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伍拾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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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凌予章正在蹑手蹑脚地溜进每个寝室，集合着第一批下山的学生，幸好寝院之间有条近道可以抄，提前打好招呼，集合起来还挺快。人数不多，加上他一共十三人，都是平日里安静沉稳，不抛头露面的学生，走了几个也没人发现。
他带着少部分几个学生绕到书院旁侧小路，隐约瞧着前面树下有个人影，凌予章心头一哆嗦，该不会是计划被发现，有人盯着要把他们抓回去吧。正犹豫着怎么办，突然瞥见那人脚边卧着一只狗。
“阿秋？”凌予章忍不住叫了一声，那只狗立马抬起头来朝这边张望，“嘿！还真是他！”正巧，那人影也显现在月光下，“阿黎？你怎么在这儿？”
宿亦黎笑笑，“我就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安全下山！”
凌予章抬头看看月亮，想着这也没到原来预定时间，又瞧着周围黑黢黢的，这个人自己就过来了，哦！不对！因为害怕，还把狗拉了过来！
“这就准备走呢！刚刚没看清你，我还以为我们今天得走不了了，给我吓了一跳！”
宿亦黎赶紧指着他让他敲木头三下，“赶紧呸呸呸！净说些不吉利的话。看到你们顺利过来了就好，赶紧下山吧，大家都注意安全。我阿哥让我提醒大家，下了山之后别停留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以后这里的事对谁都别再提起。”
众人点头答应。
“好！那我们就赶紧走了！”凌予章蹲下和摸摸阿秋的狗头，“摸摸狗头，一路长虹。亲亲狗脸，高中状元！”
“行了别摸了，赶紧走吧！一会儿月亮就该偏了。”宿亦黎催促到，把阿秋揽进自己怀里又叮嘱到，“路上小心，保护好自己，天亮之前赶紧回来！”
“好！”凌予章朝他笑笑，小跑几步，身影就消失在树林里。
阿秋很乖，在静悄悄地小路上它随着宿亦黎走着，一声不响。
通天阶两侧排满了启明台，原本是用来放烛火为夜读回院的学生照明的，自从曹句上位后，这个启明台就再也没有亮起过，几乎废了。仲商提前把入云和万年竹分成等份，独自去投放，到时候若真的用到，就直接点燃。
“你在做什么？”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令人发寒的声音，缓慢无情，没有一点起伏。仲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如果这时候被他发现，那这么疏远的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羔羊和砧板上的鱼。
“回夫子，学生深夜到此，是有一问着实不解，望先生赐教，但走到这儿才想起，深夜叨扰实属失礼，便准备返回，明日再前来受训。”仲商抬头看着他，龙柏大木的阴影刚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森森阴气令人不适。
“哦？是吗？正好有时间，听听无妨。”曹句从阴影中走出，不知是月光还是许久未见的原因，仲商觉得曹句的脸惨白无色，像是把月亮摘下来擦了擦脸，又像是白事店里扎的纸人那般骇人。
“夜深，学生怕打扰先生休息，还是明日一早再来吧。”说完便躬身行礼，准备退下。
“怕是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请教吧。”
仲商站在比曹句矮几个台阶的地方低着头，心想着千万别发现那迷香，不然一切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仲商用极短的时间在脑子里飞速的设想了一番，假如自己像凌予章那样自小习武，就这么个小老头，自己不得一下子就给他放倒了？但这只是设想，对于曹句这种阴险狡诈的人，就算是再来十个凌予章的师父估计也玩不过这个奸诈之人。
“说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听到了地府罗刹在对自己严刑拷打前的逼供。说，说什么。
“先生！大考在即，我们真的就不再来朝露华音听修了吗？”
曹句的脸越看越像丧葬纸人，他干巴巴的扯开嘴吐扯几个字，“你以为何？”
“学生愚钝，需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定能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在大考时一举夺魁。”话落，仲商也不知道刚刚都说了什么，时间再拖下去就肯能打乱后面的计划。
“夫智者必量其力所能至而从事焉。”
仲商皱眉，这话说的，这不是让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吗，也真是会敷衍呢！
“学生谨记。”
曹句又说：“你以为读书为何？”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在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若能进朝为官，为君王分忧，为百姓解愁，也不枉来人间一趟。”仲商说。
曹句露出一个快要把脸撕烂的笑，咯咯的笑出声，惊起了在龙柏大木上落脚的雀，扑腾的飞走了。
“生而知者为上智，学而知之者为中人，困而不学者为下愚。随人分限所及，不必过于勉强。人生如草芥不过弹指光景还却想与天抗衡，蜉蝣渺如尘埃且只一日晨昏还妄想撼树，挣扎只是徒劳，无为也是种选择。”
“夫子所言极是。学生以为，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书院一直教导学生敢为人先，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承担起自己应承担的责任，无论对待任何都要尽心竭力，无愧于心。这么久以来，四院先生们也是如此为我们树立典范，幸得这样优秀的先生教导，我们又怎么能随意接受自己平庸命运的人。”仲商继续说道：“况且，朝露华音的存在不就是时刻提醒我们，人生在世，譬如那叶上朝露，生而短暂，却不是只有等待消失的命运，任何生命都有向天斗争的权利。学生即便蠢钝，也会尽力而为，相信我们所有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在这一日光景中，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因为我们面对的是您啊！”
说完，仲商露出一个坚定的微笑，躬身向曹句行礼，转身下山，踏下去的每一步都表明着他的决心。前方的路已知，结局似乎也早已注定。
他们生在这个时代只能靠读书来试图翻身的人就像蜉蝣，也像朝露，成不成活都看上面的让不让你活。利益弥漫，权利纵横的人间，手中拿着纸卷的人怎么和手持利剑的人相争。
曹句炼制长生丹这件事和都城朝堂之上哪一个脱得了干系，自古以来那个帝王不想长生，满口仁义道德心忧天下，到头来，苍生却成了他们脚下的铺路石。有些人将读书作为争斗，用尽自己一生的时间和精力，试图通过做官改变人生，可有些人从出生就有了官做，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长大。她们和他们，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何时生，何时死，如何生，如何死全都是那些人说了算。
即便是蜉蝣朝露又怎么样，哪怕只能到天亮，不论怎样生，怎样死，都应掌握在自己手中。
以前，先生们常说，纠正这世间的不公，不是只靠两袖清风的作风和倒背如流的文书就可以的，还需得头上有冠，手中有权，眼中有法，心中有人，这通天阶通的是锦绣前程，通的是宽厚仁德，通的是高台明镜。
他们都说好的，大考之后要和应钟回渔城。他做官，自己经商，过几年开始书馆教书，专门教那些没钱读书的孩子，让他们也做一个有学问的人。学学算术，万一他们也对做生意有兴趣呢。还要教一些功夫，强身健体，保护自己。学学乐理，毕竟诗乐不分家。这样一来，他和应钟两个人可忙不过来，阿诚也是会来的，阿章教功夫，戬祁，滁川，景陆都会来，阿肃应该也会来的，还有阿黎，大家都在这么热闹肯定少不了他。回去之后要同他们商量一番，至于阿肃和阿诚，他们就在渔城等着他们，晚一点来没关系，想想未来的日子就这么开心的过着，现在就已经忍不住的开心起来。
他从小就生活在家人的保护中，家里做些小生意，日子也算不错，从不为别的事发愁，家人平安健康，街道车水马龙，远亲近邻都和睦相处，他也对都城抱着极大的幻想。可长大后才发现，他所看到的人世间，都是朝堂想让你看见的。美好吗？很美好，那些支离破碎都披着岁月静好的外衣能不美好吗。甚至觉得都城覆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果没有曹句，春生可以考一个差不多的功名，找一份差不多的工，挣一份差不多的俸禄，家里人的生活也会变得好一点，他姐姐莺娘也会好好的活着，见春也会，很多人都会。曾经想过，若这天下一直是都城的天下，一直都安定祥和，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这样多好。
所以说，这天下怎能交到一群不死罗刹手中，在他们妄想不死永生的那一刻，便再也无法与人共情。以凡人之力，逆天而行，居心不正者，必将反噬。
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抬头望，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低头看，人还是那个人，他有一瞬间恍惚，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样。自己是非要去做那个英雄吗？树于树之间架起了一张银丝网，透着月光看的清楚，一只长翅飞虫落在网中间挣扎，一只蜘蛛在边缘一动不动，又爬到了树叶下蛰伏。不一会儿，又飞来了几只飞虫，纷纷落在网上，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了。有一些飞蛾从旁边飞过，安然无恙，只是那几只飞虫动弹不得，而蜘蛛也慢慢靠近。
突然间醒悟过来的仲商停住了脚步，他在做什么？就好像他是一个被蜘蛛网缚住的虫子，他发现这张网很危险，为了不让其他的虫子被蜘蛛吃掉，所以叫来了自己的朋友破坏掉这张网，但代价是过来的人都会死。
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们是不是愿意这么做就被自己规划进这件事，自己太自私，而且醒悟的太晚。曹句从一开始想杀的只有自己，自己到底是发什么疯才应了这么个荒唐事，把所有人都带下山，只留下他们几个去奔赴一个已知的死局，他们又凭什么？
仲商在此刻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没有错，也没有义务陪自己去经历这一场。既然自己的路是死路，那又何必为了生路，再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该承担这一切的是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顿时觉得自己奇蠢无比，这段时间的密谋，还真把自己当成戏本子里的救世英雄了。
他站起身，回头望着通天阶尽头的朝露华音，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毅然决然的踏上这台阶。
作者有话说第51章 伍拾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