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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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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轩夜半醒来的时候,看见胭脂坐在宫灯下发愣,这灯他之前并未见过,淡淡黄的光,从珍珠白的绉纱纸面上透出来,将一室照的温暖而又富足。胭脂低头看着那灯,手指恍在光里,看影子投在不远的地上,神情专注而认真。世轩有些渴,却不忍打断此刻的静谧与安详,觉的这样看上一世,想必是很幸福的。他做了梦,梦到见梅笑着抚掌,“二爷,看我带谁回来了!”后边是叶子黄的灿然的银杏,他看见胭脂从见梅身后走出来,那身淡绿的秋衫,如他初见时的眉眼,淡淡笑着叫了世轩。
世轩便醒了。
胭脂终于朝世轩看过去,帐子里光很暗,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住胭脂,像是劫后余生,突然笑了,向自己道,“以为你会不愿回来。”
胭脂轻轻笑了一下,起身斟了一碗温的开水,小心的扶起世轩的身子,喂他喝了。要放手时,世轩拉紧了她的手,胭脂略微僵了僵身子,道,“你得让我把碗放好了。”果然搁了碗,世轩又急忙拉住,贴在脸上笑,“你若再走,我就跟你一起。”
胭脂仔细看了这样满溢着幸福的脸,有着精致的眉眼和滑嫩的皮肤,拉着自己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有微微的茧,是拨弄琴弦磨出来的,这个二爷其实便是一摔即碎的西洋玻璃,光鲜华丽,却不能靠。虽然,他自己以为能护得了胭脂,却是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或许,即使他是强的,生在这样的家里,也只能这样保护自己的女人。胭脂想着,便想远了,想起另一个钟鸣鼎食的家里,另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强势孤傲,却依旧逃不脱家族为他缚的锁。
“你想什么?”世轩已经坐起身,笑看着胭脂。
胭脂看了眼那灯,说,“以前我生病的时候,我娘便在床前点了这灯,说是走丢的魂魄看见它就知道该回家了。”说完自己笑,问,“二爷,你相信人会有魂魄么?”
“有。”世轩肯定的说,握胭脂的手用了力,胭脂以为他文弱,却不想力气那样大,握疼了自己,听见他说,“我是听见你叫我,才肯回来了,不然,要去老葛头家找你。”
胭脂噗哧笑了,世轩也跟着笑,胭脂甩了他的手站起来,“你就哄人吧!”
世轩也要跟着下来,被胭脂堵回床上,便盘腿坐在床沿上,仰头看着胭脂笑道,“哄你开心了,我也好了,静好,这病是为你害的。”
胭脂脸色一沉,轻声道,“二爷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也要替满院子丫头想一想,你不好了,我们怎么好。”
世轩拉了她的手,“你不走,我以后事事听你的。”
胭脂拉开了被子,让世轩躺下,叹口气道,“我还是叫胭脂吧,老太太大福晋虽然恩典让我回来伺候你,但这名字,实不是一个奴才该用的,大家喊起来都堵心,你为着你高兴,却把我害了,我还不如回葛叔那里去。”
“那我没人的时候叫,你不该叫胭脂,叫俗了你。”世轩笑着躺下。
胭脂摸了摸他额头,不是很烫了,不答他的话,自己说,“热退了,休息两天便可好了。”
世轩眼睛突然亮起来,把胳膊枕在头下,道,“静好,我这病,要多害些时日再好。”
胭脂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管他,笑着把帐子放下来,嘱咐了声好声睡吧,就要走时,被世轩拉着,“就睡这里好了,回去扰到她们。”说着看看自己空出的一块地方,脸有些红,“我不会做无礼的事情害你。”
胭脂有些窘,她是知道世轩并无别意,丫头们服侍主子,为着方便,总要留一个睡在旁边,半夜里渴了好方便递水喝,这在曳眸见梅那里是寻常的事。可是胭脂明白世轩对自己的心思与她们不同,而自己也一向只认为男女授受不亲,虽如今做了人家丫头,也断不能适应和男人同睡一室的情形。也不答言,要外走,世轩在身后嘿嘿的笑,“静好,待我娶了你,你就不能说走就走了。”
“我还不惯服侍你,和曳眸商量好了,她来守下半夜,我就去叫她。”胭脂忽然冷了声音,或许也不是冷,只是方才二人亲近,语气也觉亲昵,此刻胭脂故意撇远了距离,便觉是情绪冷了。世轩心知是说错了话,胭脂不过是迫于主子的压力才肯照顾自己,她自己从未表示过,她欢喜自己。想到这里,世轩有些颓丧,看胭脂走了,自己躺好,决定要好好问问胭脂,若她心里也有自己,便另做打算。他本在病中,身子虚弱,方才兴奋了一刻,此时觉的累,心内又别无负担,很快便也睡着了。
起了一夜的风,落了一场急雨,到清早时,太阳干净透亮的照下来,修林院竹叶斑驳,铺了一地。胭脂昨夜睡的晚,起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因她身份特殊,洗漱毕站在院子里时,也无人敢说她。
见梅正指使小丫头喂廊下的雀儿,看见胭脂有些懵懂的站在院子中,泄了一身的日头光,人身上有种神话了的清幽之气。愣了一愣神儿,便招呼道,“睡的可好?”
胭脂不好意思一笑,“有些不适应,可有要我帮忙的。”
见梅一笑,“你如今不一样,只管看着二爷就成,这粗活计,是我们的事儿。”胭脂也从思雨手中沾了几粒谷子,照见梅的样子喂那只绿色的鹦鹉,那只鹦鹉不知怎么扑棱满笼子跳了几跳,抓住一边笼条念道,“接天连日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惊的胭脂一笑,低头看看自己绿衫,向见梅道,“这鸟儿,还认识颜色不成?”
几个一旁闲着的打扫丫头也哄地笑起来,满院子女孩子的笑声,修林院的阳光抖了一抖,越发亮了起来。思雨笑道,“胭脂姐姐,这鸟儿就学这么一句诗。”众人又笑,见梅把头偏过胭脂去,“昨儿个大福晋赏的衣服怎不穿,你这衫子也太单薄了,冷不冷?”
胭脂低头一笑,“正想和你说呢,要借你件衣裳穿,福晋的衣裳,哪里是我能穿的。”
见梅朝里头笑了一笑,“到底是你心思重,我还想曳眸这些年也没穿过主子的衣裳,你一来就赏了你,怕穿起来,那位嘴上不说,心里头也不受用。”
胭脂不好说话,便只是笑笑,见梅更觉的她可亲,知她是藏拙,想着以后她真做了自己主子,也不会似那些飞上枝头的麻雀般盛气凌人不认识自己是谁,到底是读过书的。
世轩房里突然传出笑声,见梅忽然一拍头道,“我竟忘了,方才十三阿哥来瞧二爷,曳眸说自己脸色不好,让我倒茶进去来着,一说话就忘了。你既然起了,就代她去吧,我把这些雀子喂完再说。”
胭脂听见梅说起十三阿哥来很家常,便知道大约是常来往的,进了水房,茶果点心小丫头都准备好了的,另一个二等丫头叫云眉显是等的急了,见胭脂进来,道,“见梅真是,等许久不来,茶都凉了,胭脂姐姐替我叫上一叫罢。”
“见梅托了我,我与你一同去。”胭脂笑着端了点心盘子。云眉慌忙与她换了,讪讪道,“我来捧点心,烦劳姐姐递茶。”胭脂明白是规矩,也不多言,接了茶水向世轩房中去。
路过窗口时,却见十三阿哥刚好立在窗子前,凝神不知看什么,抬头看见胭脂,有些意外的一怔,旋即微微笑了,待胭脂送茶进来,向胭脂道,“世轩病了,我来看看他。”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胭脂心头却猛的一跳,低头放了茶,笑道,“十三爷请用茶。”便要回时,世轩却道,“静好同十三爷也熟,不如留下一同说话。”胭脂左右看了看,笑道,“没这样的道理。”
“道理都是人定的。”十三爷笑着答,却不说要胭脂留还是走,手里拿着一枚印章,反复捏玩,突然手一举,向着胭脂丢过去,人顺势靠到墙上去,嘴角含笑,懒懒说道,“我和世轩争这几个字的出处,不如你来解解看。”
胭脂慌忙接了,却是一块鸡血石的印章,殷红的料子无一丝杂质,只在印章底,有一粒细微的白色瑕疵,刚好点在中心,周围四个小篆,墨笔点了四个字 “蹇蹇陷滞”,旁饰蓍草一茎。随抿嘴一笑道,“爷们玩乐的东西,叫我们如何晓得。”
“如此你是晓得了?”世轩眼睛亮亮的看着胭脂,“横竖是逗趣,你不如说上一说。”
胭脂却娇俏一笑问,“先问这章子谁得的?”
世轩看了眼十三阿哥,道,“自然是他得的。”
十三微笑着站直了身体,把手背到什么去,胭脂眼睛猛然看向他,欲张口时,却又转向世轩道,“二爷以为是哪里的?”
“这个你先说了,和我们谁说的一样,便是谁赢,输的请酒喝。”十三拦阻道。
胭脂抿嘴,再看了那眼印章,摸摸那一旁的蓍草,迟疑道,“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取屈原之《思美人》的蹇蹇、陷滞四字,是也不是?”胭脂低头想的认真,看不见世轩的脸色暗了一暗。
十三阿哥抚掌一笑,“世轩输了,可记得要请酒,待你病好,我一定讨要的。”
世轩努力一笑,“这是自然。”回转身去,听见十三阿哥又向胭脂道,“既然你说中了,这章便送于你,反正是做来玩的。”
胭脂微微低头道,“这上等的章料,可不是给我拿来玩的,十三爷拿胭脂来玩笑了。”说罢也递还,十三仍旧推过去,“算我送你的可好。”眼眸中很是认真。
世轩轻道,“静好,承蒙十三爷赏识,你就收了罢。”
胭脂便向十三行了个谢礼,将印章收在身上。
十三阿哥走后,世轩笑着问胭脂,“静好,你不只是些许识得几个字罢?”
胭脂正在整理茶盘,回头一笑,“二爷,你能让一个丫头跟人说什么呢?”
世轩过去,拦下胭脂的双手,握住了笑,“一会儿叫她们忙去,你来和我说话。”胭脂笑着推开了他,“我才不要招人闲,你昨日一闹,全郡王府都知道……”说着停住,脸上一阵红,装作要忙。
“都知道什么?”世轩放低了声音,低的近乎嘶哑,人也朝胭脂靠过来,男子身上的温热,胭脂身子一僵,人已经被他从后边抱住,二人俱都禀住了呼吸,过许久,胭脂才颤着声音道,“二爷,快松手,给人瞧见。”
“不。”世轩带着笑的犟道,脸愈发放肆的贴在胭脂的肩背上,感觉胭脂抖的厉害,他自己倒不再紧张,收紧了胳膊,下巴在胭脂颈子里缓缓的蹭,觉的自己四肢百骸都软了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