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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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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芙允起身时便听外面有人叽叽喳喳的叫嚷,可惜她睡了一笼好觉,没能来得及见一见,这声音的主人。
她在内殿门口站了站,人已走了,好似只留下一封书信。
重泽神君坐在正堂前,轻扣着檀木桌案,凝神在想些什么。
她不便打扰,正打算去天池看看,却被重泽神君喊了一声,“芙…神女。”
她回首,踱步走近。
清晨的毗南宫,霜气重,昨夜里许是哪路尊神又来降雪,将琉璃瓦厚厚盖了一层雪,毗南宫也生了寒气,她从正殿看过去,远处山峰迤逦,云遮雾罩,毗南宫好似天上落下的星子,沾染了人间的俗气,略显生机。
仔细才发现,竟是重泽神君将那遮盖仙气的和挡风雨的罩子一并卸掉了。
殿内四处烧着炭火,但仍有些冷,重泽神君腿上并没有着毯子,就这么靠着轮椅,干冷的天,像毫无知觉一样。
她先躬身见礼,后捏诀化出了织羽衣,将衣衫掸开,盖在他腿间。
“得罪。”她讲。
点漆双眸里翻滚着不知名状的情绪,他神色暗了暗,咽了咽口水。
“岂敢。”他说,随后点了点桌案上的信。言明:“北天境派人送信,与…帝君有些利害关系,兴许你想看。”
昨夜里他翻来覆去,认下了二人初见后自己的言行无状,但将这些年因守护她而生的诸多苦楚作了他此番无理行径的注解。又劝勉自己既然决定随着天意造化,由事态发展便是。
可入夜后他却寝不成寐,惊魂不定。
待化出银针,将自己刺得见了血,清醒后方知,或许是这天意让他怕了。亦或是那一番无理行径成了他心中梦魇。
他平白无故的想起白日里经书有佛偈道:“应无所往而生其心。”
那时未有所觉,此一番折腾后心下终有了定论。
深究今日所为,不过是他已知宿命后所作的垂死挣扎。然究其彻夜不寐的根本原因,是自己早已将真心匍匐在她裙下,鸢肩羔膝,不知甘苦,仅为求她展颜。
只是,这挣扎与匍匐,原本自相矛盾。
因睡不着,天一亮他就起身唤禾温做了些吃食,自己则在正堂落座,看飞雪连天,一时无语。
芙允来时,禾温仙君刚从庖厨出来,端了两盘点心,放在桌案上,净了净手对重泽神君说:“行衍神君座下的小侍君对神君您还是有些客套,留他用饭他竟不肯。”
又烹了茶作配,斟了七分满,奉茶给重泽。
重泽接过,“我和他并未太过相熟。”
禾温仙君回身,看了看一旁的芙允,“仙子且用些吃的,晚些时候神君要亲自下厨…”
眼藏笑意,语意婉转。
重泽赏了一记眼刀子,禾温仙君知趣的退下了。
重泽拢紧她的织羽衣,定定的看着她。芙允未拆信,只看了两眼便说:“我和他还有账算,他和北境的事我不会过问。”
她时刻记着自己的事,待花旗同她说的那两桩事一了,了结完她和止辛的事,自己还是要归化的。
被关在穹祁神宫这么多年,她早已丢了生的意志。
她微稳心神,眸子里去了些阴翳,振作道:“神君的腿现在是我要过问的,且勿要这般天气这么晾着,若是伤了,就算腿好了也是废着不能动的。”
她的缩影此刻在他深若寒潭的双眸里,熠熠发亮。
他握紧扶手,身体微微向前,“嗯。”
此后无话,只静静的对望着。
芙允站在他面前,看他眼中映着自己的细微倒影,不由想起昨天他同她对视的情景,像在珍视什么宝贝一般。
如今又从他眼里看到了。
她不知所以,问:“我……脸上有东西么?”
重泽似觉失态,摇头敛目。
她撇开目光,那眼神太炙热了,没有人这般盯着她看过。
昆仑常年落雪,有时甚至一整年,远处墨蓝色山峰的峰顶覆盖一层积雪,但芙允想,若重泽神君的眼神可以化形,许能将漫山积雪都消解。
她略略感概。
想起昨日未完的谈话,她问起:“神君今日可能为我答疑解惑?”
重泽看她伫立在风口,情绪减淡:“坐过来罢,风大伤身。”
她乖巧地落座,不过不算近。
又听他说:“太远了。”
芙允叹气,起身又寻了个位子。这下近了些,微微倾身就能碰到他的脸。
重泽这才道:“你有什么话,问吧。”
芙允微微歪头,问:“知无不言?”
她鬓边插了一朵珠花,后面挽髻,略微偏了一些,正是她歪头的方向。
髻旁带了一只步摇,看着像是人间玩意儿。耷拉在肩头晃悠悠的相撞,发出些闷响。
仿似在与他的心跳共鸣。
重泽忍不住软了心思,回她:“嗯。”
芙允将昨晚就准备好的腹稿说与他听,“我出穹祁神宫,只为两桩事。”
“其一,一千五百年前,穹祁神宫遭三清途火焚毁,司监仙子花旗托我寻救命恩人。”
“其二,我从不与人结仇,但不知三清途火所为何来。”
仅此而已。
讲无情话,芙允知自己非因弦婴而出穹祁神宫。她料想她情意淡薄,与这亲子亲缘疏远,是以此前未曾替他有过任何谋划。
此两桩事也本不该问,缘因当日花旗仙子一番言语,已说的十分明了。花旗仙子既心中有数,又将这两桩事托付给她,她便知她存了心思期望她归化的慢一些。
只可惜她亦并未在意,若说真上了心的,不过是同止辛见过后又逢竼竼一事,心中感慨她终究是他娘亲,既知他有难便不能袖手旁观,便带着这两桩事一起解决了。
现下又因与重泽神君见后延生的疑虑盘桓在她心间,或许让她在此间再逗留几日。
一来二去,几件事串在一起,让她暂缓归化日期至今。
她望着重泽神君,心静声淡。
重泽神君沉吟片刻,“救她的不是我。”
他解释。
芙允:“既如此,神君应知那人是谁罢。”
她没有问救自己的是谁。内心笃定是眼前人,虽仅有心证,无物证亦无人证,还不能妄下定论。但已无需为自己再问。
重泽神君回:“等那人来了,我问一问。若他肯说,我必不隐瞒。”
盆中炭火噼里啪啦作响,烧的正旺。靠近火盆的芙允,顿感腿部灼热。
她捏诀将火盆往他那儿挪了一下。
重泽默不作声的看着,心中已是星火燎原。
她边施法边说:“那第二桩呢?”
重泽:“三清途火,是梵天神殿的。”
芙允面有怔色,疑惑道:“梵天神殿?那是什么地方?”
重泽丝毫不意外芙允的反应。实在是他将她找回时,她刚识得中天境外天外有天,后来止辛帝君将她带出大越山,游历了几百年,还未在东天境待上一段日子,便由司监仙子看管,困在了穹祁神宫。
她对人间的了解,应比天上的还要多一些。
重泽耐心解释:“此事说来话长。”
天地之初,生就混沌。昊天大帝自混沌而出,掌三界众生。万物由他意志所生,万物拜服于他臣下。
梵天神殿十二神,分管昊天大帝的诸事。他身自混沌,本为混沌。
风雷雨雪星子日月,皆为他,但亦都不是他。
是以具象的意志只在固定时期出现,其余时候皆身归混沌。
“意思是,梵天神殿十二神,掌世间万物?”芙允问。
重泽“嗯”了一声,微微一笑:“可以这么说。”
她微微抬头,看向殿外的一处天,发问:“那神殿之物怎落在我身上。”
重泽神情怅然,低低的冷嗤一声:“梵天神殿已是过去了。”
他捻起一块茶点,端看它的样子,捏在手心里,“如这茶点一般,烟消云散了。”
话音一落,芙允回头看他将手心的茶酥捏碎,化作虚无,末了他摊开手,手心还留有一丝余香。
*
没有了昨日的阴霾,今日的日头都欢快许多。时间也快上不少。
正午时候,禾温仙君踉跄着跑出来,指着烟囱里的细烟说烟囱堵了。
有芙允和禾温仙君在,到底没欺负重泽这个半残不残的神君。
三个神仙人物,明明可以喝露水而生,非要闯进这人间烟火,只可惜那一池的青鲤跟着遭殃。
吸着烟火,为神君驱霾。
两人将菜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禾温仙君说要掌勺,芙允笑了笑随他了。
到后面倒是芙允在指挥他一般,纠正了他不少坏习性。
禾温仙君蹭了蹭鼻头的灰,不好意思的笑笑:“原先神女不在,很少吃上一顿热乎的。”
重泽神君在天池,磨着那一卷许久都未看完的经书,修习心性。
待酒菜都上桌,三人落座。
打宫门口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看那风尘仆仆的模样,像奔波了许久。
进来便张望着,边走边喊:“娘娘可在?”
重泽觑了一眼旁边的人,恼他不将山门堵住,扰人清闲。
禾温仙君也是一脑门子官司,不知在镇守在宫门口的赤焰兽近日怎这般松懈,竟什么人都敢硬闯了。
他放下杯箸,起身去迎。
不料那女子先他一步找了进来,四处张望后找到了她想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