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水蜜桃》Catchen

9、第九章

　　章乃川从未想过她和仲遥还有同吃一个面包的缘分。
　　说到底要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面包店堂食区，章乃川和仲遥坐同一侧，地方狭小，挨得很近。
　　因为雨下得急，店里正在买面包的人一时出不去，索性大家都坐下来等，店里座位有限，只能拼桌。

　　“吃吧。”
　　仲遥把手里的面包袋扔在章乃川面前，像施舍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刚才在门口碰到的时候大雨突然倾盆而至，章乃川被他揪着校服领子扯进去，直接又粗暴。

　　章乃川本想去柜台买面包，可不知怎么顺着人流就和仲遥坐下了......裤子掉落零星几个雨点，她用力靠着一边，不和仲遥挨上。
　　回想被拉扯那一幕，她没动面包。

　　仲遥打开袋子，将面包一分为二，一个咬在自己嘴里，一个递到章乃川嘴边。
　　新出炉的面包简直人间至上美味，尤其还是芝士夹心，章乃川很久很久没吃过了，经不住诱惑在所难免......说来他俩的关系递进，好像每次都和吃有关。

　　“你不冷吗？”一口面包泯恩仇，章乃川边吃边问。
　　“冷。”
　　“那你怎么穿这么少？晚饭没吃吗？跑这买面包......还是来取快递啊？”
　　章乃川指着被仲遥抱在怀里的小纸盒。

　　他两口吃完半个，“问题有点多。”
　　章乃川毫不相让，“总比考试卷子的问题少吧。”
　　“我住附近。”
　　四个字，足以概括刚才的三个问题。

　　但章乃川还在继续，“别闹，你家不是住南城区吗？这边是北啊！”
　　仲遥扯扯嘴角，后仰倚着凳子，身上那件卫衣随手臂抻开，露出胸前的完整图案，是一片黑色羽毛。

　　章乃川被他直视的眼神打量得无处遁行，“我听朋友说的。”
　　“哪个朋友？”
　　“......”

　　过于理性和聪明，就没那么好骗了，章乃川感慨自己怎么还是玩不过一个小孩子。

　　“我有伞，借你吧。”
　　章乃川把伞掏出来，放到仲遥面前，同时几次偷瞟终于看清了快递盒上的字。
　　褪黑素？他吃这个干嘛？

　　“不用了。”
　　仲遥望向窗外，看到一个穿西装撑伞的男人，他摇摇头，男人转身离开。
　　章乃川以为他嫌弃小花伞图案，也没硬给，毕竟是满意的伞，回头还要还给她。

　　“你晚上没吃饭吧？”
　　“没吃。”
　　看他吃面包的劲儿就猜个差不多。

　　“那我请你吃饭啊。”
　　“吃什么？”
　　章乃川本还想，如果仲遥拒绝，她就说是还食堂那碗馄饨的人情，这下省废话了。

　　“你想吃什么？”章乃川捏着兜里昨天小姨夫给的两百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仲遥拎起面包袋，“你来我家，给我煮碗方便面，今天保姆阿姨休息。”
　　“......你爸妈呢？”
　　“我自己住。”
　　“你连煮方便面都不会吗？”

　　仲遥斜眼过去，一副“要请吃饭的人不是你吗”的表情。

　　“带路。”章乃川已经没什么气势了，但她私心有些迫不及待想看一看仲遥住的地方。

　　因为越接近，才能越亲密。
　　......

　　海边小城的雨，下起来总是扰人。
　　一阵狂风把章乃川的头发吹成鸡窝，对比仲遥......算了，果然脸最重要，人家头发再怎么乱也帅。

　　从面包店出来顶着大风和密集的小雨，走两分钟到小区门口，这个小区和章乃川家斜对面，一路之隔。
　　北城是老城区，她不明白仲遥怎么一个人跑这边住......

　　“到了。”
　　电梯上到十楼，一梯两户，仲遥先出去开门。

　　章乃川走到门口，仲遥一起按下几个开关，屋里瞬间明亮。

　　“我这平时没人来。”
　　章乃川脚下扔过来一双类似酒店的一次性拖鞋，但质量不错，底子厚实，不是那种非常轻飘的款。

　　踩着舒适的拖鞋，章乃川四处打量。
　　屋里装修得简单又不失高级，想到仲遥家以后的境遇，章乃川不知道以她一个人的微小力量能不能劝阻些什么，或者，她不该扰乱命运的时间表，因为有些东西一旦扰乱，堪比蝴蝶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

　　“发什么呆，进屋。”
　　穿人字拖的仲遥换鞋很快，他进去直奔卧室，再出来的时候裸着上身，手里拎着件干爽的短袖和一条连标签都没摘的毛巾。

　　“给。”毛巾扔出去，不偏不倚落在章乃川头顶，顺势盖住她视线。
　　毛巾扯下来，章乃川瞥到仲遥的细腰，匆匆一眼后短袖拉下去，遮挡严实。
　　不过，已经很冲击了......

　　章乃川深吸两口气平复情绪，脱下潮湿的校服外套，搭在沙发一角，边擦边接着打量。
　　进卧室不太礼貌，客厅除了一个只能容纳两人的沙发、一张小圆桌茶几和一部投影仪外什么也没有，茶几上放着咬了一口的黄苹果，看果肉颜色程度，应该不超过半小时。

　　“你过来。”
　　仲遥扯着毛巾一角，把章乃川带进厨房，柜门相继打开三四个，他才找到一袋方便面。

　　待他离开厨房，章乃川熟练接水，开火，等有气泡从锅底向上升腾，又把调料袋逐个撕开。

　　“煮熟就可以吧。”她大声喊。
　　“应该是。”

　　章乃川不知道仲遥什么时候又站在身后，她扭头，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侧脸，吓得往后撤，拖鞋踩在仲遥脚上，身子不稳向后仰时被一只手及时拖住了腰......

　　她重新站直，腰上的手也收回去。
　　灶台上的火焰好像要蹿出来一样，烘烤着她的脸，好热......

　　“对不起，踩到你了。”
　　“没事。”
　　仲遥说完把调料袋扔进垃圾桶，转身回客厅。

　　烧水煮面的间隙，章乃川没事找事做，她打开橱柜门，里面空空如也，甚至还能闻到崭新的味道，感觉装修完没多久。

　　仲遥则窝在沙发上，打开投影仪放了部电影，外国片，光听声音猜不出是哪部。

　　几分钟后面煮好了，章乃川倚着厨房门，问仲遥：“碗呢？”
　　他微微抬眼，“直接端锅吧。”
　　“......”

　　煮面的锅虽然小，但这种吃法还挺粗暴。

　　章乃川没顾上找筷子，先把锅端过去，而垫锅的垫子竟然是补习班新发的试卷。
　　她没注意，放下锅才看清，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卷子是仲遥放的。

　　“还没做呢！”章乃川想补救。
　　“你不是有吗？”
　　仲遥低头，想吃面发现没筷子，起身到厨房自己拿了一双。

　　“坐。”
　　仲遥在章乃川身后推她一把，步伐往前跟着蹭了一段。
　　两人座的沙发，不挤，但挨得着实近了些......

　　章乃川坐下后看向对面投影布，正放的电影她看过——《怦然心动》，那句“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很经典。

　　“吃吗？”第一筷，仲遥挑了一大口，走形式一样问他的“代班保姆。”
　　“不吃。”

　　章乃川注意力都在电影上，回答得很不走心。
　　仲遥没再让，埋头吃面。

　　“我可以在那里坐几个小时，眺望着世界，有时候夕阳是紫粉红色，有时候又是橘红色，燃烧着地平线上的云朵，就在看夕阳的某一天，我爸的那个观念，全部不只是部分的总和，才从我的脑海进入了我的心。”

　　全部不只是部分的总和。
　　章乃川当下最直接的感想，她所知道有关仲遥的片段，加起来也凑不齐一个完整的仲遥......

　　朱莉说完那段坐在树上的旁白，章乃川移开视线，“你平时怎么吃饭？”
　　“有阿姨过来做。”
　　“其他呢？”
　　其他的生活，高中生也是学生，多数还需要大人照顾。

　　仲遥顿了下，眼皮微抬，“我自己可以。”
　　他不喜欢说家里的事，一向如此。

　　以前章乃川也不喜欢说，因为她没有爸妈陪同成长，别人一开口是“我爸妈怎样怎样”，她没有，所以她融不进任何小朋友的圈子，直到十岁那年的某一天，章乃川结束待在亲生父母家为期一个半月的暑假，回到戴城。

　　每次回去对她来说都像被迫营业，只有走出那个家门才能松口气，当然，小孩子和大人多数时候没法互相理解彼此的用心......
　　那天，章乃川到小区楼下的时候看到小姨夫和两个邻居站在收废品的三轮车前闲聊，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

　　其中一个邻居说：“你家两个吃“铁饭碗”的也来卖瓶子啊？”
　　小姨夫笑着回应，“这袋卖了能给小川买一板巧克力，那孩子最近迷上巧克力了，特别爱吃，我就怕她把牙吃坏了，又狠不下心不给她买，唉。”

　　也是在那一刻，年仅十岁的章乃川第一次体会到长辈对于孩子的溺爱，从那之后她偶尔会主动跟小朋友讲小姨和小姨夫，每一次都兴高采烈，不再躲藏。

　　回过神，章乃川转向正低头吃面的仲遥，他眉眼向下的样子，一扫平日的疏远，因为背躬着，精瘦的腰身使脊骨格外明显。
　　其实，他不用刻意装乖，老师就很喜欢他，他不用刻意耍帅，女同学就很迷恋他。

　　章乃川比谁都清楚，这是他和别人的区别，有些东西是老天眷顾的，天赋强求不来。

　　“面熟了吗？”
　　“还行。”

　　章乃川没好意思尝，完全凭经验，听仲遥这么一说她心里有点不落底，可现在做什么补救好像都来不及了......

　　“算我欠你一顿饭，下次再请你，我先回家了。”
　　“嗯。”筷子横在锅边，仲遥擦了擦嘴角，双手交叉环绕后脑勺，倚着沙发继续看电影。

　　外面“轰隆”一阵风刮过，有种要把房顶掀了的感觉，章乃川走到阳台向外张望，天完全黑透了，雨点拍打玻璃，霹雳作响。

　　“等雨小了再走吧，我送你。”
　　身后，仲遥的声音跃于风雨之上，有种直击心头的清晰。

　　章乃川一顿，本来和仲遥单独相处已经够让她紧张的了，还要再待一会儿岂不是要昏过去？
　　她自觉这次回来做的最有进步的事，就是在仲遥面前的各种伪装，目前进展还不错，不过那也仅限于短暂接触和有外人在场的情况......

　　“好，我告诉家里一下。”
　　章乃川低头给小姨发信息：“我在面包店呢，等雨停了就回家。”
　　发完信息她坐回去，继续看电影。

　　屋里除了台词声音，还夹杂着风声和雨声，仲遥不知从哪摸出个遥控器，窗帘自动拉上，风雨声瞬间小了些。
　　不拉还好，安静下来反而让章乃川显得更加无所适从，眼睛看着投影布，心思完全不在上面。

　　仲遥走去冰箱前，拿了一听喝的又回来坐下，章乃川下意识觉得是啤酒，没细看就问：“小孩子喝什么酒啊？”
　　“嘶！”单手拉开拉环，手背青筋明显凸起。
　　“......”

　　有些喜好是别人无法理解的，比如章乃川喜欢看仲遥的手背，多数时候看到的画面是他左手握笔，因用力而爆起几根交错的青筋，让修长的手指增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每次章乃川都不由得想，变成大人的仲遥会是什么样子，公子如玉还是离经叛逆？直到后来面试时重逢，她终于如愿见到了变成大人的仲遥，时间太短，回味却很长。

　　其实仲遥骨子里某种特质一直没变，讲不清道不明，但只要靠近，她第一时间就能感应得到。

　　易拉罐放回茶几上，“管我啊。”
　　“......”

　　罐身正面对着章乃川，“苏打水”三个大字即便背着光线也格外清晰。

　　笑起来坏坏的仲遥，总有人意想不到的乖顺，而且会在被误解的时候突然暴露在别人面前，带来猝不及防的愉悦。

　　“来点儿吗？”
　　苏打水递到章乃川跟前，她盯着罐口，试图寻找仲遥留下的无形唇印。

　　突然的碰触，章乃川感到一阵冰凉的时候罐口已经贴在她嘴边。

　　......雨怎么还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