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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 ...

  •   “Who are you?”
      草丛里钻出一个金发的姑娘,头顶着别了朵淡色茶花的草帽,穿着一条卡其色的法式丝绒连衣裙,上面粘着一些细碎的干草叶,拖着一双薄薄的藤蔓样式的凉鞋。少女的明艳扑面而来,而她的眉毛是和头发同一色系的浅金色,中和了她嘴角向下的锋利感。
      “Oh,hello,”对方有一双极其蓝的眼睛,比孔雀蓝要稍微淡一点,在帕特里克突然开口发问时才发现他。
      “阿扎莉亚,我是阿扎莉亚·格尔菲,”十三四岁的姑娘像是英国绅士那样扬了扬草帽,“你是谁?你住在这里吗?”
      帕特里克面对阿扎莉亚友善递过来的手反而谨慎地后退了一步,无措地看着她,转头向家的方向跑。
      “嗨……”
      帕特里克只感觉风迅速地擦过皮肤,甚至呼啸着卷走了后面姑娘的呼喊,他感到头脑发晕,冲进房间里灌起了凉水。
      “怎么回事?帕特里克,你简直像头发疯的小牛,”埃莉诺抬起手里的酒杯堪堪避免帕特里克撞到,不虞地指责。
      “妈妈,我遇到……”帕特里克呼次呼次地缓了很久,犹豫地说。
      “怎么了?帕特里克,”埃莉诺虽然这么问着,但并没有真正把心思放在儿子的回答上。“看看我的衣服,怎么样?你觉得适合参加诺曼夫人的晚宴吗?”
      那是一条黑色的丝绸长裙,肩颈处是镂空的设计,腰间缀着水晶腰带,出席诺曼夫人举办的宴会不算失礼。
      一个只有八岁的小孩怎么会懂上流社会的女士时尚,埃莉诺只是像求偶期的雄鸟显示羽毛一样对着镜子展示自己的服饰,察觉有点瑕疵后便忙着寻找一对相衬的宝石耳环。
      “很漂亮,妈妈,”帕特里克知道埃莉诺的注意力都在宴会上,于是很懂事地没有说话。
      “哦~亲爱的,”埃莉诺把耳环和项链妆戴好,安慰性地把帕特里克捞到怀里,“我可爱的小牛犊,你想穿什么衣服参加宴会呢?我记得你有一件黑色带暗纹的小西装,那怎么样?”
      “妈妈……”帕特里克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看着埃莉诺,手里不断地搅着自己的衣角,“我不想参加,我们谁都不认识。”
      “别这么说,我的小甜心,”埃莉诺亲了亲帕特里克的额头,并不把儿子那点反抗当回事。“听着,说不定你能在宴会上遇到几个可爱的小姑娘,听说诺曼夫人的侄女这段时间在这里借住,你可以认识她们,和她们一起玩。”
      “我们刚搬来,这里大部分的土地都属于诺曼伯爵,我们要表示友好,”埃莉诺捧着儿子小小的脸,“答应我,要礼貌,好吗?帕特里克?”
      “好的,妈妈,”帕特里克和母亲的额头贴在一起,他被母亲抚弄小肚子的动作搞得发笑,有些压抑的心情也舒缓了些。
      “爸爸也会去吗?”
      “当然,”埃莉诺有点不明白帕特里克的问题,耐心且骄傲地回答,“谁都想和大卫做朋友,你爸爸他总是有这样的魅力,伯爵先生会喜欢他的。”
      “……”
      晚宴的名义是小诺曼先生——伯爵长子的成人礼,诺曼夫人邀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还会举办一个小型的慈善拍卖,用于资助波兰那些遭受战争伤害的妇女儿童。
      帕特里克觉得后面那条才是母亲着力参加的原因,他一直知道母亲对于慈善有关的事业总是格外上心。
      他总是想,如果母亲能把投注在慈善和酒精上三分之一的热情给自己该有多好。
      她总是在帮助别人的孩子,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是,帕特里克有些难受地想,他也很需要很需要母亲的在意。
      梅尔罗斯一家很早就到了伯爵府邸,事实上那是一座很美的庄园,里面种了很多花,向外延伸去是一片挨着森林的湖和一大片已经快要成熟的青黄色麦田。空气中弥漫雨后青苔泥土与花朵混合的芬芳,那座庄园就像是黄昏里一朵黛蓝色的云,有种特殊的、轻飘飘的昳丽。
      在走进庄园前,大卫·梅尔罗斯轻轻地一只手捏住帕特里克的脖颈,把他从埃莉诺身边拉开。轻柔却冷漠地开口,“他就去和别的孩子玩,别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断奶的小怪物。”
      埃莉诺条件反射般地松开牵着帕特里克的手,看着儿子可怜兮兮的眼神忍不住俯下身安慰。“帕特里克,诺曼夫人请了一个马戏团,那里会有很多孩子,你会和他们好好相处的对吗?”
      帕特里克低着头,轻轻点了点,这让他看起来脑袋更向下了。
      “你不会说话吗?难道要我们时刻把眼睛放在你身上才能知道你表达了什么意思?”大卫·梅尔罗斯不耐烦地说,“我说了,他最好是待在家里,所幸我们在带他拜访诺曼先生前把他放在马戏团那里,说不定他还能和那群小丑们学学如何讨人喜欢。”
      “我知道了,”帕特里克急促地回答,it就像没能起飞的小鸟,骤然被吞进去。
      大卫·梅尔罗斯刻薄的语气和那张时刻都保持严肃的面孔实在是违和,他甚至只是用眼睛的余光轻瞥一眼帕特里克,手掌拍在他的背上把人推出去。
      “帕特里克,你要知道什么样的朋友是你需要的,别像个只会配合别人玩乐的木偶。”大卫·梅尔罗斯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大概是他知道儿子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这个黑发的小男孩一点都不像他。
      他是那么软弱,如同屋前那棵无花果树上不到成熟时期不会掉落的果子,随便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孩子都能轻而易举地踩碎它。
      他太软弱了,大卫·梅尔罗斯看着帕特里克犹豫迈向花园的步伐,甚至能想象得到他成年后一事无成,或者说像是寄生虫一样依附着自己。
      大卫·梅尔罗斯的眼角可见地下垂,紧绷的嘴角和锋利的视线彰显了他的傲慢,他想对此嗤笑,但碍于场合只是发出一声轻微的气音。
      “大卫?”埃莉诺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我们该进去了。”
      “是的,没错,”大卫·梅尔罗斯整理衣襟,任埃莉诺挽着他的胳膊去向宴会主人问好。
      “嗨!是你,小家伙!”一只柔软的手拍了拍帕特里克的脑袋,把他吓了一跳。
      他转身看到了下午遇到的金发少女,她换上了一套正式的长裙,裙摆处是轻薄的蕾丝,腰侧是中国刺绣,戴了一顶围了小半圈雏菊的亚麻帽子遮阳。看起来像是胡桃夹子里的克拉拉,美丽又轻盈。
      “哇,”她手里还拿着一顶快要完成的花环,直接放到了帕特里克脑袋上,“你穿的可真是正式,不热么?小男孩?”
      帕特里克不适应地拿下花环,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一个矮矮的小不点,也是一头金发,很像小一点的阿扎莉亚,很可爱。
      “她是薇奥莱特·格尔菲,我叫她vivi,”阿扎莉亚抱起小不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你是来参加威廉的生日吗?”阿扎莉亚看到面前这个乖乖的小男孩很紧张地两只手握着花环,也不说话,并没有失去耐心。“就是威廉姆斯·诺曼,今天的主角,他的生日。”
      “帕特里克……”
      “什么?那是你的名字吗?”阿扎莉亚开了个善意的小玩笑,“一个高贵的名字。”
      而帕特里克的情绪却低落下去,一双亮亮的眼睛错开阿扎莉亚的视线,低下去盯着花环上一朵缺了一瓣的雏菊。
      “I'm sorry,帕特里克,我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很不错,”阿扎莉亚看到帕特里克有点害羞地用鞋尖踩了踩草地。
      “哦,对了,要一起玩吗?玛丽姨妈邀请的马戏团很有趣,算得上一个小型嘉年华了。”
      “但我不认识他们,”帕特里克把花环拿给了阿扎莉亚怀里那个金发小女孩,她一直盯着,看起来很想要。
      “oh,我本来是答应了把这个送给vivi的,她记得很清楚。”阿扎莉亚抱歉地笑了笑,“我会再给你做一个的,我很擅长这个。”
      “我不喜欢花环,”帕特里克跟着阿扎莉亚,因为不是面对面稍微放松了点,“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
      “注意用词,小绅士,这样说可不好。”
      “我们能不进去吗?只在外面,我们待在最后一排,”帕特里克看到前面有人就想退回去,弱弱地问三个人里年纪最大的阿扎莉亚。
      “为什么?最后一排什么都看不到,”阿扎莉亚弯腰放下薇奥莱特,左手牵着她,右手递给帕特里克。
      他犹豫了一下,悄悄用西裤擦了擦有点潮湿的手心,握住阿扎莉亚的手。
      少女的手很柔软,仿佛是挂在树上没有开放的花骨朵。帕特里克没有摸过别的女孩的手,但他知道伊薇特和妈妈的手摸起来也不是这样的,虽然她们的手也很柔软,但似乎少了点蓬勃的生命力。
      “我不知道,”帕特里克迷茫地回答,“我担心妈妈会找不到我。”
      “别担心,帕特里克,你不会走丢的,”阿扎莉亚安慰他,停了一秒接着说,“所以你能轻一点握我的手吗?”
      帕特里克猛地松开,却又被阿扎莉亚轻轻握住,“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孩。”
      阿扎莉亚牵着两个孩子向靠近舞台的地方走过去,还一边和那些正值少年时期的男孩女孩打招呼,他们似乎很熟悉彼此,亲密地拍阿扎莉亚的肩膀和脑袋。
      他们慢慢走到靠前的地方,舞台上两个小丑踩着独轮车扔小球,其中那个带着绿色假发的小丑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口袋里变出一只兔子,递到帕特里克面前让他摸摸。
      黑头发的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伸手轻轻摸了摸兔子软软的耳朵。小丑凑到他面前捏捏自己的小丑鼻子发出“嘟嘟”的声音,一些年纪小的孩子都笑起来。
      帕特里克不好意思地向阿扎莉亚身后躲了躲,认真地看着接下来的表演。
      中途阿扎莉亚拉两个孩子走到冰淇淋车旁,要了两个榛子巧克力碎的冰淇淋。
      “小孩不能吃太多,”阿扎莉亚只让薇奥莱特咬了冰淇淋顶尖的那一部分,还问鼓着苹果脸的小女孩,“甜吗?”
      “甜,”小小的薇奥莱特一本正经地回答。
      “还想吃吗?”
      “想!”薇奥莱特仰着头眼巴巴看着姐姐。
      “下次吧!”阿扎莉亚笑嘻嘻地说。
      而帕特里克还盯着手里的冰淇淋,好一会才开始小心地咬着小尖尖,香甜冰凉的味道渐渐淡下去,帕特里克又咬了一口。
      “嗨,玛丽!”阿扎莉亚招呼一个深金色头发的小姑娘,向帕特里克介绍,“她是罗兹玛丽,威廉的妹妹,也是我的表妹,我们差不多大。”
      “莉亚,我找了你好久,”罗兹玛丽是个端庄的小姑娘,朝帕特里克微笑。
      “这是帕特里克,我下午去找罗斯——我那只小黑猫的时候遇见的朋友,他是个可爱的男孩。”
      “他住在附近?妈妈说她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埃莉诺·梅尔罗斯,是你的妈妈吗?”
      帕特里克点点头。
      “well,”阿扎莉亚松开拉着妹妹的手,把她戴在头上了花环摆正,“vivi似乎有点无聊了,我们玩游戏怎么样?”
      “玩游戏!”薇奥莱特只听懂了最后几个词,固执地重复。
      “Run!vivi,run!”阿扎莉亚开口,薇奥莱特就迈着小短腿在草地上跑起来,边跑还要回头看一看。
      “她在做什么?”帕特里克问。
      “显而易见,她喜欢我们追她,”罗兹玛丽已经有十二三岁了,稍微走快点就能追上薇奥莱特,这让前面的小女孩很有危机感地加快速度。
      在转头朝后看时,薇奥莱特猛地撞在一个成年人的腿上,立刻就后仰下去。
      被那个穿着熨帖西装的人反应迅速地捞起来,大卫·梅尔罗斯把薇奥莱特抱起来,脸上依旧严肃没什么笑意地调侃。
      “看呐!我被一个小怪物袭击了,golden moster!”
      他举着薇奥莱特晃了晃,“你是谁?小怪兽。”
      薇奥莱特被陌生人吓坏了,呆呆地看着对方,眼圈泛红。
      “vivi!”阿扎莉亚冲上去,几乎可以说是把妹妹抢过来,指甲剐蹭到大卫·梅尔罗斯手上的皮肤时,他皱眉,连冷硬绷着的嘴角都下垂了些。
      “很抱歉我妹妹冲撞了你,先生,”阿扎莉亚轻轻拍薇奥莱特的后背安慰她,小女孩把脑袋埋在姐姐的肩窝。
      “抱歉,梅尔罗斯先生。”虽然是小孩,除了被姐姐宠得娇气的薇奥莱特,另外三个孩子都察觉到大卫·梅尔罗斯的不悦。但是由罗兹玛丽来打的圆场,因为她毕竟是个小主人,而阿扎莉亚很明显不太喜欢这位傲慢的男士。
      “没关系,”天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我赦免你”的态度,“年轻的小姐总是需要男士更多的包容,我可不能被当成没有绅士品格的恶棍,不是吗?”
      这种怎么听都带有嘲讽意味,而且没有诚意的话听起来很不舒服。
      “帕特里克!”大卫·梅尔罗斯的视线落到小男孩身上,拉长的语调让他顿时显得有些僵硬。
      “我在……”
      “和我一起向诺曼先生问好,”大卫走过去揽住帕特里克的肩膀,“和你的新朋友们暂时道别吧!”
      “再见,罗兹玛丽,”帕特里克拽了拽小西装的衣摆,“再见,阿扎莉亚,和薇奥莱特。”
      大卫几乎是推着帕特里克走,突然问,“她们是谁?”
      “罗兹玛丽是威廉的妹妹……”
      “我知道,”大卫打断,继续问,“另外两个女孩呢?”
      “她们是罗兹玛丽的表姐妹,”帕特里克偷偷看了眼父亲,“她们人很好,阿扎莉亚很热情。”
      大卫·梅尔罗斯没再说相关的,反而说起了帕特里克的礼仪问题,“如果诺曼先生问你什么问题,我希望你能说点好听的,别像在家里那样。”
      “我知道了……”
      而阿扎莉亚从小丑那里要了一个小狗气球哄好薇奥莱特,凑到罗兹玛丽身边。“那个家伙,给人的感觉很奇怪,他似乎在想对vivi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我真讨厌他!”
      “妈妈也不喜欢他,她觉得埃莉诺很可怜,只有爸爸是个傻瓜,轻易就被别人的话和表现的风度翩翩给迷惑!”
      “你知道的,”阿扎莉亚音量放低,“他们总没有女巫那样敏锐,所以我们才要时刻保持警惕,对任何人。”
      “妈妈说她没和那家人有太多接触,”罗兹玛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个男孩,你很喜欢他吗?”
      “没错,”阿扎莉亚点头,“他很害羞,有点胆小,但挺可爱的,像一只枣红色的小马驹。”
      “听起来很奇怪,但你还要回英国不是吗?”
      “你说我能养一个小男孩吗?就像养一只小马一样,如果他的爸爸妈妈对他不好的话。”
      “那是犯法的!”
      “只是玩笑,别那么严肃。”
      直到宾客聚集起来庆祝威廉的生日,阿扎莉亚才见到了帕特里克,他像一只依恋母亲的树袋熊紧紧拉着母亲的手。看到阿扎莉亚时,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腼腆地微笑。
      宴会持续的时间很长,到了夜晚,小孩薇奥莱特很早就困了。阿扎莉亚就把她抱到房间里,冲了奶粉,给她讲睡前故事。
      一直到结束都没再见过帕特里克,也没有机会问他,他爸爸有没有责怪他。
      第二天,阿扎莉亚和两个妹妹拎着一篮子樱桃派和花园里剪的鲜花拜访梅尔罗斯一家。
      梅尔罗斯的房子很漂亮,外墙的色调偏暖粉色,被田野和树林围绕着,前庭种着一棵高大的无花果树。刚长出的无花果还泛着青色,地面落了些被鸟儿啄落的小果子,整座房子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且粘稠的死寂中。
      年纪很大的法国女佣伊薇特很亲热地把她们领进去,但进了屋就保持着战战兢兢的紧张,“先生,诺曼小姐和格尔菲小姐们拜访。”
      “well,well,”厚重激荡的钢琴声戛然而止,拖沓的脚步声从内室传来,大卫打开门。“伊薇特,给几位可爱的女士上杯红茶。”
      “英国人,对吧?格尔菲小姐?”大卫在家时外套总被睡袍取代,走起路来丝质睡衣带总是飘起来,看起来分外风风火火。
      “是的,”阿扎莉亚看了看周围,“帕特里克呢?他不在家吗?”
      “谁知道那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大卫眯了眯眼,不怎么在乎地说,“教育问题,你不能指望他成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要不整天在外面乱跑就已经知足了!”
      “伦敦?”大卫接着问,“那里现在怎么样?环境有没有变好,要知道我刚离开那会,那里情况可不好。”
      “还不错,我住在伦敦向北的地方,不在市区,”阿扎莉亚不太喜欢大卫·梅尔罗斯不停地问问题,有点敷衍。
      “你呢?玛丽,你父亲似乎希望威廉去美国上学?”大卫对罗兹玛丽的态度好很多,称呼也很亲昵,但又隐约不怎么瞧得起。
      大概是因为罗兹玛丽作为女孩并不能作为爵位和财产的继承者,也因为在这些脑子里全是旧式思想的老白男们眼中,女人并不能作为独立的存在,甚至于他们只把那些美好的姑娘作为某些利益象征的附属品。
      就像大卫对埃莉诺那样,虽然后者作为前者的妻子,虽然在法律上他们都同样具有“人”的权利。但这种权利伴随着性别的不同也对应地产生了世俗的改变,如同大卫,以及他们周围的人,清楚地知道尽管埃莉诺拥有的财富要远超过大卫。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埃莉诺才是那个社会关系中承担了更多家庭责任的人。
      她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她完全可以在大卫对婚姻不忠,在有关sex的特殊爱好转向精神控制前离开他,但她却不敢。
      谁知道是她畏惧于他人的看法,还是畏惧于失去爱人、丈夫呢?又或者她其实是能接受,更可以说是喜欢不涉及精神折磨的S|M关系,但她还没做好脱离其中的准备。
      因为大卫·梅尔罗斯很擅长玩弄手段操控别人,用羞辱和鄙视达到贬低他人,以使自己处于高人一等的位置。
      就像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大卫·梅尔罗斯对不那么熟悉的小女孩能做出轻鄙的姿态,以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份。这大概是他一贯的作风,他不经常做出凶狠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却时常使人察觉他的残忍。
      他的女佣也害怕他,怕到在他面前就发抖。因为他可以风轻云淡地用枪取走一个人的性命,并称之为仁慈,他热爱残暴和伤害并视之为“教导”,这本身就是一种病态。
      “也许吧,”罗兹玛丽摇头,“我们能去找帕特里克吗?”
      “当然,不过你们估计要到后面的森林里,我不建议你们那样做。”大卫·梅尔罗斯抖了抖报纸,有一眼没一眼地扫着,“毕竟,那里可不适合三岁的小女孩进去,vivi是吗?她看起来就像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姑娘,你会像你姐姐那样长大吗?做个小淑女,小女士。”
      他看着薇奥莱特露出一个紧绷的微笑,说了几句话逗她,而薇奥莱特只是靠在阿扎莉亚怀抱里玩着姐姐的金色长发。
      “vivi是个勇敢的骑士,”阿扎莉亚笑笑,“是不是,骑士vivi?”
      薇奥莱特不喜欢陌生人,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用手拽拽姐姐的衣袖,表示自己想去玩。
      “我们要去找帕特里克了,梅尔罗斯先生,祝您愉快,”罗兹玛丽从椅子上跳下来。
      “祝您愉快,先生。”
      “再见,姑娘们,”大卫抻直了报纸,在三个小姑娘离开时眼睛却盯着她们的背影一会。
      接着点燃了一只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盛夏的临近带来了燥热,桌子上香槟洒落的地方爬过几只小蚂蚁。大卫看了它们几眼,拿烟凑过去,一片寂静中燃起几声轻微的噼啪。
      ……
      “你在干什么?!”
      帕特里克踩着井口上铺的木板,一下一下地往下蹦,但他显然害怕踩碎木板掉下去,紧紧地抓着井边的栏杆。
      他听到声音急忙回头,是阿扎莉亚她们,三双颜色相近的眼睛注视着他。
      “别和我说这是什么游戏,那应该是一口还能用的井,”阿扎莉亚严厉地质问,“你这样会掉下去的!”
      “也许他想成为青蛙王子,”罗兹玛丽想了想,“虽然掉下去只能成为这里的大新闻,妈妈会让汤米把家里的井上锁的。”
      帕特里克已经翻身从上面爬下来了,“I'm sorry。”
      “我们可不是你的爸爸妈妈,为什么对我们说抱歉?”
      帕特里克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停地扣自己的指甲。
      “你为什么这么做?”罗兹玛丽蹦跳着过去,拍了拍井口上的木板,“很结实,你肯定很难踩烂它。”
      “我知道……”帕特里克说,面对同龄的朋友他稍微诚实点,“我只是很难过,站在那上面会让我感觉好很多。”
      “发生什么事了?”阿扎莉亚把这个小男孩揽进怀里,像安慰妹妹那样摸摸他的脑袋,“为什么难过?”
      “不要难过!”薇奥莱特扯了扯男孩的衣摆,扬起苹果一样可爱的小脸,举着一颗彩纸包着的糖,“吃,Pet!”
      “不是Pet,是Patrick,”阿扎莉亚无奈地亲亲小苹果,“别拿对罗斯(小黑猫)的方式对待帕特里克,好吗?”
      “谢谢,”薇奥莱特坚持举着糖果,帕特里克接过它。
      “你想去玩吗?附近有个镇子开了游乐场,马克会开车带我们去。”阿扎莉亚想了想,“我们没见到你妈妈,但是告诉你爸爸了,所以别担心。”
      “妈妈睡着了,”实际上是埃莉诺最近失眠,这次多吃了一片安眠药,“她一定也很想去。”
      “也许,”罗兹玛丽从井口上跳下来,“我们最好快点。”
      阿扎莉亚所说的镇子并不大,那个小小的游乐场只有一架有点简陋的摩天轮,和几家爆米花店和冰淇淋小车。
      帕特里克在这里要比在家放的开,在摩天轮上升到最高处,他甚至站起来大声地笑。黑发蓝眼的小男孩笑起来有点傻,脸颊上还有不少小雀斑,看起来和许多普通的小男孩没什么区别。
      除了最小的孩子,他们一人一个冰淇淋,吃完后又去买了水果和爆米花,去看最新上的电影。
      薇奥莱特被托付给了管家马克,阿扎莉亚指着画报说想看那个。
      “白日美人”回眸而视,一头靓丽的金发,如此美艳,楚楚动人。
      “Belle de jour,”罗兹玛丽有点踌躇,“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这不适合我们看。”
      “艺术,亲爱的,法国人难道不是最热爱艺术的吗?”阿扎莉亚端正表情,“别把它仅仅当成情|色片,玛丽,这里十部电影至少有六七部是情|色片。”
      “你确定吗?我们还带着帕特里克。”
      “说的没错,”阿扎莉亚去问他,“你和我们去看吗?或者你可以和vivi一起,她去买宠物粮食了。”
      帕特里克显然很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电影。
      白日美人的色调偏向于迷幻,梦境与现实交织,电影并没有过于裸露的场景,却处处是冲破欲望的情|色意味。女主角白日是放荡的妓|女,“白昼美人”之外是端庄的贵妇,对于性的渴望、精神的空虚以及幼时被成年人猥|亵的自卑塑造了这样一个角色。帕特里克还不能明白,人类超我和本我的对立,也无法理解欲望被压抑而产生的扭曲,以及潜意识与现实之间的矛盾。
      他只是无端地恐惧,幕布上的亮光反射在他的眼睛里,他并不为女主角惊人的美而吸引,反而为她的迷乱所恐惧。
      电影的所有内容也许都是梦境,欲望潜藏在人的内心,我们控制它,或者被它支配。
      帕特里克脑海里隐约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让他恐惧。
      结束时,阿扎莉亚和罗兹玛丽大谈塞芙丽娜的美丽,电影的尺度,以及所有的一切是女主角的梦还是现实。
      帕特里克只是沉默地跟着她们,他还只是个小男孩,甚至不如两个年轻姑娘懂得女性肉|体的迷人。
      “哇哦,怎么了?帕特里克,难道你不觉得塞芙丽娜漂亮吗?”
      “不,我只是……”帕特里克从没有看过类似的影片,埃莉诺没带他看过电影。他也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同龄的小男孩能和他讨论漂亮姑娘,白日美人让他感到,“害怕。”
      “那么小的年纪就觉得女人是洪水猛兽了吗?”阿扎莉亚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别和大人们说我们看了这部电影,他们可不喜欢。”
      “不要害怕,帕特里克,”罗兹玛丽买了汽水,开着善意的玩笑,“别担心会有女孩拿着鞭子让你跪下。”
      “不过凯瑟琳(女主角)足够美貌,她的眼睛就像森林里的小鹿,头发像是流星的余晖。”阿扎莉亚环抱着罗兹玛丽,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像你一样,我亲爱的玛丽。”
      “谢谢夸奖,”罗兹玛丽拎起裙摆屈膝。
      两个姑娘大笑,并爱怜地抚摸一旁茫然的帕特里克,说他像一只puppy。
      薇奥莱特被老管家带去看了木偶戏,带着一只小狗气球和猫粮给姐姐们看。
      罐子里装着两条金鱼,薇奥莱特把它拿给帕特里克,奶声奶气地说,“给你!”
      “我爸爸不会让我养的,”帕特里克很眼馋那两条眼泡大大的红金鱼,他其实更喜欢狗,但是大卫·梅尔罗斯似乎有点烦。
      “嗨,你可以把它们藏起来,放在床底下,偶尔放点面包屑,换点水。”阿扎莉亚看出了帕特里克对鱼的喜爱,“每个孩子都应该有一只宠物,它能教你学会爱和责任,你能成为它的daddy,或者mommy。”
      “威廉以前养过金鱼,我家里还有一个鱼缸,里面有漂亮的鹅卵石和细沙,再从小溪里拽一点水草放进去。”罗兹玛丽直接把小罐子塞进他的怀里,“多完美,金鱼能活很久。”
      几个孩子都坐上车,阿扎莉亚和罗兹玛丽还再给小男孩出主意,怎么不被发现藏了东西。
      薇奥莱特坐在阿扎莉亚腿上,伴随着车体的晃动小脑袋一点一点,她还很小,玩不了多久就很困。
      阿扎莉亚轻轻地拍她的背,哼唱着舒缓的歌曲。
      帕特里克很羡慕,他希望自己也有兄弟姐妹。他很孤独,实在是太孤独了,帕特里克有一本有关星球的科普书,他翻过很多遍,每一颗太阳系的星球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总是一个人翻着书,那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只做着自己的事,包括妈妈,她更喜欢喝酒跳舞。虽然她依旧会拥抱亲吻自己,捏他的鼻子叫他“英勇的小牛仔”,或者是
      “莉亚,”帕特里克那样呼唤她的名字。
      “怎么了?”
      “你会离开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要离开,下半年我就要去女中上学了,”阿扎莉亚轻声回答。
      “罗婷女中管得很严,爸爸希望我和莉亚一起去读书。”罗兹玛丽心情没那么愉快,语气有些怨气,“我想去很多地方看看,而不是待在家里或者去姨妈那里上全封闭的女中,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氛围。”
      “看,法国人,”阿扎莉亚做出戏谑的表情,偏头问帕特里克,“你呢?”
      “我不知道,”帕特里克想了很久,“我可能会去我爸爸以前的学校,也在伦敦。”
      “大概是伊顿,以你爸爸那副高傲的样子,估计不会是略差一点的学校。”
      “你不喜欢他吗?”
      “怎么说呢?帕特里克,”阿扎莉亚摸摸他的脑袋,“你是个很可爱的小孩,而你爸爸,配不上你这么好的孩子。他……我不想说什么让孩子离自己爸爸远点的话,但是,你最好别以他为榜样,如果你不想成为一个冷漠傲慢的人。也许你会觉得这些话很伤人,会很不开心,但我也只能说这些了。”
      “没有,没有不开心。”
      帕特里克的声音很小,近乎于老管家沉重的呼吸声,被车窗带起的风声掩盖。
      阿扎莉亚没再说什么,车停在梅尔罗斯家门前,罗兹玛丽侧身让帕特里克下车,他还抱着装有小金鱼的罐子。
      “再见,帕特里克,”阿扎莉亚头探出车窗,“下周一我就要回伦敦了,你要来送我吗?”
      帕特里克珍惜地抱着罐子,点了点头。
      薇奥莱特被关车门的声音吵醒,也对着他挥了挥小手。
      拎着小鱼罐子的帕特里克在院子里徘徊了几圈,最终在一颗茂密的灌木丛旁停下,把罐子藏在灌木深处。
      走开没几步又不放心地查看一遍,进屋时没听到大卫的钢琴声,帕特里克发现父亲没在客厅,于是迅速地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晚餐时,大卫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己餐盘里的食物,刀叉触碰瓷盘偶尔发出刺耳的噪声。
      埃莉诺恍惚地想着什么,回神时想说些有趣的事,碍于寂静的氛围只是张了张嘴。
      大卫吃完饭,还没放下餐具,“你今天去了哪?”
      “黛西……诺曼夫人……”
      “不是你,”大卫的眼神一瞥,埃莉诺顿时停下,大卫露出一个缓和的笑容,“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没有抬头,盯着自己盘子里一颗一颗小豌豆,“阿扎莉亚和罗兹玛丽带我去看了电影,我们还吃了松饼和熏肉。”
      “什么电影?”
      帕特里克很犹豫,不敢看父亲的表情,“青……青楼红杏……”
      大卫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安静地看着帕特里克。令帕特里克意外的是,大卫没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餐巾,推开椅子,去了前院。
      “帕特里克!”埃莉诺好像才出现在餐桌上一样,乍有点大惊小怪,接着又仿佛在寒冬里被冷水泼了一身,冷静下来。“诺曼夫人说罗兹玛丽和阿扎莉亚下周会一起去英国,你想去英国读书吗?你爸爸会希望你也去伦敦的……”
      “但我还在上小学,妈妈。”
      “没错,也许等你大一点,”埃莉诺缓缓地说。
      帕特里克躺在床上,窗帘没有拉上,尖锐的虫鸣和微弱的蛙声从不知道哪个地方传来,他翻身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忍着睡意等待。
      帕特里克认真听着,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话语声,他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走出去,走到前院。把灌木丛里的小鱼罐子拿出来,抬起头,天上的星星显得低而亮,帕特里克忍不住伸手,似乎这样能捞一颗下来。
      他想,哪一颗离自己最近呢?
      因为那些星星都是那么亮,亮得好像成熟麦田被风卷起时顶尖那一点刺眼的闪光。
      阿扎莉亚有时候会来找帕特里克玩,一般会避开大卫·梅尔罗斯,只和埃莉诺说上几句。
      和大卫的态度截然相反,埃莉诺似乎很喜欢阿扎莉亚,只是不在大卫面前夸赞她。
      帕特里克发现,无论是阿扎莉亚,还是薇奥莱特和罗兹玛丽,她们都很喜欢花草和大树。
      整天都待在森林里,偶尔看见一朵漂亮的花就会非常开心地跑过去,夸一夸它的美丽。在小溪边,捡几块圆滑的石头,搭在一边的草地上,甚至能靠在一些巨大的树根上睡个下午觉。
      或者是拎着小桶和铲子,在树木稀疏的地方种点小树苗,撒点花种,然后摘一点编花环。
      罗兹玛丽还送给他一个非常漂亮的小鱼缸,每次见到他都会问小金鱼们怎么样,偶尔他们也会一起挖点虫子喂鱼。
      帕特里克不太喜欢那些红棕色,会蠕动的虫子,那么恐怖,而三个女孩反而很自然,甚至掉在头上也没反应。
      很快阿扎莉亚就要走了,罗兹玛丽也一起。
      帕特里克想去送别,先和埃莉诺说,她问帕特里克,“你和你爸爸说了吗?别让他担心你。”
      “我很快就会回来,”帕特里克祈求,小声地说,“爸爸不喜欢莉亚。”
      “我很抱歉,但帕特里克,你要告诉大卫。”
      帕特里克于是有点不自然地去请求父亲,大卫答应了他,还问他,是不是确定要去送别格尔菲们?
      加了句,多愁善感的别离只能让人软弱,除了不舍,就只有期待再见面的渴望。
      他说,你应该渴望的是,如何从和小女孩之间的友谊中脱离出来,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不会记住一个傻呆呆的脆弱男孩。而他要明白,朋友永远要志同意合,别做漂亮姑娘的哈巴狗。
      帕特里克还无法明白父亲那些话,他期盼着赶快出门,他要在花园里挑几朵漂亮的花作为礼物。
      孩子总归是孩子,他们会竭力掩藏自己的焦急和心不在焉,但在成年人看来,表情和动作都那么显眼。
      帕特里克很害怕错过,大卫·梅尔罗斯于是答应让埃莉诺带他去诺曼家。
      他很快摘了几朵花,粉白色的,正是盛开的时候。
      埃莉诺开车只需要十几分钟,到的时候,黛西·诺曼为孩子们收拾好了行李,小不点薇奥莱特坐在门前的阶梯上,看到帕特里克时,苹果脸笑得红红的。
      “抱歉,”帕特里克跑得气喘吁吁,“我差点迟了。”
      “没关系,我们还没走,”阿扎莉亚接过花,“这是给我们的分别礼物吗?真漂亮。”
      埃莉诺慢了点走过来,先是和黛西拥抱问候,接着同莉亚和玛丽道别。
      马克开车送她们去机场,黛西·诺曼和航空公司安排了儿童乘机,一路上都会有人照顾她们。
      “你们还会回来吗?”帕特里克站在车门边问,他又要一个人了,有点失落。
      “这可说不定,你知道吗?中学总是很忙,女中是全封闭的,也许假期的时候我们要参加夏令营或者游学旅行。”
      “但别太担忧,至少我家还在这,我总会回来的,”罗兹玛丽大声说,“再见,帕特里克!”
      “没错,再见!”
      “再见,莉亚,玛丽,还有vivi!”帕特里克举着帽子挥舞,远去的车子还伸出几只胳膊挥着。
      埃莉诺带帕特里克回去的路上,问他为什么不和其他孩子做朋友,附近也有孩子。
      “他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们家,”帕特里克还没从分离的伤感中走出来,小孩毕竟没经历过什么离别。
      埃莉诺又提到了她帮助的孩子们,对帕特里克说,有些人可能并没有恶意,只是不习惯陌生人出现在自己固定的生活里,我们拥有了那么多,总要付出一些东西。
      帕特里克不说话,只是难过地贴着车窗,看着飞速疾驰而过的风景。
      一整天他都没什么精神,坐在无花果树下的椅子上,扔着手里的小球,然后再去捡。最后终于无聊地想要回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今天还没有喂鱼。
      打开门后,帕特里克呆呆地站着,想要尖叫,却只发出微小的声音,声带似乎是干涸的河流。
      他慢慢走过去,那条经常撞玻璃缸的,头上有一小块淡金色鳞的鱼被狠狠地踩扁,肚子里的肺泡和鱼肠从肚子下面的伤口挤出来。眼睛从小鱼脑壳里爆出来,闭不上的大鱼眼里是血红色的印记,一片干掉的水渍中晕着淡粉色,地板上粘着几片黯淡的鱼鳞。
      另一只颜色深一点的在门后的角落,身上沾满了灰,也许是为了找寻水源一点点跳过去的。已经死了,鱼鳃也不动了,鱼嘴还张着,鱼鳍僵硬。
      帕特里克蹲下去摸了摸那条深颜色的鱼,干干的,硬硬的,不像还在水里时那么柔软灵活。而另一条,已经有蚂蚁看上了这巨大的食物,但帕特里克不敢去捡,那是一条已经死掉的鱼。
      他不知道该这么取名的时候,阿扎莉亚说干脆一条叫简,一条叫约翰。
      大概死亡率最高的都是无名氏……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地上,帕特里克张大嘴急促地呼吸,没发出一点哭泣的声音。
      愤怒如同汹涌的火焰席卷内心,帕特里克冲出去,手里还握着那只金鱼。
      “为什么?!”
      大卫·梅尔罗斯坐在椅子上,一派坦然,面对儿子愤恨的质问只是冷淡地注视他。
      “为什么你要杀了它们?!”帕特里克大喊,“它们只是鱼!我会抓虫子给它们,甚至用不到一块面包!”
      “well,帕特里克,”大卫站起来走到窗边,“你该知道。”
      “如果我想的话,我亲爱的孩子,”他拉上帘子,“那两只可怜的小鱼甚至活不到今天,但这一切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
      帕特里克啜泣着反驳,“你踩死了简,还把约翰扔出鱼缸!它们能活很久!”
      “听听,你还给两只鱼起了名字?”大卫嘲讽,“帕特里克,这就是宠物?你养了两只它们,却不告知你可怜的老爸老妈,现在还在这里像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一样脆弱地哭泣,质问?”
      嗤笑声如同风声,刮得帕特里克脸颊发红,“我容忍你每天在外面撒野,容忍你总是一言不发,甚至容忍你和那几个行为出格的女孩做朋友。而你,我的儿子,你为你的父亲做了什么?你把两只散发着腥气的鱼带到他的房子,还大呼小叫地质问他。”
      “也许你对我很失望,帕特里克,”大卫冷漠地说,“但你更不知道,我一直都对你很失望!”
      “我恨你!”帕特里克大叫,“我恨死你了!”
      他冲出去,一直跑到他经常玩耍的树林,坐在一颗大树旁嚎啕大哭,哭得浑身是汗。
      没人安慰他,没人告诉他,你的鱼死了不是你的错。
      帕特里克张开手,那只完整的鱼在夏日的温度下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帕特里克很伤心。他把自己的背靠在树上,一阵阵风把他身上的汗吹干,这让他打了个冷战,用有点脏的胳膊抹抹眼睛。
      那只鱼被他放进小溪,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漂走。
      自由,帕特里克想,只有自由保护他们不被伤害。
      他总是沉默,因为总是会有人挑剔他的行为,对此不满,从那短短几句话中解读出各种意义。他总是一言不发,因为凌厉的目光和若有若无的嘲讽。他不够优秀,不够成熟,很脆弱,依恋母亲,总是很孤独,可这不意味着他不会难过。
      帕特里克开始思念莉亚和玛丽,她们总是说,如果挨骂一定要反驳,因为大人不总是正确的,他们总有各种偏见和陈旧的想法,做个勇敢的小孩。
      没隔多久,黛西·诺曼托管家马克送来几封信,有一封给埃莉诺,其他的都是帕特里克的。
      莉亚和玛丽的问候,还有对枯燥学生生活的倾诉,末尾留了学校的电话。
      他没寄信,偶尔会趁着大卫不在的时候给她们打电话,只是接通的几率不大。
      帕特里克期待着下一个夏天,莉亚和玛丽还有小不点会回来,他总是担心她们会像大卫说的那样很快忘了自己。
      她们有很多朋友,可他只有她们这三个朋友,如果不算上莉亚那只总是很凶的小黑猫。
      大卫·梅尔罗斯对人的态度温和了很多,至少埃莉诺很高兴,有一段时间总是脸上带笑。
      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一点,因为帕特里克喜欢妈妈是开心的。
      某天埃莉诺发了很大的火,她似乎知道了什么,几乎是单方面地说了一大堆话,最后冲出去发动车子。
      帕特里克在窗边看着妈妈一次次发动车子,最后趴在方向盘上。过了很久,埃莉诺在车里躺坐了很长时间,看着漆黑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帕特里克依旧在餐桌边看到了妈妈,她穿着一条玫红色的长裙,像往常一样微笑。告诉他,最近会有大卫的朋友做客,希望他表现得好点。
      帕特里克点头,问她要出门吗?
      埃莉诺表现得似乎过于兴奋,她说是的,她要去接朋友们,据说还有一个作家,希望帕特里克能和他合得来。
      但在去之前喝了些酒,亲吻了帕特里克的额头,说如果爸爸起床了,和他一起吃早饭。
      帕特里克没说话,但埃莉诺也没在意,坐上车后对他挥手。
      帕特里克也挥手,直到埃莉诺的车再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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