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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帕特里克 ...

  •   帕特里克觉得自己是要爱上阿扎莉亚了,他没法强迫自己产生放弃她的念头。
      大概能猜到,她是一位很认真、很谨慎的女士,不管你的询问或者请求是庄重还是轻浮,她的回答都需要一定时间和思考。
      她很会照顾人,待到第二天的朋友都是享用了一份浇满枫糖浆和黄油的吐司后才离开的。甚至连帕特里克回酒店取东西,以及去机场都是阿扎莉亚送他。
      帕特里克的朋友——约翰尼在希思罗机场等待他,说实话,帕特里克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好。
      “约翰尼,”帕特里克冲过去拥抱朋友,“我在纽约遇到一位女士,实际上我不是第一次见她。但是,我确定,她也许就是能拯救我的人,我要爱上她了。”
      “兄弟,我很为你开心,”约翰尼真挚地说,“所以?她没和你一起吗?”
      “她要去法国,我们约好十月时见面,”帕特里克坐进车。
      “帕特里克,我认真的,你需要一个好姑娘陪在身边,”约翰尼问,“但是黛比呢?”
      “没错,黛比,”帕特里克后知后觉,“她没给我打电话,而且我似乎把她介绍的朋友惹恼了。”
      “那是你会做出来的事,但是,帕特里克,我真的希望那是一位能让你好些的女士。”
      “好很多,和她在一起总能让我感到放松,她让我感觉自己……是有存在感的。当然,不是那种往人群里扎堆的存在感,我并不喜欢与人交往,但是她并不会步步紧逼,从你这里得到某些情感或者答案。”
      “听起来不错。”
      大卫·梅尔罗斯的葬礼举办得仓促,但是很体面。
      埃莉诺没来参加,借口在国外的儿童救助中心工作,而帕特里克,他恨不得直接把随便挖个坑把骨灰往里面一倒。反倒是大卫·梅尔罗斯的朋友们,他们对这个人的死去表达了堪比自己的信仰随棺木下葬般的哀伤和惋惜,让帕特里克一度想要逃离葬礼。
      “我要掌握自己的人生,没错,那个老混蛋已经死了,死得彻底。而现在,我们竟然还用一场巨大的欢庆来悼念他的死亡,所以,我有什么理由不去那样做,我的人生并不是因为他才变得糟糕或者精彩,无论是哪种意义上。”
      帕特里克远离人群,找到约翰尼,轻微地讽刺着这个类似于聚会的场合,人群中还摆放着大卫·梅尔罗斯的照片。
      用金色雕花相框裱起来的照片,那是个熟练地骑着马,意气风发而且严肃到微微皱眉的年轻人,直视着外界的目光只传达出对当时摄影师无言的轻视和不耐烦。
      “他年轻时可真是有魅力对吧?”帕特里克尽量不用会被误解为伤心的语调说,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死的时候是那么狼狈,他连胡子都没刮干净,嘴角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揍了一拳。”
      “帕特里克,”约翰尼安慰性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我们没办法总是碰到好事,别为此太过担忧。”
      “并不,”帕特里克试图抿起嘴唇而不至于让自己露出一个脆弱的、悲伤的表情,但只是抽搐式地笑了一下。
      “你看到黛比了吗?她好像在找你。”
      “我们昨天见了一面,她对我大骂,指责我企图对她的——其实也算是我的朋友,但我都已经忘掉了。玛丽安,她对黛比指责了我对她说的那些话,还试图邀请她吸毒,然后黛比又把那些指责说给我。”
      “老天,”约翰尼有气无力地叹息,“你不该那样做,黛比为了让你回归正轨做了很多努力。”
      “是这样,但我们还是吵了一架,然后她哭得很难过,”帕特里克脸上出现一种茫然与无措混合的表情,“我也很难过。”
      “我不知道黛比到底想要什么,她需要我,但是又需要我做一个礼貌、自律、永远陪着她、满足她一些要求的人,但她应该清楚,我做不到。”帕特里克突然有些烦躁,“就像我说的那样,你想要坠入爱河,期望有人修补你的心,填补你的生活,你看,都是该死的徒劳,她只需要你做些什么填满她的心。所以,是时候了,我知道这很混蛋,但是和黛比说再见才是最好的方式。”
      “但你还在尝试,那个姑娘,你提到的那朵杜鹃花,希望她是最后一位。”
      “我也是。”
      帕特里克的生活重归平静,他再次回到了那间公寓,或者说房子,总之,他从不用家来称呼。
      伦敦的空气很糟糕,过了盛夏的日子就总是阴雨连绵,清晨打开窗子向外望去不是灿烂温暖的阳光和透彻的天空,而是一片雾气蒙蒙的街道。如果说哪里算作一处风景,那道路两旁细骨伶仃的树和偶尔一瞥得见的花朵绿茎都是难得,但帕特里克总是拉着帘子。
      就连那点雾气朦胧的光都没能透过来,帕特里克安静地蜷缩在沙发上,电视屏幕规整地打出一块方正的、失真的幽蓝色光束在他的脸上,而他什么都听不到。
      焦虑痛苦,忽冷忽热,浑身起鸡皮疙瘩,恶心想吐,头痛流汗,这些都是戒断的反应。似乎有一团跳跃的火在心脏里燃烧,随着每一次跳动冲破瓣膜涌入血液,蚀烧着血管脆弱的内壁,帕特里克忍不住吐在了地毯上。
      没有可|卡|因,没有安|眠|酮,就连美|沙|酮都没有一片,帕特里克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个夜晚……或者是清晨之类的。
      他该清醒一点,然后走出房门,到东区的随便一条街道都能填平现在这种蚀骨的渴望,或者稳妥点打个电话就能找到更安全卫生的欢乐屋。
      该死!该死!!
      帕特里克想要站起来大喊,滚开!!
      理智,思维,情感,欢乐与憎恶都在这渴望下被烧成一团虚无的灰尘,随着时间的延长而使人变成空洞可悲的巨兽。人们总以为自己有着无法撼动的坚定和永不磨灭的爱与恨,总以为自我强大,而其他一切诱惑和渴望都不过是花朵下的根茎。
      而忽略了诱惑和渴望比爱,比恨,比坚定的心灵更长久。人,在没学会直立行走前就懂得要争夺食物和地盘以满足生存的渴望,在学会直立后,这种争夺便演变为战争。爱是学习得来的,战争是发展而来的,而对生的渴望,对自由的渴望,这些无关好坏贵贱的渴望则是与生俱来的。
      而诱惑则更可恶,它轻易便能蒙蔽你的眼睛,捂住你的耳朵,甚至能夺去你的嘴和心灵。诱惑能蛊惑、玩弄、操控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种族,它不分道德和规则,也无关时代和文明,一旦沾染,就会被它得手。
      诱惑!诱惑!!这是个该死的词,因为它总是实在地提出建议,而你很难拒绝,更可悲的是,一旦犹豫,就被它攻陷一半。
      诱惑!诱惑!!帕特里克躺在地板上呢喃着这个词,他觉得自己冰冷得就像一具文艺复兴下被丢弃的、失败的半成品雕塑,而他的主人、他的创作者则是一个没有才华、暴躁的老疯子。
      石头是没有情感的,被刀凿割裂时也只是安静地立着,而与之相同的不正是那些软弱的、并不坚硬的孩子吗?
      能轻易让他们闭嘴,用疼痛让他们改变说法、改变习惯,用冷暴力让他们自我怀疑,接着就能轻易掌握他们。随便一个成年人就能推翻他们的一切,被轻视的、不被当成一个真正的人、不被尊重想法的孩子,被成年人的反复无常和冷漠折磨得连一点微小的声音都要害怕地颤抖。
      摔门的声音,门锁轻微的咔哒声,冷硬的诘问和近乎争吵的声音,酒精的味道,被逼迫去做的事,再轻微的脚步声都会从沉睡中清醒。都似乎成了一棵树上的寄生植物,已经习惯的你不能指望它们消失,只能盼望着,长大能带来摆脱。
      也许是真的有效果,似乎是新的循环,帕特里克哆哆嗦嗦地为自己倒一杯酒。那些让自己刺痛的习惯和行为仿佛就是一个新的循环。你清楚,那些东西会成为你的保护伞,深深地刺伤那些你厌恶、深恨的时刻,我们只不过把那些学习到的最有效的、伤害别人的方法拿来用罢了。
      酒精!更多的酒精!需要麻痹头脑,冷冻渴望,帕特里克把房间里所有的酒都搬出来放在地板上,一瓶一瓶地喝下去。
      [帕特里克,你这样会酒精中毒!]
      “中毒?也许我一直处于中毒状态,”帕特里克举杯,“也许毒药才会使人清醒!”
      [帕特里克,接受它,容许它,但别为它疯狂……]
      “疯狂?难道我不是一直都那么疯狂吗?我已经很疯狂了,我爱上了别人,这难道不是最疯狂的事?”帕特里克走到窗边,暗淡的天空以及轻微的光线,“我还能爱上别人,这难道不是最疯狂的吗?”
      虽然和阿扎莉亚约定了十月见面,但帕特里克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给她打电话,那个阿扎莉亚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她公寓的座机。
      每天都是没人接听,但他似乎从中找到了一点慰藉,从那串忙音和寂静中找到了微妙的慰藉。就像永远永远不会出现星星的夜空,你期待着它总会闪着一点亮,你知道它会有一点亮。
      直到有人让那通忙音消失,响起的是一句“Hello?”
      “Hello是阿扎莉亚吗?”帕特里克知道这是明知故问,但实在想不到什么问候。
      “是我,帕特里克,”他似乎听到了阿扎莉亚一声轻柔的笑,她询问自己过得是不是还好。
      也许吧……日夜颠倒,偶尔出现戒断反应,他没有彻底戒掉毒品,喝酒更频繁,有时候会出现幻觉。
      但比最糟糕的时候还要好那么一点,至少有什么东西让他期待着。
      他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帕特里克习惯早到,在没有吸毒和醉酒的情况下是这样。
      这个季节的伦敦已经有点冷,叶子都开始泛黄了,阿扎莉亚穿着一身浅咖色的风衣,金棕色长发窝成一团类似玫瑰花的发髻,耳边的碎发用月桂叶样式的发饰固定起来。
      帕特里克似乎才想起来,她似乎是比自己要大几岁的,但是总有种常青树般永不褪色的活力和秋日阳光的温柔。
      那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感觉,心脏——那个在理智里似乎已经破破烂烂的器官似乎被某样温暖的、无形的东西填满,让人忍不住想要快点逃跑,但又却在无意识中不断靠近,似乎头脑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它让自己变得像只傻掉的狗,追着自己的尾巴不停地奔跑,让自己变得如同一只小脑袋的鸟雀,在无垠的天空中冲刺着。这就是他的心,奔跑着,冲刺着,雀跃着,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雀跃着。
      阿扎莉亚带了礼物给他,这倒是有点意料之外,他很少收到这样的,或者说他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礼物。
      谨慎,这在帕特里克心里是个值得称赞的词。心动或者坠入爱河都很容易,但如果有再进一步的趋势,他就会变得谨慎。
      某些时刻,他会想,如果他的母亲——埃莉诺在恋爱结婚时都能谨慎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那么糟?还是他的父亲太会掩饰自己,太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精英,而实际上只是个变态的恶棍。
      帕特里克没能思考那些,在亲吻阿扎莉亚的那一刻,实话说,没有太多欣喜或者愉快,反而是失落和恐惧。
      他害怕哪怕是阿扎莉亚这样的人也无法把自己拉回正轨,也害怕阿扎莉亚会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礼貌、值得尊重的绅士,而是一个压根不值得被爱的瘾君子。
      更糟糕的是,他恐惧的是,阿扎莉亚和自己有可能被割裂的未来,自己注定会被厌弃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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