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记·繁华清梦》云水那边

6、第 6 章

　　第二日，果然有人送了两箱子的干果和水果来，旸山梨用上好的薄纸包了放在最上层，闹哥儿和宝妹围着箱子高兴的又蹦又跳。老葛头却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拉过胭脂，担忧道，“闺女，我看这两人来头，不似寻常人家呀！”
　　胭脂低头笑，“葛叔多虑了，人家是轩二爷的朋友，不过是送些孩子吃的东西。”
　　“怕不是送给我们家闹哥儿和宝妹的哟！”老葛头话音拉的老长，眼睛也眯起来，在鞋底磕磕烟斗灰，说，“要是寻常人家儿，这是高兴事儿，可这，丫头，这几日住在一起，也算是一家人，别怪葛叔多嘴，这果子收的不踏实呀。”
　　“我自有分寸，葛叔不用担心。”胭脂看着宝妹捧了两个红艳艳的苹果跷着脚要递给自己，本来和颜悦色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迟迟不去接。末了，顺手把宝妹一带，冲了老葛头道，“先孝顺爷爷吃。”
　　老葛头笑着收下了，裂开少了牙的嘴道，“行，咱都是托了胭脂姑娘的福了，这么大个苹果，我打娘胎里出来还没吃过哩。”
　　细凤憨憨的笑，扯过宝妹来，不让她去扯胭脂的衣裳，胭脂却向细凤道，“嫂子，隔日赶趟集吧，还没去过呢，闹哥儿说有趣的紧。”
　　细凤连忙说好，和冬寸一起，把两箱果子要朝胭脂房里头抬，被胭脂拦下了，放在堂屋里，由着闹哥儿和宝妹慢慢吃，另外让细凤给临近的几家也送了些。
　　胭脂便一个人坐到白桦林边子上，那箱子的隔层里，还夹带了几本书，线装的《山海经》和《搜神记》，另一本，是《徐霞客游记》，都是有市无价珍藏本。
　　才是近午，因为送东西来，场地上打砖坯的人俱都休息起来等着开饭，有人探头瞧瞧胭脂，见是在看书，露出惊奇的表情，心里叹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是能念上几本书的，果然了不起。却不知胭脂在羡慕他们自得其乐，言笑自在。
　　久坐不动，有几只大胆的家雀儿走到胭脂跟前来，有一只还啄一啄胭脂的脚，啄完了歪歪头看看胭脂，胭脂被它的小模样逗笑，鸟便惊飞了，树干后人的影子落下来，问，“好玩吗？”
　　“好玩吗？”胭脂也回头看他，眼睛里的笑意还在。
　　那人自树后出来，并肩挨着胭脂坐下，胭脂朝外挪了挪，问，“你来多久了？”
　　“你在这里多久，我便来多久。”
　　“喔！”胭脂不语，看见闹哥儿带着宝妹在院门口吃果子，十四忽然一笑，“十三哥真够有心的。”
　　“你应了人的，是不是也要做到。”胭脂冷眼看了十四一眼。
　　十四做了个鬼脸，“那可不。”翻翻胭脂手中的书，又要说时，被胭脂抽了回来，瞪他一眼，便不敢说话。
　　“你天天这么闲么？又来这里打雁子？”胭脂掖了掖耳边的碎发问，十四突然咽了咽喉咙，凑的近了，轻声说道，“才不天天闲，得空儿偷跑出来的，一会儿就得回。”胭脂觉的脖子里有些热，看十四说话的寒气喷在自己颈子里，又挪了一挪。十四却突然笑道，“静好，你用的什么香，身上味道很好闻。”
　　胭脂护住自己脖子，怒着站起来，十四连忙拉了她，“我说真话，你还要恼？”
　　胭脂无语对他，也不知能说什么话，只说，“我叫胭脂，不要唤我静好。”
　　“这名儿好，世轩唤你时，我便觉的好。”十四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里边镶了一幅小画，竟然是墨笔画的胭脂，寥寥几笔，却极有神韵，见胭脂笑着看，便得意道，“怎样，我画工还好？”
　　胭脂抿了抿嘴，“头一回听见自个儿夸自个儿的，给我罢。”
　　十四一把夺了去，掏出了另外一个，“这个送你，打开看看。”胭脂好奇打开了，同样的小匣子，镶的却是他自己的小画，张嘴呵呵乐着，便噗哧一笑，“这个更像呢，笑的真傻。”
　　“看，逗你乐了吧，以后不高兴，看看我，就笑了。你笑起来好看。”十四不知哪里掏摸了一条链子，金色的，把那盒子串了，认真戴在胭脂脖子上，“我送你的，可不许丢。”
　　胭脂慌忙拿下来塞回十四怀里，“我不要，没见一个奴才戴这么金贵东西的。”
　　“我给的就得要。”十四一急，脸也红了，“今儿巴巴的来送你这个，你不要，对不住我跑这十几里的路。”
　　胭脂一愣，十四已经把那匣子重新挂到她脖子里，趁她发愣的当儿，凑到她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印了章了，静好，我知道大家都喜欢你，所以先下了手。你等我几天，我接你去我那里，以后叫你做主子。”说着不等胭脂再说什么，跑出几步去，吹了声口哨，自远处跑过来一匹骏马，他回头朝胭脂粲然一笑，跃上马飞驰而去。留下胭脂，像是打盹儿做了一个简短的梦，人来了人走了，一忽儿也过去了。可是那装了十四小画的匣子还在，链子在胭脂脖子上，凉的，慢慢暖热了。

　　隔日的庙会，在城西头的城隍庙，离庄子也不是很远，一大早冬寸套了驴车，因为胭脂也要去，便在车子上用芦苇篾席扎了个简易的篷子，细凤找块碎花布两边绑了，像是小康人家的马车。老葛头看着他俩忙活，笑道，“好，这驴车当马车使了。”
　　细凤得意一笑，“爹，这可是冬寸给我一个晚上想起来的，胭脂姑娘这模样儿，到了集市上还不得招人围着看啊，堵了路是小，胭脂姑娘的脸面是大。咱们扎了这棚子，只管咱们看人家，不叫人家看咱们。”
　　胭脂牵着闹哥儿和宝妹刚从堂屋里出来，听见他们说，又看看那车棚子，虽然简易，倒也不觉的俗，便笑道，“和你们一样的人，哪里就金贵到人看不得了。”
　　细凤张嘴看一眼胭脂，想说什么，却摆手笑了一笑，继续打理那驴车，又忽然抬头看她的一双儿女，大声“哟”的一声，吓的冬寸剪刀差点使到指头上，待要骂来着，便也瞧见了地上站着的闹哥儿和宝妹，俩小人头偎在胭脂身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儿得意的神气。原来胭脂将闹哥儿和宝妹都打扮了，给闹哥儿用旧蓝布衣改了件小马褂，搭在粗灰的棉袍外，即遮着了胸口蹭上洗不掉的污渍，蓝布的颜色把小脸儿也趁的精神。冬寸和细凤头一次觉的自家儿子还长了个俊模样。宝妹自不必说，头发上很是下了功夫，红头绳在额前绑了一圈儿小辫子，连起来扎，把后边的头发也拢了，通了两个小辫刷子，趁着红扑扑的苹果脸，一幅娇憨模样儿。细凤擦了手，把一双儿女摸了摸，欣喜道，“胭脂姑娘，你七夕节头上，织女把她织布梭子给了你你？咋弄的这模样，给年画里似的，乖乖，叫娘亲一下。”
　　宝妹被她娘亲的格格直笑，拽住胭脂的手爬行了驴车，大叫着，“赶庙会喽！”
　　那个驴车果然管用，胭脂掀一角布帘子便能瞧见外边的热闹，那么多人，身后是闹哥儿和宝妹唧唧的玩笑，还有细凤和冬寸不断的大声喊路和吆喝，也是头一次，胭脂觉的很安全，觉的不孤单。
　　往里头走人多了，细凤便和胭脂牵着闹哥儿和宝妹下来，冬寸把驴车放到相熟的人摊上照看着。要走时，细凤一把拽过胭脂，用自己的头巾给胭脂扎了。冬寸笑，“胭脂姑娘用你那破头巾子。”
　　细凤眼睛一斜，过路的几个站着的年轻小子便一呼啦跑了，向冬寸道，“呆会儿跟紧的，莫叫那些坏下子得了便宜去。”
　　冬寸四下里瞅了瞅，嘱咐了声莫乱动，自己走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手里多了个轻巧的斗笠，向细凤笑道，“这个可管用，给姑娘戴了。”
　　细凤啐了自家男人一口，扭身笑了，“总算聪明了一回。”抬手给胭脂戴了，“嗯，刚好。”
　　胭脂打心底里感激他们的细心和实诚，笑了笑，也没道谢，握紧了闹哥儿的手，随细凤朝热闹处逛。冬寸驮了宝妹跟在后边，宝妹大约头一次到这地方来，见了什么都哈哈笑，冬寸买了个风车给她，宝妹的风车就在庙会上转了一个上午。
　　茄子紫的绫罗缎，细凤站在布摊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老板大声喊，“怎样，姑奶奶，您这身段，穿起来肯定贵气。扯一块去，上好云锦，四川过来的，宫里头进贡的货，一般人买不来。看您先生是个能做事的主儿，给你便宜点儿算。”
　　细凤捏了衣角迟迟不开口，看看胭脂，又看着冬寸，冬寸呵呵的笑，“你要喜欢就扯一块，只是到哪里穿。”
　　胭脂摸摸那缎子，不过是就近产的次等货，见细凤眼里满是欢喜，便问多少钱。
　　老板见年轻姑娘开了口，以为开了两单生意，声音里更是殷勤，笑着伸出五个指头来，“也不跟您多说，五文钱一尺，这料子，进宫见皇上都不掉价儿，怎样，来两丈，刚好两身衣裳。”
　　“两文钱一尺，一丈二。”胭脂抬头笑盈盈的看住老板。老板看着胭脂呆了一呆，随即低下头，“看姑娘您是识货的，但好歹是云锦，怎么也不能两文钱。”
　　“卢沟桥的桑，赵家屯的蚕，如意坊的织工，老板，两文钱还是没和您还价，乡里人没见过市面，也不能由着您哄，您说是不是？”胭脂说话慢慢的，指尖在缎子上漫不经心的画着圈儿，莫了又道一句，“真是您说的云锦，就是块边角料子，您舍得五两银子卖我？”
　　老板嗨了一句，一把扯开那缎子，手脚麻利儿的量了一丈，“您是懂行的，算我今儿的栽了，赔本卖给你。”
　　胭脂不再吭声，给了半钱银子给老板，细凤一着急要拦，见胭脂笑着看她，“嫂子呆会儿也还我个礼。”细凤知道胭脂是惯于爽快的，说多了反而生分，便答了声也好，略有羞涩的从老板手里接过布料，看见那紫色的衣料抱在怀里，脸上又现出欢喜来，胭脂抬头瞧了眼冬寸头上的宝妹，向胭脂道，“多出的那块儿，稍稍热水里褪浅了颜色，给宝妹做件小袄子，你们娘儿两个一起穿更好看。”
　　细凤抱住布料在怀里，一脸羡慕道，“妹子你懂的可真多，不然真被他哄了。这都打哪儿学的来？”后一句淹没在人群的熙攘声中，胭脂听见了却只作听不清，没答声，笑着挽了细凤的手朝前走。
　　闹哥儿闹着要一张张飞面具，细凤嫌贵不答应买，胭脂趁母子俩拉扯的功夫买了两个，一个给闹哥儿，一个是青衣脸的给了宝妹，细凤急了，“妹子这是怎么说，给他们买东西哪有个够，你这钱也是要省着用的。”
　　“闹哥儿正是贪玩的时候，不值钱的玩意儿就由着他吧，他这年岁还有几年呢，等长大了给他买他也不定稀罕。”胭脂笑着摸住闹哥儿的脑袋，闹哥儿朝细凤做鬼脸，叫道，“娘你没姐姐好。”
　　“赶明儿跟了姐姐去享福吧。”细凤又好气又好笑。
　　“就跟了姐姐去。”闹哥儿跳着要和宝妹交换看各自的面具。
　　胭脂扶了扶斗笠，随口答，“那可好的很。”
　　逛到午间，几人都饿了，便找了个面摊儿，面还未上时，胭脂向细凤道，“我去庙里上柱香去。”

作者有话说

　　好冷落呢
无人看
精神头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