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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解灯谜 ...

  •   ICU抢救一天一夜后,星念平安无事。被推出来时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前汗珠晶莹。主治医生叶裘说他手术途中疼醒了一次,又不方便给他上麻药,清醒着生生熬过最艰难的那一段。

      星念的生命的确顽强在第二天清晨又醒了过来,身旁坐着的明也眼中红血丝骇人,他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休息了。

      纵然全身疼痛,星念还是倾身吻了吻他,刚出急救室的是他,又哄又逗人的也是他。明也情绪眼见好转些许,星念又再次疼昏了过去。

      当天中午,明也身体到了极限,不知不觉中,在病床边睡着了。醒来时,一个还算高挑的身影,穿着白大褂,站在星念床边。

      正是星念的医生叶裘。说来这人跟明也是孽缘颇深,此人之前并非在市医院工作,而是在精神病院。精神病院患者神志不清是常态,自残自杀戏码近乎每天都在上演,于是就专门有批医生是为这些人做急救的,叶裘就是其中之一。

      但当时明也整过的“活”太过疯病,精神病院的急救部门多次将他转入市医院,叶裘也跟着到处跑。由于年纪过小,那一副“不为好死,但求苟生”的奇怪活法,让叶裘记忆深刻。

      后来明也被周晟严加看管,两人相见就少了。再后来明也离开了精神病院,叶裘没过一年也被安排转到市医院,做正式医生。

      至于两人再见时,虽已过快十年,但依然可比中世纪的斗兽场般焦灼。

      令叶裘没想到的是,十年后他不仅还要面对从前那个煞气颇重的小鬼,还要给他的男朋友治疗。

      而且不止一次。

      如果说星念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伤是触目惊心,面对一手造成此的明也更是尴尬无比的话,之后几乎三月一次小事,半年一次大事的情况就是麻木了。

      其实明也也是尴尬至极,面对一个对自己曾经病状了如指掌的人,再让他看如今自己的性生活,真是种非常微妙而怪异的感觉。

      所幸,叶裘也有不可说之事被他知晓,还算没那么糟。

      他个子与星念相差无几,白大褂扣的很密,添了几分一丝不苟,可下身黑色长裤勾出瘦弱的腿型,又将这遐想打破,多了丝禁欲。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性取向,明也一定会奇怪,他怎么总爱穿这种衣服。此事知道的经过十分戏剧。

      两人就医生和病患家属的关系交换了联系。某天,星念心血来潮买了双猫耳朵在训练中用上了,明也愉快的享用完,将星念当时的模样拍了下来,照片中的人欲盖弥彰极为可怜可爱,明也就打算将照片发上自己的微博号做个纪念。

      他的微博发的都是关于圈子里的小牢骚,没有一个熟人知晓,他设置了不将自己推送给联系人,无所顾忌。

      等他发完,他随手翻了下关注列表,一个推荐关注引得了他的注意。大约是好奇心作祟,他点进去看了几眼,却意外撞见那与正人君子人设的他完全不符的淫词言论和侥幸没被和谐掉的露骨图片,如果不是那账号的自拍都是叶裘,明也绝不会相信这是他。

      叶裘见他醒了木讷不言,将手中端着的报告卷了卷,往他脑门上一敲。明也怨气的目光看着他,他道:“出来说话。”

      明也转望星念,显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叶裘低声又道:“我有话跟你说,待在这说影响星念睡眠,来我办公室。”

      说完他出门离开了。明也又坐原地,静候了一会儿,才姗姗出门。

      他打开叶裘办公室的门,叶裘正坐对面操作着电脑。明也有几分不耐烦:“找我干嘛。”

      叶裘手指轻搭了搭报告:“伤情鉴定出来了,你看下,待会去把那个签了。”他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份册子。

      明也看都不曾看,拿过笔就把要签的签了。叶裘叹了口气,说:“明也,不是我念你……”

      “知道是念就别说。”明也斩钉截铁地堵了回去。

      叶裘置之不理,继续道:“你也是成年人,再玩情趣也该知道分寸,这个月已经第二次了。打成胃出血两处骨折,你是真能耐啊。”

      明也道:“说够了没,说够了我走了。”

      “没够,你还不耐烦了。”叶裘道:“你不为了星念也得为了自己吧?曦安可是跟我说了,你在里面是有备案的,换另一个医生要是报警,你进去就是半年起步。”

      “你想报警就报警吧。”明也有恃无恐。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叶裘心力交瘁:“你就不能控制一下吗?他是你的爱人,更是条人命……也对,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命。怪不得曦安让我盯紧你,真是个潜在杀人犯。”

      明也被他最后半句逗笑了:“你这左一个曦安右一个曦安的,怎么跟深闺怨妇一样?”

      叶裘:“……”

      明也继续说:“潜在杀人犯多了去了,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都有可能是潜在杀人犯。叶裘,你这个刺激不了我。”

      “还有……”明也话音又转了回来:“你不是还没和顾曦安在一起吗?嘴边天天挂着他,不觉得自己像舔狗吗?”

      “……”叶裘怒了,他咬紧嘴唇:“我舔不舔狗关你屁事啊!”

      明也冷笑而之,他并不喜欢别人评价他与星念的关系,更不想别人对他们指手画脚。他拿过报告,转身开门就要离开:“没事别来打扰我,烦死了。还有,这事不许告诉顾曦安。”

      叶裘不屑地嘁了一声。另一边的明也,扭转办公室的门,刚露出一缝,碰巧外面一人迎面进来。

      明也低头没看,正要擦身而过,却听对面的人叫了声他名字。

      “明也?”

      明也一奇,抬眼看去,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的刚好是顾曦安。明也脸肌微微一抽,镇定自若道:“顾警官。”

      身后的叶裘一听这个声音,立马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两三步走到了跟前。那双刚才还漫不经心的眼睛,现在犹如镶了钻一样楚楚。

      在顾曦安看不到的地方,叶裘揪了揪了下手掌,又清了下嗓子,细声细语说:“曦安,你怎么来了,今天没班吗?”

      明也:“……”你他妈是畜生吧,变脸变得这么快。

      顾曦安理了寸头,看惯了他穿警服,见常服的他,明也反而有种不习惯。他飒爽一笑,一身痞劲,说道:“有啊,今天轮夜班。上次跟骨科大夫约好今天过来拆石膏,想着今天你上班,顺便来你这复查一下,聊聊天。”

      顾曦安一年前在追查犯人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直到两个月前才正式归队。

      明也是一点也不想留在这,见缝插针就道:“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哦,行……”顾曦安茫茫然道。

      看到顾曦安,叶裘早把明也干的破事忘到九霄云外了,推开另一把椅子,让顾曦安先坐下来。他说:“曦安你先坐下吧。”

      顾曦安听话坐下,此时他才后知后觉道:“不对啊,他小子怎么在医院?”他目似鹰眼,看向叶裘,“小球,他是不是又把星念弄进医院了。”

      叶裘哪还记得明也刚说的话,没有犹豫地应道:“嗯。”

      “……这臭小子!”

      顾曦安当即追到星念病房中把明也数落了一番。

      夜里三点多,星念又醒了一次。明也坐在窗边,与他对视着,相看无言。

      他缓缓摆过头,床头柜上,是顾曦安后去买的果篮,上面还写着很严肃刻板的祝福语,署名顾警官。

      星念刚醒,头晕不已,但脑中已浮现万千。他大概能猜到,顾警官约是把明也念叨了一顿。

      星念声音又沙又哑还小声,明也只听到他说:“对不起,又让你挨骂了。”

      明也看着他的笑了笑:“你知道就好,傻子。”

      ·

      星念恢复奇快,两个月后就出院了,出院手续一办就办了半天,出院后已经傍晚,两人将就在医院旁不远处吃了个肯德基。

      “你确定不回家休息?”明也看着趴在桌上耍无赖的星念,问道。

      “不回!”星念斩钉截铁,仰视着他:“我都在医院休息两个月了,再休息下去,就要半身不遂了。”

      明也呵呵:“就怕走两步就全身散架了。”

      星念软声:“不会的不会的,去逛逛嘛。天天白墙白床的,真的好无聊。”说完,星念微微一愣,他忽然想起,十年前明也过的是不是也是这种日子。

      “嗯嗯,听你的听你的。”明也收拾了下,背起学生时都没怎么背过的书包,又走到对面扶起他,“要去哪逛?”

      星念看着街外车水马龙,顿生暖意,道:“哪都行,就散散步。”

      此地外边不远就是劝醉街,既然要散步,去那再合适不过。两人刚刚走出门,踏上去劝醉街的道,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花瓣,和街上挂着的花灯。

      明也:“嗯?今天花灯节吗。”

      星念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还真是,七夕刚过十天。”

      往日记忆似海水奔流回脑中,明也会心一笑,望着从花灯夹缝透出的月亮。他说:“好久没过这节了,上一次……还是那年吧。”星念腿脚无力只能挽着他手以支撑行走,明也脸偏向他笑,“喝花酒去吗?”

      星念一脸真诚:“好哥哥,我才刚出院呢,医生说了忌酒的。”

      “那花酒又不烈,就是有点劲的花蜜。”明也记起他那说胡话的样子,忍俊不禁:“不过你的酒量,还真不好说。”

      星念:“……”

      看他努嘴想辩驳的样子,明也笑了出声。星念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其实不错,就是不清楚当年那次是什么情况,居然一杯倒了。

      “要不去猜灯谜吧,你那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星念也损他:“不过也说不好啊,都过了这么多年,没准你已经不会了。”

      “切,幼稚。”明也懒洋洋道:“我不去是给某些人留点游戏体验。”

      某些人:“……”

      “你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还翻旧账。”星念挽着他手的手指掐了下他,顺势又五指相扣。

      两人嬉笑打闹间,已经走入劝醉街的主道,前面不远,人们成群结队的围着猜灯谜的人群。这里上面挂着的花灯少了,能看到外巷放起的烟花,给夜空点缀了。

      一派安乐的景象,让两人想在此刻接吻。但终归还是没那么放肆,走到了街边,明也俯下身,星念揽了上去轻轻一吻。

      说不清此时是两人心中是什么心思,只是回想起彼时,那年的花灯节,星念还以为明也有了女朋友,在吃那莫须有的醋,而此刻他们在亲吻。

      两人收敛了些又重新走回到路上,在拥挤的人群里,星念紧紧地靠着明也,两人穿梭在人群里,不紧不慢的。

      直到走到另一巷口,才堪堪停下。那巷口挂着一盏灯谜,挂的不高,能清晰看到上面的字。

      星念奇怪:“往年这巷口没见有挂灯啊。”

      “这几年新加的吧。”明也个高,抬头便能看清花灯上的灯谜写的什么:“重阳衡水卧斜舟,西郡之人愿共游。月半有缺花北……”望,飞虫独去玉星休。

      念到一半,明也忆起来了:“嗯?这不是那年我猜的那个题吗。”

      星念也记得:“思君若狂?”

      “你还记得啊。”

      星念突如其来的傲娇:“当年某些人一字一句的解读,怎么可能不记得,哼。”

      明也笑着亲了下他的额头。

      他看着前路道:“前面就是花酒摊了,走吧,去看看那老伯今年又写了哪首诗。”

      两人应声而走,这会儿已经过了刚开街的时间了,人来人往的,不少已经买了花酒的情侣,但老伯摊前人依旧不少。

      两人照旧等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去买酒。

      他俩以往那杵,老伯那双浑浊了的眼睛就带着笑,他老记忆不错,好像还记得他们。老伯哈哈笑了两声:“是你俩臭小子啊。啷个这么多年嘞,还没耍女娃子哇。”

      明也星念相视一笑,不知该怎么告诉老伯,他们俩这辈子都不会和女生谈恋爱了。

      老伯看着他俩噤声一刻,不久后又展开笑颜,他笑起来,脸上岁月的皱纹看起来都那么和蔼可亲。

      明也看了看摊前的对联,念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老伯,今年是梅花酒啊?”

      “对喽。”老伯道:“寻常不搞这梅花的,麻烦,但去年梅花开的呀,特别好!就给你们整一点尝尝噻!”

      星念小声问明也:“梅花还能酿酒吗?”

      “我也没喝过,不过听起来挺好喝的。”明也道。

      他拿出手机扫了码,“老伯,还是一样的价格吗?”

      老伯答:“一样啊!都多少年了,还不记得哈。”

      明也付过去两瓶的价钱,又道:“这么多年了,也不涨涨价?”

      “这几瓶酒能赚啷个钱。”老伯笑道:“老头子就是图你们小年轻,耍朋友谈恋爱,老头子俺看的开心!哈哈哈哈——”

      明也开玩笑道:“老不正经。”

      “切,你们这些臭小伙子是不知道哦。老头子俺年轻那会儿,可苦咯,天天下地里干农活。”老伯说的是苦,脸上却还是笑容,“咱那会儿,可没有你们这样耍朋友滴,都是俺爹俺娘十七八岁给俺说亲成婚滴。哪有你们娃子现在,吃着东西喝着酒还谈恋爱的。”

      明也:“那老伯你儿子应该挺大了吧?那么早结婚。”

      “没呦。”老伯无奈的抿了抿嘴:“俺家婆娘死的早,还没和我生个大胖小子嘞,就走了,留俺一个人白头。”

      明也一怔。老伯看起来并没有太难过,只是感觉秋风中的那点苦涩,有些相得益彰。

      老伯叹了一口气,又是那慈祥样,他道:“好啦好啦,两臭小子,去后边拿红绳噻……”老伯说着,恍然看见星念的手腕上的红绳,“咦——你小子还戴着呐。”

      要知道星念的那只手,此时还与明也五指相扣呢,星念难自处地松开了手,羞涩地应了声。

      老伯笑了笑:“算了算了,你俩也甭拿红绳了。”

      想来老伯这红绳,还真阴差阳错的将两人系上了。明也伸手握住了星念的手,也不说话,就这么握了会儿。

      直到身后人声鼎沸,猜灯谜的人群越来越激烈,明也顺着想起了刚刚那一盏挂着的灯谜,突有些好奇,问老伯道:“对了,老伯,怎么一路过来都没见之前那个卖灯谜的老板啊?刚巷口还挂着之前他那盏灯谜,是他摆的吗。”

      “巷口灯谜?哦——你说的是小秦噻?”老伯一边回他们一边将小酒瓶摆好,“他哇,死了,都有七八年了吧。”

      星念略有讶异:“我记得那老板年纪看着不大,怎么……走的这么突然。”

      “是哦,秦昌那小伙,当时三十刚出头莫。唉——世事无常呦。”老伯看着月色还早,就跟他俩扯了会儿:“小秦之前啊,和俺一个村的,老头子家村尾,他家村口,俺还记得呐,他小时候皮得嘞,村口泥塘里打滚呦,回去被他娘好一顿打。哈哈哈哈……”

      “那您也是看着秦老板长大的。”星念道。

      “是呦。本来还以为,他跟着我一伙出村,老头子命长点,还能看到他娶妻生子嘞。”老伯看了两眼星念,又看了看明也:“俺们那个村人少,除去去外边上学的,那会儿就三个娃子在村里,除了小秦,还有一个女娃子和另一个男娃。”

      “让俺想想,那女娃叫桑……桑什么来着,哦!桑妙汝,汝是那个水,旁边一个女字的汝。那女娃子生的水灵,高高瘦瘦滴,就是俺们村里有人算过她命不好。”老伯道:“另一个男娃子叫万俟琅,家里老富贵了。”

      “三个娃子一块长大,嗐,男男女女小娃子嘛,总会有点别的想法噻。”老伯眼尾垂下来,“小秦和那女娃子老小的时候就耍起朋友了。后来俺出村做生意,带着小秦,小秦就带着她。”

      说到这,老伯叹了一声:“俺们终归是农村来的,没见过啥世面,那女娃就一下浑嘞,跟着一群有钱人家的儿子不清不楚的……落了一生病,小秦内个时候哦,花了老多钱哩,给她治好了,后来,那女娃说大城市人坏,回村子里了。”

      “她走时还问小秦,和不和她一起回去。小秦那会儿讲赚够了彩礼钱就回去。”老伯突然道:“多好的一对璧人噻……”

      星念不自觉地摸了摸腕上红绳,他问:“后来呢。”

      “人嘛……就那么回事。”

      桑妙汝回村子没过一年,家里长辈就催她早些成婚嫁人了,她知道,家中长辈最疼她,如果不是得过那种病,绝不会这么早催她结婚的。

      桑妙汝这一生,正如幼时算命师傅说的,一生坎坷,命数不佳。既无雪梅的自立自强,又无牡丹的朱门绣户,只是一株落了俗的野花,生于土壤,枯于土壤,攀不上枝,长不成丛。

      可桑妙汝不甘心,前半生走错路,后半生连回头都难吗?她力排众议,在村中又等了秦昌半年,最终还是没等到。

      家中长辈为她安排的亲事,正是孩童时期一起玩的另一个男孩,万俟琅。他的母亲与桑妙汝秦昌是一个村的,小时候他父亲在外忙生意,母亲在家又闲不住,常常回娘家做做手活,顺便带万俟琅在身边。

      万俟琅生的俊俏,举止儒雅,性格温良。年纪也与桑妙汝相仿,时至今日都没谈过恋爱,他母亲也着急,还想趁着年轻些帮忙带带孙子孙女。寻求万俟琅意见后,两家人一算生辰八字合适,便定下了这门婚事。

      万俟家富贵,是十里八村最有钱的家族,住的都是明代留下的老房祖宅。这是一桩好婚事,也是个好归宿。

      星念僵了下嘴角,他不自觉地将声音压低:“所以,她嫁了吗?”

      “嫁了,但那男娃没娶成。”老伯神情看不出忧喜,却格外深刻,“成亲的当天啊,嚇!十里红妆,到了晚上高朋满座嘞,新郎官还在外边陪酒迎客,屋里的新娘子啊,红绳为绫,喜凳当踏!啪地一下,吊死在了洞房中。”

      听到这星念眸中惊起一阵阴郁,他眨了眨眼,垂下眼去,不知说些什么。

      明也半笑不笑道:“不敢想,那新郎烂醉如泥,回洞房看到那场景会怎样,啧啧。我要是这新郎官,当即一起自杀,免得有人说我让新娘受了委屈。”

      与明也说的还真大差不差。新娘死了还没过头七,桑妙汝一家就来万俟琅府上闹了百八十回了。一些风言风语,如走街串巷的耗子一般在街坊邻居中传开了。

      村里老人迷信,万俟府在的村子更是重中之重,恰好这村在清末民国初期是附近一片有名的配阴婚地,那时好多夭折的孩子,都是送这,给配的阴缘。

      在这封建迷信的推动下,那些空穴来风都变得有理有据。就连大街上的乞丐都在说,万俟琅夭折的哥哥万俟玦,是万俟琅六魂中的一阴魄,提前转了世,因为与阳魄有别,不能一齐,万俟玦才早去的。万俟琅看着随和温顺,实则是少了一魄,木讷,他家中老者找大师,说寻一位八字不合的姑娘成冥婚,许给万俟琅的阴魄,才能化解。

      谣言有鼻子有眼一传十十传百,谎话说一千遍虚的也变成了实的,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在替那死去的无辜女子诉冤。

      那些话语无孔不入,化作了钢针,深扎进万俟府中的每一个人。家中一百一十岁的老人,被活活气死,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还在数落万俟琅,闹了个家门不幸。

      那日,夜里万籁俱寂。万俟琅坐在府中的池边空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温顺良德能成为外界一而再再而三指责他的理由。

      他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出格的行为,从小品学兼优,为了接父亲的班极其用功,从不曾让父母失望过,邻里街坊没有一个不夸他的。怎么成了个亲,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呢。

      万俟琅想不透,他走进了万俟家的祠堂,摸着大哥的灵位,闭上了眼。深夜,渐渐有哽咽声从祠堂里传出。

      万俟玦比万俟琅年纪大许多,走时却只有十六岁,还没他如今的年纪大。万俟玦为人爽朗,睚眦必报,若是他,此时一定会搅个天翻地覆。

      万俟琅倒真希望,大哥是他的一魄,至少他不算含冤而死。

      次日,白绫梁上一挂,万俟家二少爷与月初的二少奶奶一般,吊死在了万俟家祠堂。

      万俟琅至死,手上都捧着其兄万俟玦的灵位。

      星念:“那个男人好无辜。”

      明也冷笑:“以讹传讹又不判刑,谁在意你无不无辜。”

      他自嘲一笑,又对着老伯道:“老伯,你讲的这个很有意思,但是和秦老板关系好像不大吧?”

      “嘁,小年轻就是心急!”老伯摆好了一些花酒,道:“臭小子,还记得你当时解的最后一道花灯不?”

      “记得啊,不就是巷口挂的那一盏吗?”

      老伯笑了一声,笑意却很快的消逝:“那是女娃子结婚前一天,寄给小秦的题,是她生前给小秦最后的东西。”

      秋风又吹过,凉意肆虐。明也眸光暗去,似乎知晓了什么。

      “小秦和女娃子最喜欢猜这些题呖,那会儿村里没啥好玩的,有人搞了本猜谜,两崽子玩的呐!哈哈。”老伯黯然伤神,“长大了,他俩也没变,还是爱猜,小秦就搞了这么一个摊子,那会儿女娃有空还帮着一起出题嘞。”

      老伯看着明也,手掌突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说:“他哪是猜不出那题啊,就是不愿面对。他一直都觉得,是万俟家害了那女娃,恨啊,万俟家那小子又死嘞,他连报仇都不知道上哪报去呖。”

      “直到……”老伯褶皱的眼皮,显得沉重,“直到你解开那道谜,把解谜思路都说辽,他啊,再没理由逃避嘞,他回村里,在女娃坟前割了手腕,下去陪她咯。”

      “后来管这片的小兄弟知道了小秦的事,就让人把那盏灯,挂在了鹊桥巷上,说是祝愿他和女娃子,在地府能有喜鹊搭桥重聚还能一起猜灯谜嘞。”

      过去的事,再讨论起,语气总是分外轻松,悠然的一句,却概括了千万愁惆。

      明也看着老伯欲言又止,沉默凝固了时间。老伯抬头看了下车里的表,眼又笑眯眯的,他对着明也星念道:“得了得了,罗里吧嗦大半天,到点呖!你俩一人拿一瓶,走吧走吧,待会儿其他人也要来拿酒嘞,别杵这哈!”

      “嗯。”星念发觉明也有些不对,就先手拿了一瓶,又与老伯对话,转移话题:“老伯,这酒烈吗?”

      “不烈噻。”老伯挠了挠头,“跟蜜一样的,哪烈嘞。”

      “但我上次一瓶就醉了。”星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而且还断片了……”

      他话音未落,老伯脸色唰的一下就亮起来了,“俺的乖乖,俺说那次怎么没人来告诉俺自己喝到极酿嘞,原来是被你喝呖!”

      星念茫然:“什么极酿?”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你酒量也没那么差啊。”明也似乎晃过神了,他转头向星念解释,“花灯节时老伯会把一瓶陈年极酿,一起放在花酒里。就像过年吃饺子塞硬币,吃到硬币的人会发大财一样,喝到极酿的人,会在不远的将来遇到金玉良缘。”

      星念不慎与他四目相对,金玉良缘这四个字,此时犹如烙印落在了星念脸上,炽热极了。他别开眼去,免得脸红。

      “嘿嘿嘿。”老伯嘻嘻哈哈的,给明也和星念递去两瓶酒,“走吧走吧,后面人都来嘞,你俩起开!别打扰老头子做生意!”

      “嘁,财迷老头。”明也调侃了句,便搀扶着星念从边上的小道,往外巷子走。

      出了那条巷子不远,就是劝醉河。河流上下川流不息的花灯,如往年一样奔急不回头。两人找到了当年坐着的石椅,就在石椅不远处的河上,几年前新修了座木桥,横跨劝醉河上,直到蓝桥春雪街。

      两人不言语,却默契地一齐走向桥上。明也将花酒给星念,让他帮拿着,自己从口袋中掏出烟盒与打火机,点了根烟。

      他长舒一口,望着月亮:“所以,是我害了他。”

      星念知道他说的是秦昌老板。他将两瓶花酒抱在胸前,神似当年拿着花灯的他,他没有能力踮起脚,就俯下身,亲吻了明也持烟的手。

      烟上的火心离他的发梢好似已经接壤。

      星念看着他:“谁能预料到呢?你又不是故意的。”

      明也摇头:“无意的他也死了,不是吗。我还真是个杀人犯。”他伸手,从星念怀里拿过之前的花酒。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瓶上所写。很巧,又是白居易的诗:举目非不见,不醉欲如何。明也自兀笑着,念:“况在名利途,平生有风波。深心藏陷阱,巧言织网罗。举目非不见,不醉欲如何。”

      花灯顺流而下,穿过桥洞,去向远方。

      “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王孙醉床上,颠倒眠绮罗。”星念挽着他,逼迫他看向自己,秋风吹得他眸色有几分迷离,“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

      他抬起手,让明也看见,他的花酒瓶上,写的竟也正是这句诗。

      这两首是元白众多唱和中的之一,白居易借醉喻事,盼元稹放下浮尘,元稹却用轻佻的戏谑之言回绝了他。或许彼时的两人,就已再难赴“岁晚青山路,白首期同归”之望了。

      这句诗本身就带有些挑逗,从星念口中念出,意味更怪了。明也帮他拔开木塞,“喝你的吧,闭嘴。”

      星念听他的喝了一口,甜香在口中流淌,确实和记忆中那次的花酒不大一样。他道:“哥,我累了。”

      “嗯,回家?”

      星念摇头:“不……太远了。去酒店吧。”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也低头警告他:“你今天刚出院,想死吗。”

      星念手指小心翼翼地挠了下明也掌心:“那……不弄那样,不就行了。”

      “……”

      明也觉得今天喝醉了的轮到自己了,想了想,应该是太久没吃药的缘故。

      ·

      他们去的是一家民宿,就在劝醉街里边,只是靠闹街有点远。他们的房间是二楼,上楼前,星念还特地问了前台,房间的隔音怎么样。

      前台小姐姐明显愣了下,结巴的说:“正常洗澡聊天的话,是听不到的。”

      听到这话星念霎时脸红了,上楼梯时,又在心里祈求,希望声音不要弄得太大。

      民宿的房间布置的很温馨,这间房有两个大灯,都是暖色的,一个比较光亮,另一个则黯淡些,很容易将人拉入微醺的氛围。

      这民宿房间说是在二楼,其实是二三楼,房间有两层,二楼是软床,一楼是小客厅和洗漱间。有趣的是,巨大的一面落地窗,从一层直通二层。

      落地窗前是下沉沙发,像是给朋友喝酒聊天的。

      放好包,明也转身抱起星念,进了浴室,星念腿脚不便,他就把星念放在鱼缸中,给他抹上沐浴露,简单地洗了个澡。洗完,又将裹着不太合身浴袍的星念,放到了那下沉沙发上,自己转身回了浴室。

      他顺带洗了头发,擦的半干不干的棕发,被他捋背过去,显得清爽许多。他走到小桌前,翻开包,从里面拿出了副新手套。

      那手套是黑纱材质的,极为粗糙。摩擦寻常肌肤,都会觉得生疼。

      星念看明也拆开包装,就直接往手上戴,他畏缩。问:“不抹些凡士林吗……”

      明也瞥了他眼,没说话,继续戴着另一只手套。戴好,他缓缓走到星念身边。抱起他,往下沉沙发的上面坐。

      星念无力地靠在偌大的落地窗边。窗下,就是街道,虽然夜深了,人少了,但路过的只要抬头望,就能看到。

      明也的手指,在黑纱下洁白无瑕,根根分明,异样的客气。这让星念惴惴不安,他主动靠近明也,却误入陷阱,被抓住了前端。

      粗糙的纱布一点不客气地摩挲着头,而指尖一次又一次的揪着眼抠弄。星念能感觉到,明也的指甲似要抠破黑纱,再让脆弱的眼,被用指头生生崩坏。

      不断的颤抖,让星念的脚踝和腿骨疼的愈发绝望。他撑着玻璃,贴着它,慢慢跪下。

      明也肆无忌惮,看着星念隐忍的泪花,激不起一点怜悯心。疼痛的枷锁,死死地圈在了星念的脖子上。

      昏暗的灯光下,他想起了数月前手术刚结束的那晚床头的果篮,上面写着顾警官的名字。星念知道,顾警官曾经对明也表白过,也知道顾警官仅仅只是表达了这份感情,自始至终没有做过其他事。

      可看到他的名字,星念还是会忍不住吃醋。他帮了明也很多忙,明也刚毕业还在Y城遇到困难时,也是他借钱给明也,两人才能渡过难关。他就像一个飒爽的大哥,就是因为太好了,才让人心有不甘。

      心思乱了,星念一个不注意,走漏了一声轻音。接下来便收不住了,轻喘反复。

      落地窗放大出所有细节,惨白红肿湿润,还有眼底的泪光,他的上半身贴合着玻璃,支撑起自己不塌下,狼狈狼藉。

      明也从他的耳垂一路吻下至肩头,听到他的喘息中说了句:“垂老休吟……花月句,恐君更结后身缘。”

      明也一时深锁眉心,反应过来后,松懈了眉头,若有若无地笑了下。尖锐的牙却做坏地咬上星念肩头,似是惩罚他又吃那莫须有的醋。

      不远处的闹街想起最后一轮烟花,人群四散离场,隔条巷中涌出的人们越来越多了。星念的心跳愈发慌。

  • 作者有话要说:  《霍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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