胳膊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着那几张废墟带出来的报纸。裤子已经被乔嫣一剪刀剪烂了，剩下半截修长的小腿打着绷带吊在沙发旁的立灯上。

　　老头正在研究那几瓶酒，博加浩从柳筐里拿了个面包，对他说：“喝了大概率八小时内既不会变异也不会死，还有体力跳车砍游兵。至于其他药效，有待观察。”

　　老头目光如炬，博加浩缩了缩脖子，指着瘫在沙发上那人：“试验体在那儿，别看我。”他看着南琰，又加了一句：“我今晚不和你睡，你半夜起来吃人怎么办？”

　　符伽说：“我也不要。”

　　“没人想和你睡，你今晚睡大街去吧。”乔嫣也淡淡道。她刚洗完澡，金色的染发剂已经褪去，露出原先红色的短发来。她穿了件军绿色的背心，光洁的手臂和背部大片肌肤都露在外面。

　　博加浩多看了一眼，就被语气严厉地呵斥道：“看什么？”于是他不满嚷道：“我看你干什么？男人婆……你还没沙发上那个像女人。”

　　“……那你俩一起睡大街去吧。”乔嫣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垫在南琰腰下的那个靠枕给抽了出来：“滚起来，腿没断在这儿吊着给谁看呢？”

　　“我今天是不是在食物链的最底端？一个一个都欺负我？”南琰揉着脑袋坐起身来，松了松筋骨，终于把他无处安放的长腿从地灯那收回来。他在杂乱的茶几上摸索了半天，找到根发绳，扎了头发就往浴室走去。

　　“什么时候把 你那头发剪了？”老头正在收拾桌子，看了眼南琰已经到肩膀的黑发，发梢还微微打着鬈：“就你用的洗发水最多！”

　　“不可能……”南琰在浴室里嚷道，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语气极为愤怒：“我都是用肥皂洗的！”

　　“这点我可以作证。”博加浩咽下最后一块黑面包：“你上次不见的那块肥皂就被他藏在他自己那个枕头下面了。”
　　符伽点点头：“他枕头下面还有洗洁精。”

　　“……从明天开始每周都得给我收拾你们的狗窝，我要查寝！”

　　天快亮了，药店里安静下来。
　　只有一盏小灯还在凌晨的天光里亮着，老头从沙发上捡起南琰在看的那份报纸，像是想起些什么，有些怅然，原来已经有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