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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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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珀一早是被热醒的——房间里那么点儿只够通风用的小窗子,刚刚好让一束夏日阳光晒上了床。
她在盥洗室放水随便擦了把脸,从房间门口张望了一下通向地下的楼梯。
向下拐角处还有里面灯火投射在砖墙上的影子。整个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旁边厨房里有点动静,听起来像是有人很小声抽泣。
于是安珀推开了厨房的门。
——这看起来可不太象个正经厨房,倒像个工坊。大窗下有两个看起来似乎是烧油的灶台,四周墙壁挂满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辣椒串、扎成束的不知名草杆子、草编的鸡蛋串、各种大小袋子等等……
靠墙一字排开三个老旧的储物柜,两个已经没了柜门,里面堆积着各种袋子和罐子。
有个穿着蓝长袍,系着脏围裙的年轻姑娘正坐在墙角小凳上,她身后就是唯一完好有门的柜子。
这姑娘在低着头剥一筐洋葱,没扎好的栗色长发落了一缕在脸侧,挡住了视线,以至于她好一会儿才抬头注意到站在厨房门口的安珀,就慌忙把装着洋葱的框拖得离自己更近了点。
“呃……哈哈,你别过来啊剥洋葱很辣眼睛的。”
安珀暗自腹诽:别赖洋葱,我听见你哭才过来的厨房。
“姐姐,要帮忙么?我剥洋葱很快的。”——还有穿越前的中学生物课传统艺能加分项:保证能撕好那层色泽浓郁的洋葱皮。
“不用不用……”她连忙摇头,“早上卡洛尔前辈交代过了让我照看你。我是乔安娜(Joanna),见习理事,今天不值班所以来给大家准备午餐——你喜欢吃洋葱饼么?”
“我不挑的,乔安娜做什么都好。”
“……其实我也只会做洋葱饼。”乔安娜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小声说。
安珀在厨房转了一圈,努力翻着已经出现得越来越少的记忆碎片——嗯,幸好记忆里有这种烧油的炉子的使用方法,其他大多数工具都能连蒙带猜的认出来。
乔安娜见她盯着双层水池发呆,就主动解释说:
“刚才我把冲洗东西的脏水积在下面水池里了,你看挂在旁边那个布口袋里面是白矾,捏一点点撒进去,就会变清,又可以利用来擦地板。”
安珀刚有点感慨这种节约用水的态度,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世界的自来水没那么好用。城区都是每家每户屋顶自备水箱储水,雨水不够,河水井水凑。即便伯爵府也是每周——嗯,这个世界一周也是七天——有两次,会有工人来充水箱。
盥洗室里的设计可不是抽水马桶,而是有桶锯木屑碳灰啥的乱七八糟玩意儿放在旁边,往干式马桶里抓几把灰,方便完了再抓几把灰,踩一脚机关就能让它沿管道掉下去。每个周末都有大量乡下农夫赶车进城,沿着大街小巷给各家各户送来新草木灰,并在街道上掀开粪坑盖子挖走已经差不多堆好的肥。
但凡不能达成堆肥良性循环的城市,还会被周遭看不起,觉得脏兮兮上不了台面,不配有贵族居住。
安珀顺手帮着撒了点白矾在脏水里,转头问:
“乔安娜,可以借给我针线么?我想改件衣服。”
“啊,好啊。我拿给你。”
乔安娜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她站起身在围裙上用力擦手的同时,一只洋葱掉下来,咕噜噜滚过半个厨房。
安珀伸手把滚过来的洋葱捡起来——呵,这剥得比狗啃过还惨。
乔安娜转身打开柜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两声。
安珀无奈的拿着洋葱走过去,扯了扯乔安娜的衣服。
“真的很难过的话,就理直气壮的哭呗,谁还没个烦心的时候了?”
“……可是……可是,”乔安娜一面哭一面说,“塔兰托(talanto)的头花,最便宜的我也买不起啊……即便是没有镶珠宝的细麻布头花,也会超支的……”
——噢不,又是这种梗。
安珀差点笑出声来,把“头花”换成“高奢口红限量版”简直是跨越时空也能找到共鸣点。
“乔安娜,你把洋葱皮全部留给我,我保证你有朵很漂亮的头花。”
“啊?”
“相信我,”安珀说,“卡洛尔有告诉过你,我在这儿是因为我凝聚了超凡钥匙么?”
——知识就是超能力,嘿嘿。
整框十几个洋葱的皮在半小时内就被清理了出来。
安珀迅速拿了一件昨晚卡洛尔给她的长袍,剪短。沿着长袍下摆剪下来的薄麻布分成三块,一块和金黄色洋葱皮卷在一起,一块和紫色洋葱皮卷在一起。
然后安珀伸手把厨房窗外的蕨扯住,剪了两大片叶子,捣烂倒进白米醋调成糊糊,涂在第三块薄麻布上卷好。
三个布卷儿分别装在陶瓷杯里,加水,然后用一只最小的锅开始隔水煮杯子。
乔安娜忙着做洋葱饼,时不时迷惑的看过来一眼。
安珀缝完长袍,乔安娜也差不多做好了一篮子饼,准备去送午餐给同事们。
“早点回来拿你的头花哦。”安珀一面说,一面准备处理她煮的布。
乔安娜半信半疑的走了。
安珀把布拿出来洗干净,然后挂起来晾干。
“做个花而已应该不用泡明矾水固色……”她自言自语着,估计着麻布的颜色和大小,心里迅速打了个底稿。
乔安娜给她留了一只饼,趁热确实好吃。
方才薅蕨叶子的时候,她发现之所以窗外会有茂密的蕨,是因为这个厨房外地势比较高,显得里面成了半地下室。
她又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不远处好像就是条石打底砌成的城市广场。
即便在安珀·潼恩的记忆里,城市广场也属于一直在路过,从未下车走走的地方。
——对,任何贵族小姐的贴身女仆,出门都是要么紧跟着小姐要么待在马车里,还真不可能出来见世面。去过仅有的人多一些的场合……好像就是贵族的晚会和教会的学校。即便和别家女仆遇到了,碍于规矩也不能交朋友聊天的。
——逛街是一种重要的娱乐活动,但那也是工业化之后才会被贵族认可的娱乐活动。这会儿的贵族是什么作风?让商人把东西送到家里挑,或者派仆人去买。社交炫富性质的拍卖会例外。
可能这个世界的洋葱质量比较好,安珀这样偷工减料染出来的布,晾干后色泽还挺明亮的——金黄,紫红褐色和浅绿都在算得上养眼的范围。
然后她动作飞快地剪折缝,一大朵布花在手里渐渐成型。这对她来说实在没难度,一面缝还能一面走神琢磨之前观察到的东西。
——街道上衣物主色调是蓝和棕,明显没染色过的也常见,说明染色工艺不发达。
——但贵族们的衣物还都挺华丽的。所以鲜艳的色彩属于高端产品?
“染色,是大地之主和匠造之主教会独有的技术,”门口传来卡洛尔的声音,“倒也不是禁止外人学习和使用,而是大部分材料和制造过程都太臭了,以至于被列为贱业,工坊不能入城。”
安珀吓了一跳,寻思自己刚才是不是有可能在自言自语?
而刚从外面回来的卡洛尔却继续说:
“——我觉得以你的天赋,确实匠造之主的教会会特别喜欢你,但我跟你讲,去了染坊不被熏吐的女孩子,还没听说过呢。”
“不不不,”安珀举着刚完工的头花郑重声明,“我不去!绝对不去!我就只是想给乔安娜做个头花。”
——街上马粪味我都相当不适应,跑去传说中染缸臭到连蚊子都会躲开的菘蓝工坊?作死也不是这么作的。
卡洛尔露出个明显的,有点使坏得逞的微笑来,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
“乔安娜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应该回床上躺着去,尽量多睡。”
“我可以回家拿我的衣服和针线包么?”
安珀刚随口这么一提,卡洛尔的表情就变了。
他迟疑了片刻,抬手揉了揉鼻尖,慢吞吞的说:
“莫里斯伯爵今早拉着我在教会做了个证明——具体内容是:由于安珀·潼恩转录仪式后有失控迹象,又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强行凝聚钥匙,已经……死于心智崩坏。钥匙应遗言转赠达莲娜·莫里斯。——在雷霆之主和光辉之主的教会各有备案。”
安珀有点傻眼,咋回事,这就被社会性死亡了?
“那……我得改名嘛?”
“不需要,”卡洛尔耐心解释,“安珀这个名字很常见可以继续用,只不能用潼恩这个姓氏而已。”
“达莲娜大小姐开心么?”安珀没话找话,她其实对自己又只是“安珀”了挺高兴的。但是大家眼里的曾经的安珀是非常在乎大小姐的乖乖仔,她觉得装也得装得有始有终。
卡洛尔抿了抿嘴。
“莫里斯小姐特别开心——成为我主的祭司以来,我做过很多讣告,现场从来没有见过像莫里斯小姐这么开心的先例。”
没立场骂安珀不能对达莲娜好,他还是可以极其不屑的对达莲娜开嘲讽腔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