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罗斯]昨日之死》一叶霜花

6、阿扎莉亚

　　阿扎莉亚不介意用一点点小能力让这个糟糕的年轻人好过一点，帕特里克那双蓝眼睛让她想起了年幼时的薇奥莱特。
　　冬季每天清晨醒来都会偷偷遛到自己房间，悄悄爬上自己的床上，被发现了就会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你。
　　所以她亲吻了帕特里克的额头，像小时候讲完睡前故事，总会给妹妹留下一个甜蜜的晚安吻。
　　阿扎莉亚是失落地回到房间的，没过多久，电话响起了。
　　“谢天谢地，格尔菲小姐，”前台接待的声音满是庆幸，“您的妹妹——薇奥莱特·格尔菲留了个口信，她希望您回到酒店能给她打个电话，天知道她今天打了多少通电话进来。”
　　“…谢谢，麻烦了。”
　　阿扎莉亚去大厅的时候，前台都已经下班了。
　　“小薇？”电话似乎是被瞬间接起来，但是薇奥莱特没有说话。
　　“莉亚…海伦娜姑妈告诉了我你住在哪里，我拿到了酒店的预定电话，我打了很多通电话那个前台才告诉我你不在…”
　　薇奥莱特有些委屈地抱怨，接着是讨好地说。
　　“我把冰箱里的酒都倒掉了，你之前放在冰箱里的食物我没有扔，只是全都被我吃完了…”
　　阿扎莉亚安静地听着，她知道薇奥莱特不会撒谎，但那可是足够吃两天的量。
　　“很抱歉我惹了麻烦，那个…该死的罗伯特，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所以我就用了点方法让他忘掉了。当然，他受伤是因为他试图威胁我，然后我很生气，他让我很愤怒。”
　　阿扎莉亚觉得小姑娘应该也绕完了圈子。
　　“莉亚，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麻烦。”
　　“没关系，那并不能算是麻烦。”
　　“莉亚…”
　　“怎么了？”
　　“我很抱歉对你生气，我并不想那样，只是我没办法控制我的情绪。我以前对凯瑟琳发过火，我很后悔那样对她，所以每次我感觉不好的时候都会躲起来，我担心自己很容易就会被惹怒，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包括你。”
　　“我从你朋友那里了解到一点，她说你有时候压力很大，你去看医生了吗？”
　　“可是女巫不会生病，没有女巫会生病。”
　　“但女巫也是人类，如果你的心生病了呢？”
　　“我很确定我没有心脏病…”
　　“我是指精神，”阿扎莉亚温柔地安慰妹妹，“这应该不是很糟糕的事，但是普通人有专门研究这方面的医生。如果你需要的话…”
　　“你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吗？”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阿扎莉亚难以置信地稍微提高音量，在没人的宽广大厅格外响亮。“我只是希望由更专业的人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家族里并没有涉猎医学方面的人，我不会把你送进精神病院的。”
　　“对不起，”薇奥莱特小声地道歉，“我害怕精神病院，你知道脑额叶切除术和水疗法虽然逐渐被弃用，但是在一些医院还是会用到吗？他们会用热水烫我吗？如果有医生想用冰锥扎进我的眼球，我会杀了他的。”
　　“没人能那样对你，我们要找的是普通医生，那种依靠聊天和小游戏来缓解压力的医生。”
　　“所以，我们要回家吗？”薇奥莱特期待她的肯定回答，“我有点想回家了。”
　　“你想要休学吗？你的学业怎么办？美国的医生似乎也很专业，海伦娜姑妈会帮我们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好医生。”
　　“我觉得在家里更让我放松一些，我不想总是麻烦姑妈。”
　　“学校里还有欺负你的人吗？”阿扎莉亚突然问。
　　“没什么，你知道前些时间的游|行和示威很频繁，这导致了一些矛盾，总有某些人自大又愚蠢。”薇奥莱特埋怨几句，“我的朋友很好，但我还是想回家。”
　　“如果你想的话，明天我就给你办休学，我们收拾行李回伦敦，直到你感觉好点或者你愿意的时候再回来。”
　　“莉亚…”
　　“嗯？”
　　“Thank you…”
　　“我知道。”
　　因为晚熟早起，阿扎莉亚画了淡妆掩饰疲惫，拎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下楼。
　　路过前台，阿扎莉亚要了一张纸，用前台公用的笔给帕特里克留了封信。嘱咐过前台，阿扎莉亚想了想，又留了一张钞票，让前台接待买一捧今天新鲜的郁金香送给帕特里克。
　　去办休学的时候，薇奥莱特的教授和朋友还很惊讶，阿扎莉亚很平静地解释是因为妹妹需要休息，并留下固定电话和地址以便她们的拜访或者做客伦敦。
　　“你没有其他要带的吗？”
　　薇奥莱特只带了几件常服，拎着一个小包乖乖地在一边等。
　　“没有了，其他东西都没必要。”
　　“你的房租我又交了一年，房东会保留所有东西，除此之外，我联系了家政公司，他们会保持房间的整洁和可用。”
　　“无所谓，只要没有老鼠就行。”
　　“那我们回家吧？”
　　“回家，这可真是个令人兴奋的词，”薇奥莱特显然过于激动了。“去年因为课业问题我就没能回去，妈妈有时候太紧张，爸爸又完全相反，有时候我不想回去，那让我感到自由，但是不回去我又很想你们。”
　　“OK，某些人说过，我总是管得过多，让她很紧张。”
　　“抱歉，”接着又是小孩的耍赖，“我说过抱歉了，你不能一直责怪我。”
　　“小薇，”阿扎莉亚停下脚步。
　　“怎么了？”薇奥莱特有些紧张地看着姐姐。
　　“我爱你，”阿扎莉亚走过去，亲吻在她的脸颊上，“有时候我也会做得不好。但我是你姐姐，我会努力地对你好，我希望你永远都能有值得你开心的事情。”
　　“谢谢你，莉亚，”薇奥莱特抱住阿扎莉亚，“我现在就很开心。”
　　在飞机上，薇奥莱特睡得很熟，小小地窝成一团，阿扎莉亚要了条小毯子垫在她脑袋下。
　　姐妹俩先去了阿扎莉亚在伦敦市区的一间公寓，因为时差，两个人都没什么困意，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叮铃铃…”
　　阿扎莉亚接了电话，她听到了帕特里克的声音，那个脆弱忧郁的年轻人。
　　在阿扎莉亚和他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薇奥莱特总是忍不住将疑惑的眼神挪过来，甚至踩着沙发绕到另一张单人椅，把耳朵贴在听筒外侧。
　　“你的男朋友吗？”刚放下听筒，薇奥莱特就凑过来问，“他听起来很忧伤，是英国人吗？”
　　“不是男朋友，是在纽约碰巧遇到的朋友，是个很特别的人。”
　　“你给了他女巫的祝福，你都没有给过我，而且是那么郑重的祝福，”薇奥莱特环着双腿半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像一只灵巧的猫。
　　“你需要吗？我可爱的小女巫？”
　　“他是一个普通人，你很少和普通人交朋友，他还得到了你的祝福！”
　　“那只是一个有关睡眠的祝福，”阿扎莉亚倒了杯水给薇奥莱特，“如果你想要的话。”
　　“没必要，如果他的精神很糟糕的话，祝福失效是迟早的事，所以你真的没有想有一个男朋友的想法吗？你希望妈妈帮你找一个吗？我不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
　　“暂时没有，”阿扎莉亚看到薇奥莱特喝了水后打了个哈欠，就催促她睡觉。
　　…
　　格尔菲夫妇是在八月中旬回到了庄园，家里只有阿扎莉亚和一只乌云盖雪的黑猫。
　　“过得怎么样？我的小杜鹃，没参加今年的女巫集会可真是你的损失，我带回来好几本不错的书，”伊利斯·格尔菲放下小手提箱就热情地拥抱阿扎莉亚。
　　“大概，所以女巫集会上有什么新鲜事吗？”阿扎莉亚帮母亲脱下丝巾与风衣，而伊利斯所说的“好几本”则是整整一小箱。
　　“天空女巫做了占卜，”伊利斯的表情逐渐激动起来，“她说临时不死女巫会在近几年出现，很大几率会是欧洲女巫。”
　　“那可真是…”不幸。
　　“我们这一代人算是有个好机会，上一届临时不死女巫出现还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你也知道，现在女巫的整体质量都不怎么样，而且这一届不死女巫也不怎么和我们有来往。”
　　“她好像在美国，”阿扎莉亚回想一下关于“that witch”的事件，“而且年纪也不大。”
　　至少是以前几届不死女巫作对比，不到一百岁的不死女巫真是…既幸运又年轻…
　　“你没见过她，”伊利斯脸上浮现出迷恋，“她们是每一个女巫的标杆。”
　　阿扎莉亚不以为意，不负责而且软弱残忍的标杆吗？
　　“妈妈，等爸爸进来，我有点事情要和你们讲。”
　　“当然，我们很久没有开过家庭会议了，”伊利斯遗憾地说，“如果小薇没去美国念书就好了，留在英国也没什么不好的。”
　　“事实上，”阿扎莉亚组织措辞，“这就是我要说的事，小薇暂时休学，从纽约回来了。”
　　“Well，这可真是…”爱德华·格尔菲拎着大盒小盒的礼物走进来，有些惊讶，“她在家吗？”
　　“一个心理诊所，我大约半小时后去接她，好吧，你们现在可以问我了。”
　　“你是说一个诊所？！”反应最大的是伊利斯，“女巫是不会得病的，你确定不是诅咒吗？”
　　“妈，她只是很有压力，不是生病，放松点。普通人需要心理诊所，女巫也是，这不是大问题。”
　　“莉亚说得没错，亲爱的，你太紧张了，”爱德华放下礼物，揽着伊利斯的肩膀安慰。
　　“维瑟斯·戈威兹·巴伦，小薇的心理医生，她觉得我有些…糟糕的控制欲以及会干扰到她和小薇的交流，所以我现在只负责接送…”
　　“戈威兹？一个荒原女巫？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我们家族可没有涉猎医学的，话说我们是不是要与时俱进？连小薇学习的方向都是和植物有关的，”阿扎莉亚尽量不让伊利斯对一个“外人”医生起反感。
　　“她可靠吗？”爱德华问，“我希望能考究一下她的专业程度，她能保护小薇的隐私吗？还有，她毕竟是个女巫。”
　　爱德华的意思是，非同族的女巫。
　　“我确保了，我查了她的学历、工作简历以及她各个方面的口碑，一个简单的背景调查，所以她觉得我是个控制狂。”
　　“她说了，小薇…”伊利斯避免说病，“是什么状况吗？”
　　“躁郁症，巴伦女士推测她有这种情况已经有段时间了。”阿扎莉亚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它有很明显的遗传倾向，但据我所知，我们家族应该没有人出现这种情况。”
　　“而且巴伦女士向我说明，应激事件、过少的睡眠、亲人恋人之间的吵架，遗传或者社会因素都是诱发条件，我们…”阿扎莉亚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难过，“有没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
　　“我不确定，但是小薇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很侃侃而谈，我们以为她很开心，”爱德华无措地说，“以为她在纽约过得不错，毕竟她一直都想独立生活，而且觉得我们太把她当成一个baby了。”
　　“Wait，所以只有我不知道我的小紫罗兰觉得父母太过紧张吗？”伊利斯不可置信，“你从来没和我说。”
　　“哦，这个，亲爱的，”爱德华目光躲闪，“你知道诚信对一个父亲来说有多重要对吧？”
　　“简直荒谬，”伊利斯的鞋跟把木质楼梯跺得惊天响，“我是她妈妈！她可以和我说的！你看，我都答应了她可以去美国读书。”
　　阿扎莉亚觉得薇奥莱特的耍赖就是因为有一个糟糕的榜样。
　　“拜托，我要去接她回家，我希望别在家里谈论她的状况，就当她只是单纯地放假回家，好吗？妈妈！”
　　“当然，我的紫罗兰需要家人的陪伴，她甚至可以一直放假，我就知道美国不是个好地方！”
　　爱德华反而是冷静的那个，他拥抱大女儿，轻声说，“抱歉，莉亚，别为此感到压力，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那是妈妈的错。”
　　“我能听到的！”母亲不满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爱德华烦恼地扶额。
　　阿扎莉亚和巴伦碰面的时候，互相都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冷言冷语。薇奥莱特挺喜欢这个风趣温和、善解人意的女医生，而那个女医生则觉得薇奥莱特的家人要么控制欲过强——阿扎莉亚，要么不负责任——格尔菲夫妇。
　　回家的路上，阿扎莉亚给薇奥莱特买了一份小时候总会买给她的双拼冰淇淋，小心地问她，“你觉得我们——爸爸妈妈和我，作为家人很糟糕吗？”
　　“当然不！”薇奥莱特吃惊地放下勺子，“你们是很棒的家人。”
　　“真的吗？”
　　“只有很少的时候不是，”薇奥莱特低下头说，“我不想学和植物有关的东西，我甚至不是很想做和森林女巫有关的事。但你，和妈妈，你们表现得…太在乎那些了，这让我很有压力。”
　　“似乎是这样。”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问你的问题吗？”
　　“emm你知道你小时候问题很多吗？”
　　“OK，你忘了，”薇奥莱特有点失望，“我问你，我们是人类吗？我们——女巫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以前女巫要被烧死…类似的问题。”
　　“没错，”阿扎莉亚点头，似乎想起了小薇奥莱特一脸困惑的样子。
　　“巴伦医生说，我无法对自己的身份有具体的认同感。因为你对我说，我们和没有女巫能力的人类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我们和爸爸一样，只是稍微特殊一点，我们只需要对普通人小心一点而已。”
　　“的确，你看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吗？”阿扎莉亚用眼神示意她看路边的行人，“就算是女巫，我们不比他们高贵，不比他们低贱，我们不伤害他们，也不保护他们，我们只是不那么被接受。”
　　“可你知道妈妈是怎么说的吗？”
　　“我知道，小姑娘，你听过的那些我也听过。”
　　阿扎莉亚接着说，“你要知道，妈妈的经历可没那么幸福，经济萧条，外祖母死于糟糕的战争。而且哪怕是二十世纪，在某些地方人们还是会找出他们认为是女巫的姑娘…”
　　“然后烧死她们，”薇奥莱特沮丧地说。
　　阿扎莉亚把车停在路边，温柔地抚摸薇奥莱特的脑袋，“我想大概是我们不同的观念让你感到困惑了。”
　　“是，我们家族的人都不怎么喜欢普通人，但是我也有普通的朋友，她们不是那种不尊重环境和自然的人，但是有些人是。”
　　“所以你去了美国？”
　　“我想要换一个环境试试看，毕竟它的历史那么短，而欧洲从公元年就有烧死异端的历史了。”
　　薇奥莱特烦躁地说，“而且巴伦医生说的也没错，我希望能有些自由空间。但去另外一个地方并没让我感觉好一点，那里的人们矛盾也很多，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单纯的女巫，但最后还要用女巫的方法才能解决自己的麻烦。”
　　“是我们的问题吗？我知道妈妈对你的影响很大，每个母亲对孩子的影响都是无人能及的。”
　　“妈妈不喜欢普通人，总觉得他们对自然和生命缺乏尊重，而且她瞧不起…普通人。”
　　“好吧，也许当我们说——普通人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我们并不是真正把自己看为人类的一部分。”阿扎莉亚倚在椅座靠背，看着路旁骑着小车的孩子，“但是，小薇，无论多不一样，喜鹊和夜莺都被称为鸟。”
　　“莉亚，为什么你不会感到困惑呢？”
　　“那我想，应该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我是唯一的孩子，你也有普通的朋友吧？如果妈妈总是让我远离他们，我反而会更生气，当你被迫接受一种观念的时候，要么顺从于它，要么反抗它。”
　　“也许就是因为我太纠结于你们两个人的观念了，”薇奥莱特用纸巾擦擦手，“所以巴伦医生建议我，最好多去接触更多的人，看更多有趣的东西，更…自由。当然，是我好了一年后，她说病症消失一年后很容易复发。”
　　“薇奥莱特，”阿扎莉亚郑重其事地喊她。
　　“什么？”
　　“无论我们的观念和想法是什么，它应该仅仅是作为建议而存在，一旦它让你烦恼，让你怀疑自己，那我宁愿它们没有存在过。”
　　“我知道。”
　　阿扎莉亚再次启动车子，思索着，大概要和妈妈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