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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颠沛(四) ...

  •   宁昭走向毛府的大门前,重重地在上头拍了几下,大声喊道:
      “邢老爷!我宁昭回来了!开门啊!”
      门应声而开,一个留着八字型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弓着背,一双上吊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好像没睡醒般,有气无力地站在那里。
      “哟,邢老爷亲自出来迎接我啊?”
      宁昭将眼前的人打量了片刻,立马就认出来了。邢礼除了背比从前弯得更厉害之外,容貌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宁昭一手拉过毛毛,不等邢礼说话已经先行跨进毛府,冲身后的人说道:
      “邢老爷认不出我们了吧,毛府的大少爷和他书童,我们来兑现当年的承诺,回来赎祠堂方鼎里头的那块玉佩。”
      宁昭没听到后头有什么动静,停下脚步,转头看邢礼。邢礼也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珠一转不转,同印象里那个精明又刻薄的邢礼大不相同。
      宁昭勾着嘴角冲他笑了一下,但背在身后的手指却渐渐收紧。
      “邢老爷还记得当年同我约定过,让我拿银两来赎玉佩的事情吧?我现在把银两带来了。”
      宁昭说着,冲邢礼抬了抬下巴。
      邢礼点了下头,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像假的一般。他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宁昭微皱了一下眉,拉着毛毛跟上他。
      宁昭所提的那个放在祠堂的方鼎,是毛老爷当初从墓葬里头挖出来了。金银细软都被他拿去换了钱,唯独这个鼎,既无华丽的纹饰,也不是金银锻造的,身量还大,都快有半个人高了,无人愿意收它,毛老爷便将它放进毛府的祠堂中用作插香的容器。
      寻常人家祠堂中供着的,大都是小型的香炉,毛府却放着个大鼎,这其中听说还有一小段故事。
      说是毛老爷百般方法用尽也没将这方鼎转手出去,于是灵机一动,将它拉去寺院,想将它捐给寺里。谁知那主持一见着方鼎,连声念着阿弥陀佛挥手将他赶出了寺院,说造这方鼎之人,乃是杀伐喋血的罪人,此物更是怨念深重之物,若是放进寺里,只怕要搅得佛门再无安宁。
      毛老爷贫苦惯了,最不信这些邪鬼之说,只当老主持看不起他,不愿收这份礼。一怒之下,将鼎又拉回了自己府上,既然别人不用,那就留作自己用。他毛府家大业大,就用方鼎来插香怎么了?
      不知是掘人坟墓之事太损阴德,还是这方鼎当真不详,毛老爷才风光不过几年,果然出事了。
      在某次出远门谈生意的路上,毛老爷的马车遇着暴雨,雨水冲垮了山坡,连人带马车被掉落的巨石砸中。等府里管家带人去将尸首领回来时,毛老爷已经是一滩连四肢五官也辨不清,被大雨冲得发白的肉酱了。
      府上的五房夫人带着十几个孩子,煞白着脸对着这堆尸肉哭了一会,终究忍受不了,晕的晕,吐的吐,最后纷纷被丫鬟扶回了房里休息。大院里人来了又走,原本哭天喊地的场面一下子冷清得只剩下两个小孩,毛毛对着白布盖着的尸体有些茫然地问宁昭:
      “那是我爹吗?”
      “嗯……”
      “我爹也死了吗?就像你娘一样。”
      宁昭靠过来,默默握紧他的手。
      毛毛还来不及伤心,毛府的气氛就开始变得和以往不同了。
      先是五房的夫人们总要吵得不可开交,争吵的是谁来主事这个问题,这个说自己在老爷生前是最得宠的,那个说自己最早进门论资排辈也该是大房,那个又将自己生的儿子拉出来,说若要论资排辈那我家的可是长子……
      只有毛毛,本就无依无靠,如今更是谁见了都不待见。毕竟若真要算起来,毛府这偌大的家业,最有资格说话的,本该是原配所生的大少爷才是。
      然后是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邢礼,说毛老爷从他这拉走的两车货物,如今全葬在了路上,这笔账谁来同他算。
      夫人们六神无主,谁也不懂这笔账该如何算,就像谁也不愿出来算这笔账一样。吵吵嚷嚷到最后,宁昭记不清是哪一个清晨,他还在被窝里做着梦的时候,听见门外一阵喧哗声,邢礼带了几个手下,说要将人都赶走,这毛府以后就充抵两车货物的钱。
      夫人们已经收拾了值钱的家当,在夜里带上各自的孩子逃了。
      剩下的家丁仆役,听说毛府从此就要易主,慌慌张张跑进房中,将值钱的都拿走,不消半个时辰,毛府便被搬空了。
      宁昭急急忙忙去找毛毛,瞧见小胖子一头往祠堂里撞,被几个高大的人拦在外头。
      “哪来的疯子,赶紧滚开!”邢礼不耐烦地叫道,一脚将他踹在地上。
      宁昭跑过去,将毛毛一把扶起来,冲邢礼吼道:
      “他是毛府的大少爷,你是什么人!在这里放肆!”
      “大少爷?”邢礼走近一步,饶有兴致地看着毛毛,“噢~就是那个小傻子啊,你爹欠了我钱,你家这个宅子从今天起就是我的房子,你那些后娘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这笔账大少爷来跟我算吗?”
      宁昭将毛毛拉到身后。
      “她们拿走的东西你去找她们,欺负他一个小孩算什么?”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邢礼皱着眉低头看他,显然是认出他那身仆役的衣裳,不耐烦地冲身旁一挥手,“别在这碍事,把他们两个撵出去!”
      宁昭他们被两个壮汉一路推出了毛府的大门,毛毛挣扎着爬起来,又要往里头跑。
      “毛毛!别去了!”宁昭拉住他。
      “不,不行,娘,娘的玉佩……”
      “什么玉佩?”
      “娘给的,给的玉佩……”
      “你娘留给你的玉佩?你放在哪儿了?”
      “大,大鼎里……”
      “大鼎?祠堂里的那个鼎吗?”
      毛毛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
      “你把你娘给你的玉佩埋在里头干嘛?”
      “他们,他们会,抢东西……”
      宁昭想起刚见着毛毛的时候,连家丁的小孩都敢欺负他,更别提抢他的东西了。他应该是害怕娘留下的遗物被这群人拿走,所以才将他埋在方鼎里头的。
      也确实是个安全的地方。
      只是现在,该怎么拿回来?
      宁昭让毛毛在原处等着,自己又跑回府门前。守在门口的人自然将他拦了下来。
      “我…我的东西还在里头没拿呢!就算要赶我们走,好歹让我把行李带上吧?”
      “你一个小杂役能有什么行李,别是想进去偷什么值钱的东西吧?快滚开!”
      宁昭磨了好一会儿,守门的人都发火了,抬手朝他甩了一巴掌。
      “再不走把你的腿打断!快滚!”
      “老…老大……”毛毛吓得跑过来,将他抱住,拿脏兮兮的袖子擦他的脸。
      “痛,痛吗?我,我不要了,咱们走,快走……”
      宁昭咬着牙任毛毛将他拽走了。
      他们在破庙里头暂时安定下来,毛毛问他:
      “老大,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能再回家了?”
      宁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对宁昭来说,娘亲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是个没有家的孤儿了。但毛毛不一样,就算毛府的人对他都不好,那里都是他的家。
      宁昭在心里打定主意,等到毛毛睡着后,趁着夜深人静,又偷偷溜去毛府。
      他打算去把东西偷出来。
      原先守在大门前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大门紧闭,高高的围墙也不是他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能翻得过去的。
      好在宁昭平日里总爱往大花园里头跑,知道那里靠墙的角落有个野狗刨出来的小洞。他悄悄摸到狗洞那钻进去,毛府里已经没有人住,此刻一片漆黑,只有稀疏几盏灯笼挂着。
      宁昭鲜少去祠堂,此刻只能靠着白天的记忆摸索,弯弯绕绕找了半天,祠堂没找到,暗处却突然窜出几条大狗来。
      宁昭原先还觉得奇怪,这么大一个毛府,怎么邢礼这么放心,守卫也没见一个。
      原来是在府里放了这么多看家的大狗。
      一只大狗发现了他,开始凶狠地吠起来,宁昭狠命地跑,谁知大狗越聚越多,竟有四五条追过来,他爬上花园里的大树,瑟缩在上头想等待大狗离开,一等便是一夜。
      等第二日天亮后,早已疲倦不堪的他又被邢礼带着家丁从树上揪了下来,狠狠打了一顿,丢出毛府。
      偷也偷不到,要又要不回,他们身无分文,宁昭索性破罐破摔,天天在毛府前拍门闹腾,有人来捉就跑,有时候运气不好没躲过,又是一顿毒打。
      但邢礼到底不敢闹出人命来,被扰得不胜其烦,最后差人将宁昭捉到跟前,对他说:
      “小杂役,你那么想要玉佩,也不是不能给你。但做事得讲规矩,毛府现在已抵押给我了,毛府里的所有东西都归我所有,你想要,拿银子来赎。”
      “要多少银子?”
      邢礼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五两?”宁昭小心问道。
      邢礼嗤笑一声。
      “五百两。”
      宁昭气愤道:“我哪来那么多钱!”
      “没有就想办法去弄,条件我已经开给你了,银子拿来,随时赎走,没有银子,就别在这里耍无赖。下次再来吵,我就放狗咬你了!”
      宁昭将拳头攥紧,咬着牙冲他喊:
      “那说好了,等我把五百两银子弄来,你就把玉佩还给我们,不许赖账!”
      邢礼无所谓地笑了笑。
      “一块破玉,我赖你做什么?现在赶紧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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