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半眸

3、再见

　　第二天，黎曦找遍了孤儿院也没有找到逸晨的影子，才得知，逸晨被男人连夜带走了。他本以为逸晨是被逼的，直到找到院长，在季林支支吾吾的解释中才得知，原来逸晨竟是自愿跟男人离开。他一直以为季林的欲言又止和眼中的躲闪，不过是不忍心告诉他“真相”，毕竟对于黎曦来说，逸晨的所作所为无疑是种背叛，直到有一天真相大白，他才明白，原来这些仅仅是因为心虚，原来逸晨从来没有背叛过他，可是那时，却也为时已晚。
　　逸晨在孤儿院里一直被黎曦保护得很好，恬淡安静，如同纤尘不染的雪兔，谁也未曾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心机。或许，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毕竟逸晨曾那么直白地告诉过他，愿意被人收养，不是吗？
　　从那之后，黎曦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扔不接受领养，却不再拒绝外人的资助，他开始利用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行事作风狠辣果决，很快便达到了一个季林从来不敢想的高度，也让她愈发不敢说出真相。这一瞒便是整整十年。
　　这天，黎曦因为工作的关系去B市洽谈，这些年国内国外大小城市几乎被他跑遍了，唯独B市，他鲜少踏足。心里有个结，连带着这个地方，只要踏入就让人呼吸困难。只是这次谈判事关重大，对方又只在B市逗留几天，他才只好破例。谈判很顺利，以至于对方工程部的部长在会议后热情地邀请他去工地参观，黎曦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他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逸晨，那个他几乎认不出，却又深深刻在脑子里的人！逸晨在工地上抬着沙袋，四肢纤长，带着不自然的苍白。是了，逸晨一向是透白的，如此毒辣的阳光竟然都没有将他晒黑，以前黎曦老是嘲笑他，比女孩子都白。待黎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逸晨的面前，带着谦和、有礼的微笑，“嗨，逸晨，好久不见。”
　　逸晨似乎愣住了，他呆呆看着黎曦，不知该如何反应。
　　黎曦任他看了会儿，调侃道：“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黎曦啊。”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逸晨的眼眶有些发热，他赶紧低下头，顺势将手上的沙袋放到了地上，比划道：【好久不见】。
　　黎曦似乎皱了皱眉，有些抱歉地说：“那个......手语什么的，都十几年没用了，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你说什么？”
　　逸晨似乎楞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是了，已经这么久了，他为什么会觉得黎曦依旧记得呢。
　　可真的忘了吗？或许只有黎曦自己知道，那仿佛刻印在脑子里的每一个动作，真的忘得了吗。
　　“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饭。”黎曦道。已经中午了，工人们吃饭的时间晚一些，但工程部长亲自陪同的客人，工头自然不会为难，也想卖个顺水人情，便欣然同意了。
　　逸晨本想拒绝，他不愿麻烦黎曦，彭浩离开后，他深知赚钱的不容易，也不愿黎曦破费，可黎曦既已看不懂手语，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看着黎曦高兴，他也不愿扫了对方的兴，于是便跟着去了。
　　逸晨没有想到黎曦竟带他到了一个这么高级的餐厅，他站在门口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同黎曦一起走了进去。
　　进门的时候，经理对黎曦很是客气，似乎要带他们去私人包间，被黎曦拒绝了，黎曦说，不过简单吃顿午饭，不必麻烦，便叫经理忙去了。
　　逸晨原本也这样认为，但当他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时，却突然有点后悔。饭店里的客人们都着装整齐、动作优雅，彭浩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举动，逸晨知道，这是所谓上流社会的礼节。他看看自己，因为要干活，他穿的是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T恤，上面沾染着深浅不一的尘土，十根手指的指甲里还有些没有来得及去除的脏污......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逸晨不知周围人的视线是不是都落在了他身上，他不敢去看，他唯一的视线盯在眼前雪白的桌布上，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将它们弄脏。高档的餐厅里其实是很静的，但逸晨却觉得嘈杂，那些低沉的讨论声里，又有多少是有关他的？思绪被眼前的菜单挡住，逸晨下意识要去接，忽然想到什么，又赶紧摇了摇头，旁边等着的服务生似乎咂了下舌，逸晨不确定，但他不敢去接，他微微蜷着手指，将它们藏在桌布下面。
　　好在黎曦并没有让这样的尴尬持续太久，他接过菜单，从容地点了几个菜，还特别交代了不要放香菜。
　　逸晨震惊地抬头，他没想到黎曦竟然还记得他不吃香菜的事儿，这样一点点的惊喜像是在胸口开了一朵小花，让他心悦悸动，仿佛周围的人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也不知你口味变没变，就随便点些了。”黎曦笑道。
　　逸晨摇了摇头，也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饭吃到一半，有人叫黎曦出去，似乎是个熟人，走之前，黎曦有些抱歉地让逸晨等他一下，说是自己马上回来。
　　这一等便等了近两个小时，他们的午休时间本就没有多少，工头虽刻意给了他假，但也不能耽搁太久，逸晨看了看门口，抿抿唇，最后还是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了字。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也不能要求人人懂他，于是有了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
　　来到前台，逸晨指了指他和黎曦的桌子，将纸递了过去，上面写着“多少钱”，字迹不算好看，一笔一划，还算干净。
　　收银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懒懒地在电脑上一顿操作，“1290”。
　　逸晨愣住了，收银员以为他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1290元，怎么付？”
　　逸晨并不是没听到，他只是......他只是没想到一顿饭怎么会花这么多钱，这些钱，他几乎攒了三个月，还是为了交房租。
　　收银员看逸晨愣神，有些不耐烦道：“付不付啊，你不会是想吃霸王餐吧。”随即不算小声地嘟囔着：“吃不起进来干什么。”
　　逸晨摇着头，他在身上摸索着，掏出了仅有的一张卡递过去，头几乎要埋进胸腔里，收银员的话，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自惭形秽。
　　直到回到工地，黎曦都再没出现，逸晨甚至在想，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一个幻想，但卡里消失的钱又在提醒着他，下个月的房租该如何是好。他从未想过责怪黎曦，黎曦或许忘记了那些手语的意思，甚至忘记了他，但他们童年的那些美好记忆，却是逸晨在曾经黑暗的日子里唯一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