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相食 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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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你也认为自己的行为并非正确的是吗？”
“我并不是为了追求正确性而行动的。我做了‘错误’的事情，那些人也一样。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
——对谈录《仰望白色天空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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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
凌晨四点，涉谷十字路口。
“我把车停在那边，然后你下去就行。”辅助监督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路口，“相良有和你联系吗？”
夏油杰看了看手机：“她说在格力高的广告牌底下等我。”
“行。”
男人将车停稳，回头对开车门的男生追加一句，“你们两个一旦有事就记得叫我。”
正要下车的黑发男生笑了一下：“您还是快回去吧。今天都跑了好几趟了。”
辅助监督只是摆摆手：“我抽根烟再走。”
夏油杰一脚踏进深夜冰冷的空气里。
相良怜给他发来的位置并不难找。他没走多远，隔着马路就看到女生独自一人站在对面，凌晨四点的街头并没有任何广告正在播放，她头顶只有一块空荡荡的深红色广告牌。相良扎着头发、戴白色口罩，在校服外还披了一件很薄的白外套。
夏油杰忽然想起她好像感冒了。
他于是加快了几分脚步。相良怜一定也看到了他，抬手冲男生打了个招呼，几名不良模样的学生刚好从她身侧经过，对着独自站在路口的女生指指点点地笑了几声，大概是见相良没什么反应，很快又走开了。
夏油杰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久等了。”
“没事。”女生讲话时隔着口罩，使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他必须更专心些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是不是箱岛先生把你叫醒了？”
“是啊。”男生苦笑。他一个半小时前还正在高专睡觉，久违地享受清闲。辅助监督一个电话像惊雷似的炸开，说又有紧急任务要交给高专处理，相良那边可能一个人对付不过来。五条还在出差，家入又在实验室没回来。于是他又被不由分说地塞进车里，一转眼就从东京的深山被拖进市区。
“——话说回来，这边人还挺少的。”他打量了一圈四周，看到几名喝醉的上班族正互相搀扶着走向人行道，再远处还有小孩提着书包无所事事地站在路边，像是离家出走的中学生。
“毕竟是人流量最小的时间。”相良怜讲话时还带着一点鼻音。
“是啊。……据说这里白天每次信号灯亮起就有三千人经过。”号称世界屈指可数的繁华十字路口，此刻却只有极少数人在路边等待信号灯，“相良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女生思考了一下：“来过几次，不过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嗯。这边因为人流量大，很容易诞生诅咒，这一带也是术师协会重点管控的地区。协会派了‘窗’在这里每天监视。”
“啊、这个我昨天听箱岛先生说过。”
然而昨天傍晚，术师协会接到报告，负责监视的‘窗’死了。
在此之前，涉谷十字路已经出现过两名遇害者。
“中本广司，42岁，保险公司职员，9月21日凌晨一点下班后回家路上突然死亡。——这个好像没什么造成什么特别的社会影响。”相良向他介绍着，其实这些资料夏油杰在刚才的来路上已经匆匆看过一眼，“芳贺毅，31岁，大型IT公司职员，同样在10月15日晚十一点下班路上突然死亡。”
“这个好像上新闻了吧。”
“嗯，估计是因为年轻，又是有名的公司，报道出来比较有关注度吧。”相良垂着脸，口罩上方露出来的眼睛被手机屏幕照亮，“那之后协会提前展开了对涉谷十字路口的定期调查，然而没有结果。半个月以来也没有收到‘窗’关于诅咒的目击情报。”
然后，昨天下午六点，“窗”的尸体忽然出现在了十字路口中央。由于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段，协会方面来不及对应，引起轩然大波。
“现在这个时候，协会的那帮人估计正忙得团团转呢。”相良怜简短地结束了说明，“总之，给我们的要求是在天亮之前解决。”
“我知道了。诅咒的范围和等级呢？”
“等级预测是一。范围……据说是这四个路口包围的区域内。”
“那就暂定为人行道以内的四方形区域。”男生抬起手，几只球状的白色咒灵轻捷地朝四个方向飞走了。
“敌人恐怕是非常善于隐藏的诅咒，受害者都是普通上班族，至于‘窗’……根据报告，应该是他在昨天发现了诅咒的活动轨迹，在追查过程中遇害的。”
“但是真奇怪啊。”夏油杰率先朝人行道中心走去，灯光照耀下的道路明亮又寂静。“帐”已经布下，然而此刻的十字路口并非完全无人经过，他们必须小心行动。
“怎么了？”
“这边我和悟一年级的时候也来过。虽然说诅咒频发，但是因为有协会严格监控，基本上在冒出一两只小诅咒的阶段就会得到解决。”男生皱起眉，“很少听说会突然进化成这么大规模的诅咒。”
“你是说——”相良跟在夏油身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一下想到某件事。
男生转过脸，很狡猾地眨眨眼：“我可还什么都没说。”
“好吧。”
她笑了笑，“虽然我也只是直觉。”
“我发现了，你的直觉还挺准的。”这不是客套话。他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跟在身后的女生很轻地打了个喷嚏，又一个。男生这下直接回过身。或许是相良戴着口罩、又或许是她飞速地抬手捂住脸所致，那声喷嚏落下时轻如羽毛，只是让她整个人抖了抖，像一只小狗似的。
夏油杰忽然就笑出了声。
相良的表情大半被口罩遮挡，不过夏油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窘迫。她有些不满地看了男生一眼：“你别笑。”
“抱歉。……你感冒还没好？”
“嗯。”
“感觉好像拖挺久了。”
实际上他和相良怜已经几天没有见过，刚刚在被箱岛拽上车时夏油杰才听说了女生生病的事情，一下想起前几天她出任务回来时被大雨浇透的模样。
“估计是因为最近都在出任务。”相良解释道，“再吃点药就好了。”
“是吧。”男生发出一声喟叹。咒术师大多没有休假，生病后也就容易反复。他也不会不负责任地轻易嘱咐对方多休息。
两人在人行道中间停下脚步。
他们身后便是高高挂起的JR涉谷站标识。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急刹车的声音。
夏油杰眯起眼睛看了看，还不到日出的时间，对面的那座高楼此刻依然沉浸在寒冷的秋夜之中。“对面那家星巴克什么时候开门来着？”忽然他向身边的人问道。
相良怜愣了一下，想了想：“六点半……？”
“好。”
黑发男生指了指朝向他们的玻璃窗，“我想喝热咖啡。”
“啊——”相良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唯独没有被口罩遮挡的眼睛笑得弯起来，“我想喝焦糖牛奶。”
“那不错。”夏油杰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就在它开始营业之前搞定，然后去买一顿暖和的早饭吧。”
相良怜这一天刚结束别的任务回来。她在宿舍准备晚饭，锅还没热好，电视里接二连三跳出特报：在涉谷十字路口突然出现的男性尸体。根据其随身携带的物品和装束来看，应该是某食品公司职员。
又来了。相良心想，不久之前她好像才看过类似的新闻。
到了半夜辅助监督忽然打电话给她：那哪里是什么食品公司职员，是他们安排去监视那片区域的“窗”。新闻已经铺天盖地，加上前些天被报道过的IT公司年轻管理层，连一个多月之无人问津的事件都被重新挖出来，死者的症状全部疑似为过劳死。
——作为诅咒引发的事件，这真是过于和平的死法了。
相良病还没有好全，刚吃了药就被叫去处理任务，其他人都抽不开身，而夏油杰听说要深夜才能回高专。而协会的人忙着处理愈演愈烈的新闻，不管说什么也得在天亮前解决。她在车里半睡半醒地听箱岛讲这些，最后还是睡着了。辅助监督没忍心叫醒她，到了涉谷才让她先去观察状况，又百般叮咛“千万不要乱来”。没过多久，夏油杰也被拽到了现场。
秋夜的街头实在是太冷，相良怜只靠口罩内的热气暖着脸颊。
药效还没完全褪去，她此刻还是有一丝昏沉。
“相良——！”
远处的黑发男生冲她高喊了一声。
相良怜架起枪，几只白色的球状咒灵正贴在地面上飞速游走着，那是夏油杰驱使的咒灵。诅咒潜伏在地下，仅靠此时的相良一人实在很难寻找。
很近了。就在非常近的地方。
她冲着咒灵们围聚的方位开了几枪，然而并没有打中的手感。夏油杰依然站在距离她有些距离的人行道上。
忽然一道细长的、好像藤蔓般的阴影从球状咒灵的体内窜出，转眼间缠绕住了整只咒灵。啪！白色的咒灵像水泡般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
相良只看到了那条好像有生命的阴影，而站在另一侧的夏油杰则感受得更为清楚：在刚才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直接出现在了自己的咒灵身上，然后发动了攻击。
男生抬脚要凑近，和刚才同样的触感却在那一刻迅速逼近了他的脚腕。——这次他看得很清楚，并立即转身后退，用咒力切断了那条突然冒出来的细长藤蔓。
然而那好像只是某种柔软的试探。
轰！！在他抬脚的瞬间，脚下的人行道好像燃烧般涌出了喷薄的黑色触须。
“夏油？！”
“——没问题。”他在那个瞬间放出了咒灵，好像一面圆墙般坚硬的外壳替男生阻挡了疯狂蔓延的攻击。相良怜已经在同时开了枪，喷涌而出的触须在几声枪响后渐渐止住了动作。
然而转眼又有一条冒了出来，两条……这次竟然是从他刚刚放出的咒灵身上窜出来的。
是能入侵物体内部的诅咒吗？——不对。总觉得有问题。
夏油杰眯起眼睛，几支带刺的触须还在从他刚刚放出的咒灵的眼球中不断钻出。男生迅速收回了最早放出去的几只球状咒灵，再次抬起手。相良的枪声及时帮他止住了面前失控的咒灵。
人行道。球状咒灵。眼睛。
——白色的。
他猛然回过头：“相良——！！”
“？”
来不及了。那个瞬间，相良怜的白色外套和口罩上好像海啸般地钻出了无数黑色的触须。
“……？”
他几乎只来得及看到女生口罩上方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她举着枪，枪口却还冲着夏油面前的诅咒的方向。
她肯定是病糊涂了。那团漆黑的诅咒好像结茧般缠绕上来的时候，相良忽然想。她的手实在是使不上力，怎么第一反应居然是要抽回手给身上的东西来几枪。——然后她在笑话自己的同时松开了手，原本紧握在手中的枪重重摔在地上。
你不该挑我的。相良心想，在诅咒彻底缠上自己之前抬手狠狠攥住身侧一条不断抽动的触须，尖刺将她的手心很快刮得血肉模糊。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刻，术式启动，诅咒的蔓延有了明显的停滞，然而却还没有完全停下，而是像磨损的齿轮般喀哒喀哒地僵硬蠕动着。
一级果然还是比较麻烦……尤其是自己现在这种状态。
她想着，抬眼便看到夏油杰正在朝自己跑过来，忽然停下了手上的进一步动作。
黑发男生脚步飞快，在相良刚刚有所动作时他已经和她同时做出了反应。一只漂亮的蓝色咒灵从他肩上飞出去，在空中敏捷地滑了一圈，呼——不管是他身后人行道上还在喷涌的黑色触须、还是缠绕在身上相良怜的诅咒，都瞬间被灼灼燃烧的蓝色火焰吞没。
那火焰是没有温度的，因而显得十分寂静。
相良身上的诅咒随着火焰的灼烧开始剥落，她甩了甩头，不管是口罩还是白色外套都已经在迅速变成碎片。她看到夏油杰朝自己伸出了手，于是搭上他的手，被男生一把拽出了缠绕在脚下的那片焦黑触须。刚刚踩到地面的一瞬间，黑发男生便飞快地抬手，从女生肩上扯下那片已经烧得不剩什么的外套，一把扬进她身后熊熊燃烧的青蓝色火焰里。
那些破碎的白布很快化为灰尘，和满地烧化的诅咒一样。
相良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捡起枪，看到那只蓝色咒灵已经重新回到男生肩头，忽然没头没脑地评价道：“它的颜色好漂亮。”
夏油杰笑了：“这家伙烧的是咒力，平时可不能乱用。……你还好？”
“还好。”相良没了口罩，夏油因此终于才能看清她的表情，发现她脸色依然十分苍白。“不好意思。我好像因为刚才吃了药，有点睡糊涂了。”女生慢吞吞地说道。
“没事。”男生耸耸肩，像在宽慰她，“我觉得我们做得很好，——现在才五点零三分。”
“那不是还要等一个半小时吗？！”相良也跟着笑了。
“喂——小家伙们——”
他们没说几句话，远远地传来了辅助监督的声音。两个学生都回过头，发现一身西装的男人正大步流星地穿过满地狼藉朝他们走过来：“搞得真夸张。都活着吧？”
“箱岛先生。”夏油杰也愣了一下，“您不是说先回去了吗？”
“谁说的。”男人仔细看了看他们俩，在看到相良受伤的那只手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诅咒解决了吗？”
“基本解决了。”还是夏油先回答的。他们运气不错，几乎没有遇上什么行人。不管是夜不归宿的醉汉还是离家出走的中学生，都依然安静地待在路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行动。然后他指了指身后，“那我处理一下现场，相良你先跟着箱岛先生去处理伤口吧。”
“……好。”相良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这才跟着辅助监督回到车上。
黑发男生依然站在原地，直到看着他们离开，才转身走向那片被烧化的、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着的诅咒。
作者有话说第9章 09.相食 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