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6、第 86 章 ...
-
祁桑想起了个人,问:“蹄儿,你知道陈九星吗?”
猪蹄陷入沉思,“她身上有不寻常的东西,但对于现世来说,又确实是人。”
“喔,对了,少年忘了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他也用记忆换了什么吗?”
“他原本想换另一个世界,祁桑的家人平安,但我做不到,于是变成了朋友,封杨。”猪蹄当猫当惯了,下意识想舔手腕,不过左手刚握成个小拳头放在嘴边,就被右手强行按下去。
“小袁和项深会相遇吗?”
“嗯。”
祁桑鼻子又一酸,“他干嘛不为自己考虑。”
“因为,他说你会。”猪蹄打了个响指。
“还挺机灵的,”祁桑偏头看他,虽然自己朝夕相伴的小猫变了模样,但熟悉感还在,“说了这么多,那你呢?”
“当然是回我家啦,别想我,你也会忘了我的。”猪蹄欢脱的笑了几声后说,“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啊。”祁桑短暂的和猪蹄抱了抱,当做告别。
“你和他,再见一面吧。”猪蹄手指点在祁桑眉心,下一秒,祁桑和少年一起站在了西洲后巷不远处那幢拆迁楼外。
两人并肩看这幢有些阴森的旧楼,门口的“拆”字,如同封印一样涂抹在墙上,绽出几笔鲜红。
少年侧过身面对着祁桑,面容渐渐变化成他本来的样子,他摸了摸头发,短的有些扎手。
“我不是未成年。”他笑着对祁桑说,“是不是一模一样。”
“嗯,”祁桑眼睛一眨不眨,重重点头。
“像保重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他将手放在祁桑后脑上,向前跨出一步抱住祁桑,“要珍惜自己,知不知道。记住啊,世界上永远有人爱你。”
“嗯。”
“你手机里拍下的日出,是给我看的吧,我看到了,谢谢。”
“嗯。”
“好好的,别吵架。”
“嗯。”
“别丧气,我这是重获新生。”
“嗯,你陪了我很久,总归舍不得嘛,”祁桑有点喘不上气,或许是因为怕掉眼泪而故意憋气造成的,他把自己的呼吸声压低,将脸从少年胸膛上移开,扯了扯唇角,“好好等着,你爱的人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我知道,那就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吧。”
“好。”
“你别哭。”
“我没哭。”
“再见。”
“……再,再见。”
天边的星河如缎带一般旋转,缓缓流入少年身后的拆迁楼里,一星火光点燃楼中的枯草,祁桑闻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柠檬香,却没闻到燃烧产生的呛人烟味。
少年松开手,面对着他后退到楼道口,烈火沿着他左右两侧向前延伸,在距离祁桑一步之遥处戛然而止。
火焰与星光坠落在两人的瞳孔里,少年站在橙红与银白形成的包围圈中,抬起左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右手向祁桑挥了挥,转过身,往光的尽头走去。
他消失的那一瞬,祁桑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也追随他而去了,那些因为极端难过而产生的头疼渐渐减轻,凝在眼眶中的泪水没了下落的理由,被他一把擦干,他的神色从悲伤变成了迷蒙,渐渐地,他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站在这儿。
一只黑猫站在墙头对着他喵了声,在祁桑看向他的刹那,黑猫从墙头上跳下来对着他的眉心一按。
不夜城的大门开了。
空气里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因为太淡了,要仔细闻才能捕捉到。
病床上的人,本来自然弯曲的双手忽的握成拳,双眼乍然睁大,手肘用力一撑从床上坐起,霎时与病床边的人对上了视线。
许风之面色憔悴,双眼无神,青色的胡渣斑斑点点,即便祁桑的视觉尚未完全恢复,也能看得清楚。
他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想离许风之近一些,摸摸他的脸,不料两腿僵直太久,忽然动弹几下,又麻又痒。
“我……”祁桑捂着腿说,“你怎么回事?”
许风之一把抱住他,按了铃叫来医生,尔后搓热双手,帮他按腿消除酸麻。
祁桑呆滞的问:“我晕倒了?”
许风之疲惫的点点头,给刚进来的医生让开个位置。
几分钟后,医生说:“没事。”
“没事怎么会晕倒!”许风之累极了,声音里的怒意没有丝毫掩饰。
祁桑也觉得自己没事,便给医生解围,“应该是太累了。”
许风之挥挥手让人都出去,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后仰,闭着眼凝神片刻后,再度贴近祁桑抱紧了他。
“我以为你走了。”
“走去哪?”祁桑想起清明快到了,许风之又怕鬼,安慰道,“清明节嘛,不会有鬼把我带走的,再说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看许风之不说话,祁桑问:“我晕了几天?”
“三天。”
“这么久,”祁桑右手抚过许风之后心处,“先睡会,等你醒了我们再回家。”
“嗯……”许风之听话的躺在他身侧,过度紧张的神经迅速放松,很快就酣然入睡。
等他睡稳,祁桑小心把床头的手机拿过来,拉了个没有许风之的微信群,问这三天发生了什么。
封杨四人,一人一句,很快就一点不落的告诉了他。
原来是三天前,祁桑莫名晕倒在自家床前长桌边,许风之恐慌万状的将他送到医院,明明医生说人没事,只是睡着了,但许风之的表情就跟祁桑英年早逝与世长辞一样,好几天没合眼,现在终于把人盼醒了。
祁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晕倒,甚至都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回家。但医生都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他放宽心,把遗忘的原因归结为睡得太久,而且忘了就说明不重要,不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
等许风之醒过来,天已经黑透,祁桑下意识摸了摸胸口,什么都没摸到。他皱着眉手掌在脖颈处摸了一圈,皮肤顺滑细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风之抓住他乱动的手,攥在手心里,“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痒,摸了摸。”
“嗯,那我们回家吧。”
“好。”
两人到家后,祁桑没看见等在门口的黑猫,疑惑道:“猫呢?”
“你晕倒那天,可能是跑出去了。”许风之没力气做饭,躺在沙发上给南风的人发消息,让他们送几个菜上来。
祁桑握着手机坐在许风之身边,把自己晕倒和黑猫消失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琢磨着上楼应该是去找猫了吧。
许风之见他一脸愁容,将人揽在怀里说:“我叫人去找来着,没找到。”
“嗯……”祁桑对黑猫走了这件事没多大反应,好像他早晚会走一样。
他从沙发上起身,跟许风之说了声要去洗澡,吃饭的时候叫他。
许风之没答应,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进了浴室。
洗完澡,晚饭正好送到,许风之感觉祁桑的心思和往常不一样,明显没在菜上,以为他是因为丢了猫心里难受,于是安慰道:“猪蹄之前是流浪猫,可能在家待着不自由才跑出去的,别难过,没准他在外面玩一圈,哪天就回来了。”
“嗯,对,是猪蹄,不是,也不是,”祁桑敲了敲头,刚才居然都没想起黑猫的名字,“我总觉得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跟什么有关系,说出来我帮你想。”
祁桑咬着筷子尖儿,“跟你有关系。”
“还有呢?”
“没了。”
许风之抽丝剥茧地帮他分析,“你上楼是去找猫吗?”
“有可能。”祁桑回答得很犹豫。
“也有可能是去找别的?”
“没错。”
“会不会是你不常用的东西,放在上面没拿下来?”
“不常用……”祁桑想起了自己常用的东西,问,“我的iPad在哪儿?”
许风之没注意,边给祁桑夹菜边说:“先吃饭,一会儿我陪你上去看看。”
楼上的窗户没关,风扬起白色纱质窗帘,窗帘再拂过床前的长桌。iPad和Applepencil整整齐齐的摆列在桌上,屏幕亮了亮,上面的时间是21点48分。
许风之跟在祁桑身后按开灯,两人一眼就看见了放在长桌上的iPad。
“原来是因为它啊。”祁桑如释重负般笑了笑说,“我想起来什么事儿了。”
祁桑一手拿着iPad一手拉着许风之,与他并排坐在秋千摇椅上,盘着腿斜倚在他胸口,点开procreate递到他眼前。
“早就开始画了,最近才画完。”祁桑红着脸抱着许风之脖颈亲了他一下说,“跟你有关系。”
他略过第一幅,直接点开第二幅。
“这一天,我做了个特别吓人的噩梦,但从噩梦里惊醒后,打开门,你就在我家门口。”祁桑指着画面上许风之的运动装说,“衣服是我瞎画的,当时光顾着看你脸了,没记得衣服是什么样。”
“想起来了,早饭吃火锅那天,”许风之把祁桑抱在自己腿上,下巴垫在他的颈窝里,“一见面就扯我脸,是觉得还在做梦?”
“哥,”祁桑调整姿势,后背紧贴许风之,让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空隙,“你真的很了解我啊。”
他退回图库,点开第三幅画说:“黎州轻轨2号线,这张是在医院画的,我怕忘了细节,所以画的特别快。”
“什么细节?”许风之问。
“你的耳朵啊,就很红,很可爱,很想咬一口。”祁桑回过头,舔了下许风之耳垂,用牙齿小口磨了磨说,“好凉。”
“有热的……”
“闭嘴,不要破坏气氛。”
祁桑切换成第四幅画,是新年夜,吹梦楼顶的烟花。
第五幅,是两人在阳台单人沙发上的初吻。
第六幅,是去滨海前夜,许风之在西洲门口穿着单薄的衬衣喊他出来看月亮。
祁桑转过身,跨坐在许风之腿上,贴着他的脸问:“感动吗?”
许风之在祁桑侧颈吻出朵玫瑰花,一只手抱住他的后背,一只手绕到自己身后。
“西洲三家店开业的第一个新年,我和小流还有项深聚在一起算我们赚了多少钱,净利润按比例一分,每人都没分到多少,但大家都挺开心的。”
“然后呢?”
许风之食指与拇指之间,银白色的指环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他凝神看着祁桑说:“这是我的那份,分完钱当天买的,正好是你无名指的尺寸,机缘巧合,我们天生就该永远在一起。但,我还是想问,你愿意吗?”
“无论我以后好看或者更好看,你有钱或者更有钱,我们开心或者更开心,我都愿意,”祁桑将手递给他说,“没有别的可能。”
许风之给他戴上戒指,两人心照不宣,双唇紧贴。
iPad屏幕还亮着,等他们想要转移阵地时,许风之点开第一幅画问:“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流哥让我画条漫前,”祁桑弯腰,随手将iPad扔到地毯上,“应该是练习的吧,太写实了。”
iPad屏幕暗了一度,画面是祁桑家客厅的部分,落地灯在利休白茶色的沙发后,把沙发的影子投射在短绒地毯上。
王建齐的案子,在西成市银杏满地的秋天开庭,结局也像谭勋承诺的那样,王建齐难逃一死,只不过他没能熬到进监狱。
具体的死状谭勋没说,但从他的表情中,祁桑能猜到冯南凯如愿以偿。
而冯南凯,他出国的那天,祁桑和许风之一起去送他。
临别的客套很简短,祁桑和冯南凯认识的时间不长,感情和深厚扯不上边,但两人多少算是患难之交,互相关心的话,能说多少还是说了多少。
不过祁桑没明白,为什么冯南凯和许风之都不太高兴。
等冯南凯进了安检,祁桑手肘戳着许风之肋骨问:“你怎么回事?”
许风之:“他怎么回事?”
祁桑:“我怎么知道他怎么回事?”
许风之:“你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但你得知道我怎么回事。”
祁桑:“我这不问你呢吗。”
许风之:“他眼神不对。”
祁桑:“你适可而止。”
许风之:“我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
祁桑:“我什么都没干。”
许风之:“嗯?”
祁桑仔细想了想,唯一有可能让冯南凯误会的,就是自己喂给他的几块水果。但那纯粹是因为,当时吃的是他的东西,自己觉得不太好意思让他干看着,而他重伤动弹不得,可不得喂进去嘛。
许风之:“你心虚什么?”
祁桑:“我没有。”
许风之:“你有。”
祁桑:“我没有。”
……
远处,飞机直入云霄,有的人必须要走,有的人一定得留,机场见证的不止是离别,还有新生。
秋风搅乱人行道上的银杏叶,落日余晖铺满城市的条条大道。
机场路如往常般拥挤,等绿灯的间隙,许风之趴在方向盘上说他上高中那会儿,西成的人都没这么多。
祁桑侧着头看他,温柔的目光,让许风之浑身发热。
许风之拉着他的手问:“你在想什么?”
“哥。”祁桑皱着眉,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有句话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过。”
“什么?”
“哥,我爱你。”
在红灯变化的最后几秒,祁桑解开安全带吻了许风之一下,再迅速系上,快的许风之都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他说:“绿灯亮了。”
此刻,祁桑的眼里是许风之,许风之的眼里是前方的车辆和人群,从空中俯瞰人世间,他们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是时空错乱,四季倒流依然分不开的那一对儿。
高悬于众生之上的时钟骤然破碎,眨眼间重新凝聚,而时针与分针所指向的数字,已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起点,冬至。
祁桑上午得罪了个客户,大领导让他赔礼道歉,可连着打了两个电话,对方的状态都是“暂时无人接听”。没办法,中午还和人约了吃饭,他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又打了一个,准备再打不通就过了午休再试试。
办公楼一楼大堂咖啡馆里,穿着白衬衣绿围裙的服务生把新做好的咖啡递给排队的客人,揉揉后颈,往门外望去,正午的光恰好穿过大楼的门照在大堂地板上。
下一瞬,祁桑停在阳光下,迎着太阳打了两个喷嚏,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四处张望寻找视线来源。
仿佛指尖突然被缠上了红线的一端,顺着红线望过去,正与对着他出神的服务生视线交汇。
祁桑右手食指指着自己,另一只手在半空挥了挥,像是扫开了两人间所有障碍一样,服务生小跑到他面前,脸有些红,不好意思的摸了两把自己的后脑勺,“我……”
祁桑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着腰,仰起脸问:“一会儿你有空吗?”
“啊?!”
“或者今天下班后,我能约你喝咖啡吗?”
“好啊!”服务生强装镇定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祁桑,祁连山的祁,”祁桑隔着玻璃窗往路边望,没找见他想要的,“桑树的桑。”
服务生指着拐角处,祁桑的视线盲区,说:“桑树在那儿。”
祁桑扭过身,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对,还被风吹弯了。”
服务生笑着说:“我叫许风之,许是许久的许,之是久而久之的之,风吹弯了桑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