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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帕特里克 ...

  •   帕特里克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接起,他听到了似乎是母亲打来的。
      “Hello?Hello,帕特里克。”
      “妈妈?”帕特里克砸了咂嘴,晕乎乎地问,“你听得到吗?”
      “帕特里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妈…”长久的沉默让帕特里克觉得是不是延迟太过,“Hello?”
      “是我,”欢欣雀跃的声音,与刚刚耳边无力又可悲的声音简直是两极对比,打来的电话其实是黛比。
      “Fuck!”臂弯上的痛楚转移了帕特里克的视线,他昨天失控了,以至于注射器还扎在血管里,直到现在。
      他放下座机,小心缓慢地把注射器拔|出来,而黛比那句“你听上去好像刚醒,你在睡觉吗?我把你吵醒了吗”根本没什么意义。
      “现在是早上五点半!”
      “我以为你有时差,肯定很早就醒了,你在酒店吗?”
      “你打的就是酒店的座机…”
      “我只是想说,我一晚上都在担心你,想知道你怎么样了。”
      “你是说我又吸毒了吗?”帕特里克坐在地毯上,实际上他一整晚就睡在那里,凌晨的光透过玻璃变得蓝幽幽,把帕特里克苍白的皮肤照得像是一具从中世纪就没喝过血的吸血鬼。
      黛比连忙否认,“不,不仅仅问这个,为什么?你吸了吗?”
      “我整晚都在吸□□和□□,这算吗?”
      “这是个好主意吗?”黛比担心地说,她本想说些反对的话,但又担心帕特里克反感。
      “以后,我们能否说好,不,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能改变…”
      “我也是,但显然我做不到。”帕特里克感觉自己的脸似乎有点麻木,尤其是右眼,好像肿了一样看不清。
      “你不该一个人的,我已经帮你安排和别人一起共进晚餐。”
      “不,黛比,这不是你的什么晚餐派对,我现在情绪很不稳,不适合去和别人见面。”帕特里克通过镜子看到了受伤的右眼,已经肿了,就像他说的那样——不适合去和别人见面。
      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了,黛比之后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了。
      他幻想着和玛丽安——那个黛比约好见面的大学同学的对话,一边往浴缸里放着热水,一边去找了些冰块。
      急促地把手放进热水里,但那温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连皮带肉烫得通红,他用冰敷。但是被烫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甚至更像一种冰冻的麻木,仿佛是坏掉一只胳膊的木偶换上具木偶的胳膊。
      电视里的广告词不停地念叨,而帕特里克却注视着自己被烫伤的手臂。
      “这不是我的胳膊…”
      正如我的血管里不是我的血,而又怎样确定我的身体里是我的灵魂?
      眼罩,西装,大衣,哦,还有两支注射器…准备妥当,帕特里克·梅尔罗斯还是那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他要去赴约——和尼古拉斯约好在俱乐部和父亲的老朋友们见一面。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见的,你说一句“我很遗憾”,还要我回一句什么?——哦,没什么,他早该下地狱了?算了吧!别表现得好像你们多喜欢他似的,有人喜欢大卫·梅尔罗斯?那还真是罕见,十分荒谬且可笑的罕见。
      和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缅怀自己的父亲——那个“宁缺毋滥,只要最好”的梅尔罗斯,想一想,他们和父亲坐在一起时是什么样的?恭维,如同众星捧月般的恭维,他们总能听得下去大卫·梅尔罗斯如同精神污染一样的话语和故事,如同一群忠诚的猎犬。
      永不道歉,永不解释。
      洞察全局,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尝试,努力太庸俗。
      十八世纪比现在好多了。
      鄙视一切女性,包括你的母亲。
      ——看看,能说出这些话的该是多么一个自我又傲慢的老家伙,帕特里克说完这些,父亲的老朋友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复杂。他们难道是在缅怀,或者是为那个被装在盒子里的梅尔罗斯感到难过吗?真是不可思议,因为他——和盒子里那个家伙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可是对此开心得不得了。
      僵硬的气氛让帕特里克有些难以忍受,恰好这时候酒已经上来了,帕特里克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
      可想而知,帕特里克的这一套和他父亲贵族傲慢式的做派相比可称之为粗鲁了,大卫·梅尔罗斯的老朋友们都想着,这是个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的人。
      巴兰坦·摩根想要讲一个其他人都不怎么想听的关于打猎的故事,但被帕特里克打断,因为他有一个更熟的故事——来自他父亲。
      帕特里克讲故事的风格可和他父亲如出一辙,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那个这些老朋友们亲耳听过的故事。
      “二十年代的时候,父亲是个骑兵军官,外派到了印度他喜欢去打野猪,用长矛快速穿过高高的草丛,猎杀野猪。”
      帕特里克自顾自地讲着,“那些野猪很危险,它们能拽到一匹马,撞死骑士,但也很刺激。”
      “有一次去打猎,唯一的瑕疵就是,我几岁听到这个故事来着,八岁?”帕特里克停顿了一下继续讲,“就是有一个人被野狗咬了,然后出现了狂犬病的症状,在最近的医院里待了三天之后,这帮打猎的——法官和将军们决定把他们口吐白沫、剧烈挣扎的朋友扔到网兜里,然后吊到半空。”
      “晚餐上了…”帕特里克轻轻地挥了下手,仿佛帕特里克就是那个夏天坐在庭院里侃侃而谈的大卫·梅尔罗斯,他就是那样说的。“灯笼高挂,银器闪耀,侍者训练有素。但没人听着那种尖叫还能享受晚餐,所以我从餐边站起来拿来了我的手枪,走到那个狂犬病人面前,一枪爆头。”
      “这对他是最好的方式,所有人都同意。到头来,而那次,我觉得,是我跟医药的不解之缘的开始。”
      在场的三位,这三位当年就听过大卫·梅尔罗斯绘声绘色地讲述过这个故事,帕特里克甚至连漫不经心的挥手和比枪的动作都完全做了出来。
      那种轻飘飘的残忍和虚伪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至少是在多年后,故事真正的讲述者已经化成灰的情况下,他们可没法把这简单地当成个故事。
      而当年他们听到这个故事时,只不过一笑,算是应和。
      对于帕特里克而言,父亲讲完那个故事瞥过来的一眼,就像神明高傲地给予的惩罚,对于普陀米修斯而言是沉重地、痛苦地被鹰撕开胸膛,吞食内脏,日日如此。
      在沉默中,帕特里克感觉越来越糟,大厅里弹着熟悉曲子的男人让他震惊且痛苦地看过去,仿佛看到了那个穿着睡袍、坐在钢琴旁弹奏的父亲。
      他有些想吐…
      “失陪一下,”帕特里克离开座位,迅速走到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吐了起来。然后,他注射了毒品。
      就那样在洗手间隔间里睡了一觉,醒来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很久,重要的是殡仪馆要关门了!
      父亲的朋友已经离开了,也对,这都多久了,说不定他们离开前还互相嘀咕这个不懂礼仪的小梅尔罗斯。
      但现在,帕特里克只顾得上拼命奔跑,最好能赶在殡仪馆关门之前拿到父亲的骨灰。
      事实上,他赶到了,如果再晚半分钟,帕特里克估计要考虑的是,该砸开门去拿骨灰,还是先给自己找个好律师。
      拿到骨灰的帕特里克兴致勃勃地去玛丽安,黛比的大学同学见一面,他甚至在脑海里安排了一切。如果她是个美人,最好能春风一度,如果不能或者不是也没关系,他还有□□、□□、安|眠|酮和安|非|他命能让他在明天的飞机上好好“休息”,然后等待好朋友约翰尼带他回公寓。
      玛丽安的父母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直到玛丽安的出现,帕特里克直接拥抱并邀请对方共进晚餐。
      一位不饮酒,注意,是不饮酒而不是不酗酒的女士,这说明对方接受他…使用成瘾性药物的可能性很低,太低了!
      帕特里克表现得太糟糕了,他说了不那么中听的话,甚至在中途吃了一颗药品,外加餐桌上的酒精,这让他大脑一团糟。
      轻浮的举动,以及试探性地邀请对方使用安|眠|酮的行为彻底惹恼了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理智女士,玛丽安夺门而出。
      帕特里克说了晚安后,又不死心地跟上去,“有时候我想如果我遇到了对的人,也许我曾经错过了。但她充满智慧,不怕挑战我,我就能回到正轨。”
      “别这样,别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玛丽安冷酷地拒绝。
      “不,别这样,别走。我真的需要陪伴,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帕特里克真诚地恳求,拉住了玛丽安。
      但女士根本不吃这一套,她挥开帕特里克的手,“滚开,你这个放纵自我的混蛋,你什么毛病?”
      “我是个白痴,对不起,但求你别走,”帕特里克对已经坐进计程车的玛丽安说,“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呆着,我不能,没有别人,就陪我坐一会儿。”
      “别丢下我一个人,”帕特里克恳求地注视玛丽安,就差没说please。
      而玛丽安的视线从帕特里克左手拎着的骨灰盒上扫过,“你可不是一个人!”
      计程车离开,帕特里克还维持着弯腰说话的姿势,久久没站起来,急促地呼气。
      [她说的没错,你不是一个人,也永远不会。]
      帕特里克快步地走着,抱着那个骨灰盒,街上刮着风,把垃圾吹起来。
      死亡与毁灭…
      羞愧与暴力…
      难以控制的羞愧与暴力…
      “Just fuck off!!”
      帕特里克快步地跑着,他要摆脱手里这个骨灰盒,就像他要摆脱大卫·梅尔罗斯。把它冲进马桶里,像那些该死的成瘾性药品一样,全都冲掉!
      然后,他就被车撞了…
      帕特里克都想过自己被撞死的场景了,但开车的人技术实在是太稳了,他只是腿被撞疼了。
      呆滞地躺在肮脏的地面,看着橘黄色的路灯照亮那一点点空间,路灯周边飞着许多小小的飞虫,天空那么黑暗。
      “帕特里克,你能看到这是几吗?”对方伸出四个手指,帕特里克看得清清楚楚。
      对方金棕色的发丝拂过他的脸庞,在暖色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漂亮得好像是天亮前最后一颗明亮的星星。
      阿扎莉亚·格尔菲,帕特里克还记得她,准确地说,记得不能再清楚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看到一个人为自己担忧,轻轻地伏在自己面前,用轻柔的声音关心他。也许他就需要这个,只是这个。
      直到阿扎莉亚要求她的妹妹打急救电话。
      “No!”帕特里克抗拒地说,他不想进医院,被看到胳膊上青青紫紫的注射痕迹,抽出的血带有成瘾性药物的成分,甚至会对医用吗啡和安定上瘾!
      糟糕,糟糕,糟糕透顶!
      薇奥莱特提出一个可行性建议,她们决定带帕特里克去一个她们自己的party。她们似乎对人没什么戒心,像两只没见过人类的牡鹿,热情温柔而且那么可爱。
      他不需要一个party,但他实在是太需要有人陪着了,他不想、一点都不想自己待着,感谢格尔菲姐妹的善心,帕特里克拘束地坐进她们的汽车。
      后车里堆满了购物袋和礼物盒,车子里甚至散发着一股天然花朵的芬芳,前车窗开着,微风从前吹到后,帕特里克感到了放松。
      他能看到阿扎莉亚担心的目光时不时从后视镜里闪现,而妹妹薇奥莱特则没心没肺地问他些问题。
      “我想知道你哪里特别?好的那方面的特别,而不是像维京海盗的那方面。”
      特别?帕特里克在自己身上挑挑捡捡,发现了一件可悲的事,他并不特别,无论是好的那方面还是糟糕的那一面。他只是徘徊、游离在人生正轨和该进监狱的两边,一个可悲又没什么存在意义的人。
      “特别?No…我想没有,我没什么特别的,并没有。”帕特里克不在意地说。
      但他心里却想着,他希望自己拥有一点足以被人喜欢的不同,真诚、善良、可爱、坚定…哪怕从某种程度上,它们只是被人类文明社会需要而设定出来的,他也希望自己能拥有一点令人喜欢的特质。
      而不是,当别人开始了解、认识那个真正的他后,会厌烦他的暴躁、喜怒无常,对一切的悲观和怀疑。
      阿扎莉亚领着帕特里克到公寓二楼的客房,那里被收拾得很整洁,空气里有一股阳光炽烈晒过的气味。帕特里克想,那大概是木质地板的味道,还有干花装饰以及酒精消毒液。
      可以说,阿扎莉亚提供了一个十分能给予人安全感的房间,温暖舒适而且能不被外界噪音影响。
      帕特里克把父亲的骨灰盒放在桌子上,他本来是想回到酒店后打开它,把那里面的骨灰…还有焚烧炉共有残灰通通冲进马桶里。
      但他现在不能那样做,因为他没法打开骨灰盒,又不能在格尔菲的公寓发疯一样地砸开它。
      帕特里克躺在床上,阿扎莉亚说的没错,隔音效果好得出乎意料。他只能听到非常微弱的音乐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这种寂静让帕特里克想要蜷成一团,所以他从床上坐起来。
      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靠在墙边。
      帕特里克觉得很难受,仿佛心肌炎一般,心尖一阵阵的悸痛,呼吸困难。
      “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服从它,除了诱惑,我可以抵抗任何东西。”
      没错,说的没错,帕特里克吃了一颗安|眠|酮,拉开门走了出去。
      尽管帕特里克不爱和人相处,至少他自己是那么认为,但他知道年轻男女的party大概是什么样。
      酒精,音乐,药物,sex…
      但这个party明显没那么开放,反正他没看见有人在沙发上翻云覆雨,或者桌子上一堆的空酒瓶和不知名的白色粉末。
      在二楼的平台上可以看到一楼的年轻姑娘环着朋友欢快地跳着舞,轻快的音乐和快乐的人,年轻男孩们待在游戏房里沉迷于游戏机,不喜欢社交的人在阳台喝酒聊天。虽然不是教堂里寂静的氛围,但也没有那种颓废到死和那种世界末世般的疯狂,听听他们的话题——雨落到义人身上,也落到不义人身上。
      怎么说,不愧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吗?帕特里克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想要嘲讽,但不知该说什么。
      环顾四周时看到了阿扎莉亚,她靠在二楼栏杆边看薇奥莱特在楼下和朋友聊完天后跳舞,分享礼物。
      “为什么不加入她们?”帕特里克走到她身边问。
      “你没去休息?”对方沉默了一会,“看她们玩更有意思,如果她们想要玩一个比赛,那我会更愿意当裁判而不是选手。”
      “不错的想法,”帕特里克去拿了两杯酒,刚刚吃的那颗药好像卡在喉咙那里,喝了一口发现这似乎是果汁调的酒。
      阿扎莉亚额前是短短的松软卷发,“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说一句节哀,死亡并非是固定的终点。”
      “well,那我宁愿那是终点,”帕特里克笑了笑。
      “你不喜欢他,你父亲,”阿扎莉亚笃定,你没法听出来她是赞同还是反对,因为她并不想说教什么。“你憎恨他?”
      “…”时间久到足以让人怀疑他是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或许是药物原因,帕特里克格外地坦诚。“我害怕他,但偏偏所有人,那些我父亲的老朋友们,都以为我还为他伤心。你知道吗?就算是他那张死掉的、苍老的、好像被人打过一拳的脸出现在棺材里,我都怕得要死,怕得想钻到棺材下面。我一点都不想来拿他的骨灰,我只想把他扔进下水道。如果要为他立一座墓碑,那我宁愿里面埋着的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而墓碑上写着:别为我哀悼,因为里面埋葬着本世纪最可悲的人渣!”
      “哇哦,看来是非常沉重的痛恨,”阿扎莉亚的酒杯里只剩下几块冰,随着主人手腕的动作撞击着杯壁。“他做了什么?他打你了吗?或者把你扔进地下室,两天不给你饭吃?还是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用恶毒的词汇咒骂你、侮辱你?”
      “哈哈,”帕特里克笑着说,“可笑的是,都不算,他没那样对我。”
      是的,他是没有那样做,只是没有那样而已…
      “那就是更糟糕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那你遭受的也算不上什么,或者是,你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自我放纵的混蛋!”帕特里克还在仰着头笑,“没准我就是这样一个混蛋!”
      “并不,”阿扎莉亚露出一个非常浅的微笑,“如果你是的话,那也不会一直带着那个盒子了。”
      “你不是个混蛋,帕特里克…”阿扎莉亚直视着他,那双美丽的蓝眼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我告诉你什么样才是混蛋,一个逃避一切、不敢背负责任、懦弱的家伙才是混蛋,而一个满心都是痛苦和自我怀疑的人不是。”
      “All right,为了避免某些不愉快的情况出现,我能提一个请求吗?”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请求。”
      “我能吻你吗?”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帕特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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