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水蜜桃》Catchen

7、第七章

　　三月的戴城刚有一些回暖迹象，但海风很硬，连带市里的风也不太友好，最后一排窗户原本只敞开一小溜缝隙，刚才李青言走的时候开门，窗户被穿堂风吹开，窗帘顺着风向飘出窗外，轻柔招展。

　　章乃川感到一股凉意，她起身走过去，手刚够到窗户把手，注意力就被楼下足球场的人群吸引。
　　刚才虽然一直在做题，但她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钟走神了，或者，关窗只是个由头而已。

　　望着球场外清一色白绿相间的校服，章乃川努力分辨仲遥的身影，无奈离得远，找起来着实费力。
　　算了，仲遥对她没什么关注，她在这边浮想联翩自作多情也没用。

　　但万一，万一仲遥是因为那句“他去我就去”，那开局章乃川岂不是为自己赢了头彩？
　　这么想来心里舒服多了，她关上窗户坐回去，复习完计划的进度才离开教室。
　　......

　　晴天傍晚的校园，是章乃川整个学生时期最喜欢的部分。
　　从前门出去是操场，后门出去是室内体育馆和图书馆，但不管从哪出，到食堂的距离都一样。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绕去操场看热闹，故意从后门走。

　　学校食堂还没关，因为高三在上晚自习，所以食堂会营业到七点半，还有个别好点伙食的窗口八点才收，比如那家上海小馄饨。
　　章乃川以前特别喜欢吃，因为肉馅清晰可辨，算得上良心卖家。

　　昨晚她在书包夹层翻到饭卡，今早刷了下，里面竟然有三百二十三块钱，看到余额那一刻，章乃川快速换算这些钱可以吃多少次馄饨，结论是......她需要打开手机里的计算器。

　　“同学吃什么？”档口老板娘弯腰探头，问章乃川。
　　“猪肉玉米馄饨。”
　　“大碗小碗？”
　　“大碗！”

　　老板娘在刷卡机上按数字，章乃川手里的饭卡举到一半就听到“叮”的一声，刷完了......怎么有人抢着付钱？
　　身后，档口老板娘用同样的语调重复每天不知问了多少遍的话，“同学吃什么？”
　　“小碗馄饨。”

　　紧接着又是刷饭卡的声音，还有从身旁走过的身影。
　　熟悉的声音让章乃川飞快瞥过去一眼，确认身份。
　　真的......是仲遥，诶？头发怎么又染回黑色了？

　　他坐在前方，间隔两张桌子，背对着章乃川。
　　大方确实是他的标签之一，但对不熟的人大方不是他的风格......记忆里，他总是被动的，习惯“既来之则安之”的行事态度，要是没这张脸蛋，估计很少会有人愿意接近。

　　章乃川惯性地手卷头发绕弯，边绕边思索，要不要过去说声谢。

　　和仲遥那张巴掌小脸对比强烈的是他一头浓密的头发，偶尔睡不醒来学校的时候前额上端的头发总是炸毛，虽然有同学在背后偷偷说他做了什么造型，但章乃川知道，他昨晚可能顶风睡了一宿。

　　比如现在，他一手搭着椅子靠背，下巴上扬，目视斜上方，整个头一览无余，要不是仗着模样英俊，这种发型一般人驾驭不了。

　　章乃川手撑下巴，盯着仲遥的后脑勺愣神，果然好看的人连背影都令人着迷。

　　看静物的时候，几分钟的时间也格外漫长，仲遥始终保持那个姿势没怎么动，直到老板娘吆喝：“同学，馄饨好了！”
　　两碗同时出锅，去拿的也是两个人，章乃川一眼瞄到差别。

　　“阿姨，他不是小碗吗？怎么比我的还多？”
　　视线从仲遥的碗转向老板娘，再转回仲遥脸上，由明目张胆到小心翼翼。

　　章乃川以实际行动证明，吃白食也要有消费者心态，而且她不打算和仲遥客气，谁让她先给的冰棍儿呢？
　　你来我往才能有更多交集。

　　阿姨“哈哈”两声，笑得爽朗，“他是男孩子，长这么高，小碗也不够吃啊！”
　　嗯，您说的对，一点都对。

　　章乃川无力反驳，拿起窗口外侧的陈醋瓶一通猛倒，仲遥看见了，眉头紧皱。
　　老板娘还不忘给她增加关注度，“小姑娘，吃那么多醋不酸啊？”
　　倒醋的手停下，“还行。”

　　仲遥依然皱着眉，什么也没加，端着餐盘转身回原位去了。

　　一口一个，没一会儿章乃川就消灭掉大半，快吃完的时候从碗里抬起头，仲遥貌似还没吃完，背躬着，像只煮熟的大虾。
　　章乃川从纸巾包扯了一张擦擦嘴，起身站起来，白色板鞋悄无声响，绿色校服衣袂飘荡，似一朵顺风飞翔的云彩自挂枝头。

　　走过去的时候，有个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从章乃川脑袋里冒出来，她不敢保证重来一次人生会有什么长进，但二十三岁的她明白一个道理——欲求偏离。
　　......

　　傍晚七点钟，校园路灯依次亮起，泛着昏黄的光线，只是除了篮球场旁边坏的那一盏。

　　章乃川站在食堂门口，眯眼望向角落里的黯淡，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盏灯是高二上学期快结束时被仲遥打篮球砸坏的，怎么还没修好？

　　作为当事人之一，章乃川目睹了仲遥“破坏”它的整个过程，当时不知从哪跑出来一个女生，他跳起来半路截下飞过去的篮球，然后路灯就碎了。
　　忽略这一趴，那场篮球场着实精彩。

　　章乃川走下台阶躲到一侧角落，倚着剥落的墙皮，看向前方天边橘黄色的云朵傻笑。
　　黄昏时分，适合回忆，适合想念。

　　仲遥，再见到你，是我三生有幸吧。
　　章乃川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期望某位路过的神仙听到，最好能下来会个晤什么的，章乃川想当面致谢这份命运的眷顾。

　　过了不到一分钟，神仙没等来，仲遥从食堂出来了，他像刚才章乃川那样，站在门口朝操场那边看了又看，最后也没重返，而是绕到教学楼后面朝学校大门口走去。

　　章乃川特意留意，仲遥手里攥着的是刚才在食堂她留给他的那包绿茶味道的纸巾。
　　这个学期开端，注定是清新的。
　　......

　　吃饱喝足，晚霞渐退。
　　下午最后一节课希丹传信息过来说她放学在零点电竞有“决斗”，让章乃川去接她。

　　说起游戏，章乃川不管怎么疯玩都不碰这个，或者坦白讲，她知道游戏本身很有趣，为了防止上瘾，所以需要源头遏制。
　　十分钟后，章乃川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终于找到了。

　　“零点电竞”，隐藏在胡同里的江湖秘境，十四中闲散同学的神游之地。
　　站在“零点”门口，章乃川看见一个男人叼烟坐在门口躺椅上，边抽烟边扒虾......盘子旁边还有一瓶打开的听装啤酒。

　　豆芽——零点的老板兼网管，人如其名，长得又瘦又长，总是叼根烟吞云吐雾，每次章乃川见他都想起《海贼王》里的山治......越看越像那种，连那头黄发也神似。

　　有关豆芽哥的故事，来源于一次他喝多之后的胡言乱语，他说曾有个交往两年的女朋友，三年前，这位女友突然说公司要派她去国外总部工作四年，豆芽哥答应等她，可人踏上飞机之后音讯全无，从此失去联系......

　　“我说过等她就一定会等，今年是第三年，还有一年我的承诺到期，那时候天地广阔，我和她都是自由的，谁也不欠谁。”

　　这个故事，网吧里的常客人尽皆知，只是醒酒后豆芽哥就不认帐了，不论大家怎么说都不认。
　　章乃川是唯一一个从不当面提起他前女友的人，可每次见他孤独地站在网吧门口发呆的样子都让章乃川觉得不太好受，比如今天。

　　“嘿！好长时间没见到小卷毛了。”
　　豆芽被希丹带坏，直呼“小卷毛”章乃川以前不是很乐意听，但阔别许久再听到竟然觉得有点亲切。

　　“豆芽哥。”
　　“吃虾不？”
　　章乃川摇头，“刚在食堂吃过饭了。”
　　“来找希丹啊？”
　　“嗯。”

　　豆芽知道章乃川不开电脑，所以坐得老老实实，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撩开门帘进去，直奔三楼。

　　三楼是包间，有三人的、两人的，还有单人，希丹坐的是双人间，身旁男生就是传说中的游戏队友，她的最佳拍档。

　　“来啦卷卷！坐那边等我一会儿，快完了。”
　　希丹拿鼠标的手没动，指向旁边的两人间，门帘拉着，里面有个人坐在里侧。

　　章乃川四处扫了一圈，机器都开满了，实在没空位，她撩开帘子，一眼看到旁边人左手拿着鼠标点来点去。
　　屏幕上的光亮照在那人脸上，由暗变明，章乃川看清了他。

　　“仲遥。”她叫出名字，坐到旁边。
　　仲遥正在玩游戏，同样无暇转头，但听到名字后手停住了。
　　鼠标垫上，绿色纸巾包敞开小口，绿茶味道隐隐飘出来，清晰可闻。

　　章乃川忽然发现了什么，抓起纸巾旁边的红盒玉溪，不过脑子就问：“你高中时候不是不抽烟吗？”
　　印象中仲遥身上的味道总是清新干净，即便偶尔校服蹭到灰，也从没有烟味，而且同班希丹还证实过。

　　章乃川没得到任何文字的回应，对面，仲遥将烟盒捏瘪，扔进脚边垃圾桶。
　　随着“啪”地一声沉闷，他轻飘飘一句：“上个人剩的。”
　　说完转头看章乃川，目光落在她耳边的卷发上。

　　章乃川松了口气，就说嘛，仲遥不抽烟，她怎么会记错......

　　只是这口气刚吐出去，仲遥从书包一侧掏出一盒白包万宝路，新的，撕开后在一头敲了两下，一根烟冒出头，他张口咬在嘴里，滑火点着。
　　随后烟盒扔到桌上，“啪”地一声，直击章乃川心头，这个场景，难道不是和面试时一模一样吗？

　　气氛静默，搭鼠标的指尖冒着缕缕青烟，如果章乃川没眼花的话，刚刚仲遥的嘴角好像上扬了。
　　所以，在笑我？
　　......

　　从网吧出来外面已经黑透了，错过下班高峰时段，公交车的车速提上来不少，驰骋在路上，像头欢脱的小野马。

　　赢了比赛的希丹心情无比靓丽，即使整个车厢充斥着晚间新闻广播，依然不留余力地扯着嗓门和章乃川解析过程，她听不懂，全程跟个傻子似的点头。

　　“为了赢这场，我连校队足球比赛都没看成，彭涛和我说好几天了，唉，回头买几瓶可乐给他赔罪。”
　　彭涛和希丹是哥们儿，更是校足球队的头号粉丝，基本每场比赛必到场加油助威。

　　“我在补习班见到他了。”
　　“谁？彭涛啊？”
　　“嗯。”

　　事隔一天，章乃川才说，要她高中时的性子，肯定当时就给希丹发信息念叨。
　　希丹有点惊讶，“不会吧？数学班不是好几个呢吗？还真巧。”
　　章乃川笑而不语。

　　“听说足球比赛我班仲遥也去了，你说他平时一次也不去，今天去干嘛？女生们还有心思看球了吗？捣乱！”
　　章乃川不吱声。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看球人数创了历史新高呢。”

　　章乃川继续交代，“仲遥是我补课班的同桌。”
　　希丹知道彭涛和仲遥在一个补习班，点点头，“仲遥平时太臭屁了，不过你俩熟，他应该愿意和你做同桌。”

　　章乃川一头雾水，“熟？我和他刚认识啊！”
　　“脑袋被门挤了吧，你俩上学期不就认识了吗？仲遥所有的朋友里，你是唯一的女生，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仲遥对你有意思呢，后来他自己说你们只是朋友，没别的。”
　　“......”

　　出车祸也好，带着过去的记忆重来也好，章乃川都不可能将她和仲遥认识的时间记错，可希丹的表情又不像是撒谎，怎么回事？脑袋“轰”地一下，有种快要炸掉的紧张感在胸口堆积。

　　“对了。”缓了几秒，章乃川决定先不纠结，她转移希丹的注意力，问：“你和华方名怎么样？”
　　希丹神情有些闪躲，“什么怎么样？”
　　“你不是喜欢他吗？”
　　“卷卷，我没和任何人说过......你怎么知道？”

　　章乃川连拍两下脑门，糟糕，她又“剧透”了！
　　华方名是三中的学生，和希丹玩游戏认识的，就是刚才在网吧坐她旁边那位，因为华方名和他们不在一个学校，章乃川都不知道怎么编谎话......

　　“你和我说过，你忘了吧？”
　　她这么一说希丹有点懵，努力回忆，可想半天也没想起来，“感觉他只把我当游戏队友，万一我跟他表白了，他不同意，那岂不是连队友都当不成了吗？”

　　原本的时间轨迹里，希丹到高中毕业也没跟华方名表白，而在考上大学之后她喜欢上了别的男孩子，草草结束单恋......

　　“诶？今年清明节放假你回去吗？”
　　章乃川的亲生父母家......她摇头，“不回，补习班有课。”

　　希丹的眼睛比之前瞪得更大了，眼皮夹缝的痣罕见露出来，“不是吧？这么用功还是你了吗？”
　　“当然是我。”
　　“你变了。”

　　是吧，章乃川揪着小卷毛，望向车窗外，脑子里全是希丹刚才的话，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