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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踏鞴砂(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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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红纹的面具熟悉到刺目。
千树怔愣着后退,几乎拿不住剑——耳旁似乎又响起至冬送兵出行的号角,昏暗的房间内,学者贴着少年的狐耳轻喃:
“普罗宾,我亲爱的普罗宾——我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你。”
边框交错的落地镜,螺旋黑木的红丝绒中古椅,学者纡贵地俯身,为少年带上了这把精致的“锁”。
——这也是少年第一次失去了尾巴与耳朵。霎时间,仿佛有什么飞快将他的头尾拉扯扭去,面对骤然下降的听力,与没有尾巴维系平衡的微妙身体,慌乱与失措感席卷了少年全身。他紧张地扣紧木椅仿佛藤蔓缠绕的扶手,指节发白,而[博士]的手还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操.着优雅的至冬语调说:“这是普罗宾要离开我的惩罚。”
优秀的[完成品]本应该为至冬服务,对于至冬无所不知的女王在时机成熟之时轻易地向[博士]“借”走了他精心藏匿的红宝石,这下就算是学者再不愿意也无法明面拒绝。即日起,邪眼适配度最高的“完美品”,将加入执行官第九席[富人]的队伍,完成他的第一次任务。
制式长靴落地,军裤一分不差包裹着少年的小腿,富有韧性的甲装外套,与一腰带样式不一、元素分类齐全的[邪眼]。这将是少年第一次出行,即使前路未卜,也依旧让他不禁生出些无声地雀跃,这也是少年第一次看到[博士]的权威被名为[女王]的存在压下,这让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一些隐秘的计划在他心头不自觉地涌现。
送兵出行的号角接近尾声,少年欢欣得跳下高椅,[博士]表现得像每一位送亲出征的父亲一样“不舍”,遗憾地再次将少年的面具摆正。他打开门,雪白的光线争相拥挤进空旷的房间,学者微笑着与他送别,只是在最后的那一刻,他即将踏入光明的那一刻,他抚上了他的肩。
他嘴唇一开一合,无声地告诉他——
“别想离开我身边。”
或许是这威胁太过简单,或许是“自由”的诱惑太大,又或是[博士]对[女王]的妥协助长了过分的底气,他无视了[博士]的“劝解”,没有如令抵达[富人]的队伍。
他鼓起勇气东躲西藏进了名为“壁炉之家”的地方,这里有许多和他同龄的孩子,男孩都叫“雪奈茨维奇”,女孩都叫“雪奈茨芙娜”,他避开了管理的大人,每天都会被善良的孩子们悄悄从窗台投喂那些从晚餐中省下的列巴。
他是礼尚往来地送给了他们一些璃月的典籍——那是[博士]托他向[富人]“问好”时替他准备的礼品,他也开始叫自己“雪奈茨维奇”,无情地舍弃了那噩梦般的“普罗宾”。
“不行,只有‘壁炉之家’的孩子可以叫这个姓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这是[仆人]大人赐予我们专属的荣誉,就算我们很喜欢你,也不能就这样把这份荣誉给你。”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加入你们呢?”少年站在窗下,渴望地望着窗户上用可爱字体写得五彩斑斓的“壁炉之家”,孩子们互相讨论了一下,开始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
“你可以去告诉[仆人]大人。”
“不行,[仆人]大人哪里会亲自处理这种小事!”
“那你就告诉‘院长妈妈’。”
“但你的面具看起来太可疑了,不太像是乖小孩。”
“我知道了!你可以摘下面具,打扮成最乖的孩子去找‘院长妈妈’,这样你就可以加入我们了!”其中一个少女欢呼着总结,她趴在窗台好奇地问,“说起来,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你摘下面具呢,你摘下面具到底是什么样子?”
少年为难地陷入沉默。
只要摘下面具......就可以加入“壁炉之家”吗?少年渴望地看着围墙内温暖的灯光,他喜欢孩子们互称兄姐的氛围,他想,他是真的很想成为孩子们口中的“一家人”。
他抚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这是[博士]留下的痕迹,如果能没有它,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开始认真回忆起[博士]对面具下“锁”时的咒语,多托雷说过他是不受“侵蚀”的天才,那[博士]的咒,是不是也对他起不了多少作用呢?
他忍不住开始尝试,[博士]的手段果然很高明,但[博士]的夸奖也从不会是虚言。
他确实是一名“天才”。
复杂的咒语在他夜以继日的倒写下有了明显的松动,他欢欣地跑到孩子们面前,沾沾自喜地准备给这群孩子们一些叫他们张大嘴巴的惊喜,在今天过后,他也可以叫自己“雪奈茨维奇”,也会有新的名字,而不是什么奇怪的“普罗宾”!
——就这样,孩子们惊讶地看到少年摘下面具,露出非人的、毛茸茸的耳朵,在短暂的惊讶后,欢呼着要给少年起新的名字。
“哇!你好漂亮!”
“既然是狐狸,你一定要叫‘伊萨’(狐狸)!”
“笨蛋!你忘了新来的弟弟也叫伊萨吗!”
孩子们高度的认同感,让本还对自己与“与众不同”的非人特征感到踟蹰的少年狠狠松了一口气,他害羞地接受了孩子们真挚的夸奖,什么“可爱”“迷人”“我最亲爱的宝贝”......其中,一位最为“博学”的少女,开始翻阅起他赠送的璃月典籍。
“我一定要为你起一个最特殊、最古典的名字!”少女信誓旦旦地说,“就这个......千树万树什么花开!”
女孩指着她认字指标最多的这一句说:“璃月字太难认了,你是想叫千树、万树、还是这么什么花?”
女孩字正腔圆地用璃月语念出这些词语,所有孩子都崇拜地看着她,纷纷异口同声地说:“真不错!你想叫‘千树’、‘万树’,还是‘什么花’?”
少年被这样的热切的眼神包裹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想了想,羞涩地回答:“那就千树吧......”
“好耶!千树!”孩子们欣喜雀跃,催促他赶紧去找“院长妈妈”,一切顺利得像是一场美好、跳跃的乐章,他即将彻底丢掉“普罗宾”这个称呼,也即将彻底扯去[博士]给下设下的枷锁——如果乐曲一直停留在这里的话。
——接下来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
沸腾的大火,上锁的大门,有孩子惊慌地从高高的窗户下跳了下来,“砰”地在少年面前变成一束血花,少年惊慌地爬上带着荆棘的围墙,并不熟练地用起他的[邪眼],可火势高得好像要烧到天,那么一丁点水,根本无法浇灭。
于是少年跳下了围墙,伸手去接那些跃下“蝴蝶”,可“蝴蝶”们一个接着一个坠落,速度太快了,仿佛在下一场急促的雨。他连滚带爬扑到最近的窗台下,率先接到的,是最年幼的一位“雪奈茨维奇”——名为“伊萨”的小小幼童,一落下便撞断了他的手臂。
少年又喜又泣,他想要再去接别的孩子,于是他半跪着将幼童放下,可就在这时——
还在失措大哭的伊萨,蓦地滞住了声音。
——一枚精巧的冰刺,“哧”地戳穿了幼童的胸膛。
就那么简单的、干脆的,“哧”的一声,方才还躺在他折断手臂里的孩子,就这么化作了一朵凋零的霜花。
少年仿佛在霎时间被按停了时间。
他的绯瞳止不住地抖动,周遭还在下血色的雨,而他的世界却仿佛变成了彻底的灰色,一切好像被拉长、变慢,包括耳畔熟悉的皮靴踏地声。
“哒,哒,哒——”
不紊的脚步出现在混乱的火灾现场,这样熟悉的步调,曾经每日他都能在房间外听到,少年的脖子仿佛生锈了的机器,嘎吱嘎吱地拧过发条。
他看到了面带微笑的多托雷,与他优雅擦拭手指的动作:“就是他、她、还有他,看到了你的脸?”
言语间,冰晶再次穿透了几具呻吟身体的胸膛,少年意会了他的意思,猛地扑过去——“停下,快停下!”
“我是在为你好呀,普罗宾。”[博士]为难地说,“潘塔罗涅告诉我,我亲爱的普罗宾当了‘逃兵’。真有趣,我的普罗宾怎么会是‘逃兵’呢?”
“一定是这里的孩子教坏了我的珍宝,放心吧,普罗宾。”学者满腔仁慈地说,“将无人再知你的顽皮。”
少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再次哆嗦地重复:“......停下,快停下!”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愿意回去接受他应受的惩罚!
他抓紧学者的衣衫,仰头盯着他面具下的眼睛:“他们并不知道我是‘逃兵’,你没必要杀了他们,只是想掩盖掉‘逃兵’的罪孽的话,你没必要杀了他们!”
身为第二执行官的[博士],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的确是这样。”学者带着歉意无辜地说,
“可是——这就是你要离开我的惩罚。”
“而且,”他斤斤计较地说,“你居然还让他们——除了我以外的他们,看到了你的脸。而一旦泄露了你——”
“......总之,”他突然收声,又微微一笑,“我说过的吧,”
他掏出一副新的面具,亲昵地覆盖住少年颤抖的耳尖,
他笑吟吟地说:
“——别想逃离我身边。”
••• ••• ••• ••• •••
而现在,青年拿出了一模一样的红纹面具,露出角度如出一辙的微笑。
“千树大人,认识这个吗?”
青年分明还是面貌朴素的枫丹人样貌,语调细想也与之前没有差别。但千树却仍然仿佛看到了薄荷发色的学者含着笑,薄凉优雅地发出梦魇般的声音——
[找、到、你、了。]
千树骤然从梦中惊醒。
回过神,青年依旧只是殷切地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少年深知这一切或许都是自己于混乱之中出现的幻觉,但他仍然止不住颤抖,因为他已经猜到,或者说,已经完全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牙冠都紧张到打颤,他深吸着叫出顾问,或者说,学者的“名字”:
“是你......多托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