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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归乡 ...

  •   新王继位后的第十五个盛夏,这一天,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风尘仆仆、外乡打扮的男人随着鱼贯而行的商队进入了底比斯城。那时,只身入城的外乡人都要经过城门守卫的一番盘查,但他却轻松过关。他顶着一块宽大的遮阳头巾,漫步在热闹的街市上,时不时停在某个货摊旁,假装惊诧于各种漂亮的陶罐与纺布(其实眼角余光尽在少女们那与夏天的太阳同样火辣的腰肢和双腿上),结果被见到他的底比斯商贩们当作又一个外乡来的土包子,连多看他几眼都觉得是在浪费赚钱的时间。

      他这样东瞧瞧,西逛逛,最后来到一幢简雅的宅院前。这家宅院无论是院墙还是里面的建筑都统一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月白色石料修砌。在整个底比斯,除了王宫内的少数殿堂外,也就独此一处。紧贴院墙种植着一圈茂盛的无花果树,被白墙衬托得十分美观。

      门口有两个守卫。他走过去,对其中一个说了些什么,那守卫就转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客气地把他领了进去。

      他们一先一后穿过阴凉的门厅。门厅的出口处衔接着一条略微高出地面的拱形走廊,将宽敞的露天院子从中间一分为二。经过时他注意到右边院里的绿荫下有个年轻男子正在教一些小孩念诗,根据穿着来看,都是外面穷人家的孩子。那男子的嗓音宁静而柔和,唯一不足的是诗句间会偶尔夹杂他轻微的咳嗽声。两人穿过庭院时他们正念到“阿蒙神从睡梦中醒来,尼罗河泛起了粼粼波光”。就在这两句间的短暂空隙,男子敏捷地抬起眼来与远处走廊上的客人交换了意味深长的一瞥,随后又继续念道:“尼罗河泛起了粼粼波光,新的荣耀将降临我埃及……”

      客人笑着回过头去,跟在管家身后进入了另一侧的厅堂。

      “喂!我说你!你东张西望找什么呢?!”这时,在后宫入口的地方,一个女官正没好气地用一卷纸莎草纸敲一个女孩的额头。在被敲到的一瞬间,女孩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可柔软的书卷落在额上并不痛,除了微凉的触感之外,就只剩下一声清脆的……“啪”。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从什么地方来的?”女官纠着眉头接二连三地发问,目光锐利而直接。她的头发浓黑但不长,被扎成粗粗的一束用银发夹别在脑后,特有的硬质发稍朝四面指开,散成一朵莲花的形状。她穿得简单漂亮,没戴项链和耳环,长裙一侧从腰部裁裂,露出整条右腿的曲线和右脚踝上的一圈铃铛。

      “唔?快回答我!”

      “……对、对不起,我叫……春野樱……”

      “什么?”女官抖开纸莎草纸漫不经心地浏览,“大声点,我听不见。”

      “……春野樱!”女孩斗气地大喊。

      “哼,”女官嘴角扯起一个笑,“不是挺大胆的嘛!”随即提高声音对面前的一排女孩说道:“接下来被我叫到名字的就到里面去!如果你们当中有谁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是全部都会被砍掉双手的哦!”

      “……呀咧呀咧,红豆那家伙,又在吓唬人了么。”听到她说的最后两句话,一直在不远处廊柱的阴影下乘凉的女子终于轻呼口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反正无论变成怎样,最后都由我来收拾残局……真是的……”

      “不过比起这个,我还是对检查新来侍女们的身体更感兴趣呢……”站在旁边的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我可作不了主了哦,兜医师,您还是和纲手大人商量去吧。”

      “啊哈哈……”男子擦汗,“夕日总管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也犯不着用这个法子呀!”

      女子微笑着哼了一声,望向那边,没再说话。

      “还是底比斯的姑娘好啊!一个一个都那么的……”从月白色的窗框朝里看,近处是躺在柳木摇椅上对着指头流着口水的客人,他那乱蓬蓬的白头发就像刺猬的刺,茂盛地长满了整个背脊。屋内浮动着一股恬淡的香味,宁静而美好,屋主人嚼着一片薄荷叶子,正在往一个巨大的杯里倒水,听见他这么说,就扬起了英俊的眉:“您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专程赶回来的吧……不过说起来,今天似乎是选新侍女的日子——”“哦哦哦哦!”客人立刻换上了一副白痴的表情,“在哪?在哪?”但看到主人对此无动于衷,只好叹一口气沉下嗓音:“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赶在塞奎拉的使者到达上埃及之前把情报交给王,”说着他掏出一张皱巴巴、油腻腻的纸莎草纸放在桌上,“……总之,又要辛苦你跑一趟啦!”

      年轻的主人走过来,目光匆匆把那张纸的边角都扫了一遍,然后把它揣好:“我现在就去王宫。您还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王上么?”

      “没有啦。”客人一摆手。“我要说的都在纸上啦。他看了就会明白。”

      “哦对了,”快走到门口时,主人又突然回过身来,“这件事,我不想把疾风卷进去,所以请您不要告诉他纸上的内容,可以么。”

      “啊。”客人看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就听见主人对外面的侍从吩咐道:“备马。”

      *

      春野樱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红豆大人和另一个陌生女子站在一起,一个眉毛很浓的男孩正在向她们禀报什么,她只能隐约听到“货物”、“河岸”之类的字眼。陌生女子笑容可鞠地摇着扇子,看上去与红豆大人相反,是个温柔亲切的人。她的头发本来应该很长,但因为像尼罗河的浪花一样自然地卷起而只垂到背心。她穿着一条艳丽的红裙子,在来来往往的宫女侍卫中显得十分惹人注目。就连那柄一直被她轻摇着的羽毛扇子也和平常的扇子不同——手柄很长,扇面不大,正中央并列着三片孔雀尾羽,华丽却不铺张。

      男孩禀报完后,就听见红衣女子笑着问他:“你的老师呢?外面怎么忙到这个地步,竟把你也支来当差了?”男孩一脸认真地答道:“老师跟王上打猎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女子又笑着说:“好啦,我知道啦,谢谢了哦。”

      “您太客气了!”男孩红着脸说完,转身走开了。女子目光一斜,看见这边新来的侍女已经换好了衣服,就对红豆说:“也好。反正都是些不要紧的东西,就让她们来吧。我也正想看看这些孩子的表现呢。”

      于是她们就列成一队,跟在红豆和那女子的身后来到王宫门口。和清晨穿过侧门时不同,这次她们是站在王宫正门的台阶上朝下俯瞰,整个广场与尼罗河畔的码头都尽收眼底,烈日下到处是繁忙的景象。岸边刚停靠了一艘大船,奴隶们穿梭于船与王宫之间,将从船上卸下的货物搬进宫里。

      “这是什么表情啊。”樱正有些担忧地看着,红衣女子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放心吧。女孩子是不会被叫去干那种活的。”

      “唔……那个……”

      “诶?”

      “请问……您……您是……”

      “啊,我叫夕日红,是负责管理宫内所有的——”她话还没说完,广场尽头一阵尘土飞扬,正在做工的人们纷纷朝两旁让开,在广场中央留出了一条通往王宫的大道。有人从宫里跑出来,有人又飞快地跑进去,这里那里不断传来紧张而兴奋的高喊:“王回宫了!王回宫了!”

      夕日红看见樱瞪得大大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的运气很好哦,第一天就能见到王。”随后又喃喃地自言自语:“不过照他那样的个性,平常想不见到都难……”

      可樱却全然没有听到这些。她呆呆地望着风一般飞驰过来的马队,领头的马上坐着个年轻男子,黑色的眉毛,黑色的眼睛,两鬓流顺的黑发分别用黄金盘蛇归为一束,其余的随意散在脑后,隐没入在马匹飞奔时不断翻卷的黑色披风当中。那披风几乎长至马蹬,由于用金绣滚边而在阳光下闪烁不定,比远处河水的波光还要刺眼。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自出生起到这次来底比斯之前,她都从来没踏出过下埃及一步。她曾经像所有无缘都城的下埃及孩子一样,不着边际地想象过埃及王的样子。但此时她发现事实终究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一声一声,随着那个人的迫近而愈加猛烈。

      原来这才是……这才是王!

      喧闹的马队一直奔到台阶下面。樱突然发现还有一个人与王同乘一骑。那个人侧坐在王身前,王的右臂环过他的背脊握着缰绳和马鞭。由于他的大部分身体被裹在王的披风里,遮阳头巾的颜色也与披风相近,脸藏在阴影之中,所以刚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她看见王的坐骑停下来,王抱着那人下马,然后就有许多人迎过去,挡住了她的视线。

      在这短暂的空隙里,她听到了其他女孩发出的小心翼翼的惊叹声,可随即又有一匹马从队伍一侧飞奔上前,超过王的坐骑停在了更近的地方。马上的人刚一翻身落地就急匆匆走上台阶,一边走一边麻利地卸下腰上的长剑和背后的箭囊,连看也不看就扔给随便哪个仆从,最后只在身边留了一柄漂亮的短剑。他的模样与王非常相似,但要显得稚嫩一些。也许是为了配合墨蓝色的披风和上面的银色滚边,他戴着一个银质发圈,两条小蛇的蛇头纠缠在眉心上方,蛇身左右对称,顺着眉梢没入黑发。由于上埃及不产白银,所需的白银大都是从东方的巴比伦运来,因此银质的饰物比黄金更贵重。那是埃及人所认为的——也是樱最喜欢的——月亮的颜色。

      他快走到宫门时,樱听见他问旁边的人:“我父亲呢,他在哪里?”同时目光飞快地扫过宫门内外的人,也扫过了樱所在的角落。

      樱立刻红了脸。直到他从她身边经过,她都不敢抬头与他清澈的眼睛对视。但正是因为她此刻盯着地面,她才会发现他身上的一枚别针落了下来。那枚别针也是银质的,上面镶着一块打磨成扇形的红玉。她连忙拾起来,跟在他后面追出两步,慌慌张张地喊道:“那个……您的东西……请等一下!”

      他听到喊声就停住脚步,侧过半个脸来用一种很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她被吓得微微发抖,但还是捧起那枚别针。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别针上,然后丢下一句:“我不要了。”随即转身走远。

      樱愣在那里,因此也没看见王和他的侍卫们穿过宫门,朝另一边去了。现在她应该怎么办呢?她觉得委屈。

      [如果你们当中有谁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是全部都会被砍掉双手的哦!]

      她转身回去,想把它交给夕日,却发现夕日正和一个长着络腮胡的高大男人说话。她听见夕日问他:“怎么了?”那男子说:“没什么,就是擦破点皮而已,你知道鼬那家伙每次都是这样……”说完以后也匆匆离开了。夕日摇了摇扇子,突然发现樱捧着别针站在旁边,就微微一笑说:“他既然不要了,这别针就随你处置,你不用特地来问我。”看见樱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又叹口气说:“你这孩子……算啦。你跟我来吧。”

      她带她回到宫里,穿过几个明亮的殿堂,在最后一个狭长的大厅,侍女和侍卫都突然多了起来,到处有人进出,却安静有序。樱看见不久前替她们检查身体的那个女医师从尽头一扇半掩着的大门里出来,手上捧着个盒子,又有侍女端着酒杯要进去,但被夕日叫住了。

      “让她来吧。”她示意那宫女将酒杯给樱,然后拿扇子指指门说:“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但太害怕王宫的话,以后会做不好事情的哦。现在王就在里面,你给他送水去吧。”

      虽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樱还是照吩咐做了。门里很漂亮,熏着一种她没闻过的香。她不敢东张西望,径直朝靠近露台的那张床榻走去。王就背对着她站在床边。床上坐着个人,但整个上身都被王那流泻到地的披风遮住了,只露出一条裹着一小段纱布的腿,纱布上有零星几点血迹。

      她刚进来的时候能隐约听到他们在低声交谈,但也许是察觉到有仆人在,谈话就此中断。王微侧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无论是模样还是神态,都令她想起刚才在王宫门口落下别针的那个人,只不过眼前的王……浑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逼迫感,他什么也没说,但她已膝盖发软,自然而然就跪了下去,双手将酒盘举过头顶:“……陛下……”

      可是王既没有接过酒杯,也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那人突然吭吭吭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又非常开心。樱听到那笑声,一时竟忘了恐惧,抬头看王,却发现王虽然还和刚才一样冷淡,但神态中明显透出一丝惊讶,不管他多么镇静也还是掩饰不住。这时王身后那人终于止住了笑声,伸一只手拨开挡在他面前的披风,从王身旁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你是新来的吧?埃及王在这里呀,这里。”

      樱寻声望去,先是被一团亮亮的东西晃到了眼睛。那团晶亮与面前的黑色披风相差太远,逆着阳光更难看清楚。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的粗心,因为正是这个人——而不是她所认为的“王”——戴着黄金的鹰和眼镜蛇,上下埃及的象征。那只鹰伸展着翅膀,后面是齐齐上扬的银发,比纯银轻盈透亮。双眉也是银色,睫毛也是银色,眼睛笑得弯弯的,鼻梁和唇角的线条很柔和,是一张完全——完全没有威慑力的脸庞,也说不上有多么英俊漂亮,她不相信这就是王,可是……可是,她突然偷偷地觉得,她喜欢这个人,她想和他说话,和他亲近,尽管不是恋人也不是兄长,但他一定可以保护她不受威胁,远离伤害——

      她不相信他就是王,可同时又觉得,有他这么个王,真是太好了。

      她望着他出神,对她刚刚犯下的大错毫无自觉,而王也没有动怒。就在三方都沉默的一瞬间,门又开了。樱看见王的目光几乎是在轻微推门声响起的同时从自己身上移到了门的方向,先前的笑容暗淡了一些,使她终于能看清那双浅色的眼睛,带着点湖水蓝,仿佛一望就能看穿,根本藏不住任何情感。

      她这么想着,刚进门那人已走到了床前。他戴着方方的头巾,嘴里衔着根细长的草棍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怀里掏着什么。他正要拿出来,目光突然落在樱身上:“我没见过你。”就这么平淡不带感情色彩的一句,让樱觉得自己被拒于千里之外,她是什么人,她从哪里来,他仿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虽然不像一旁的黑发男子那样盛气凌人,但却更令她感到害怕。她托着酒盘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没事的玄间,”这时王端起酒杯对樱笑笑,“你先下去吧。”

      樱松了口气。

      [太害怕王宫的话,以后会做不好事情的哦。]

      在掩上门的一瞬间,她终于有些明白夕日的意思了。

      *

      黄昏的霞光收拢在河对岸的神庙后面。石柱的影子被拉长,将地面分割为明暗相间的条纹。一个男孩横穿这些交错的光影不紧不慢地走着,听到侍女们嬉笑的招呼也不停顿,撇一撇嘴继续往前走。他显然对宫里很熟,不一会就来到了王的寝殿外面。门大开着,他径直走了进去,原本趴在栏杆上看夕阳的王敏锐地回过头,见到是他,又随即松懈了下来,用一种很疲惫的腔调说:“你来啦……”

      “啊。”男孩停在他后面,耸了耸肩。“虽然有点麻烦,但都办完啦。您找我,是为了别的事吧。”

      王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自来也回来了。他让玄间给我捎来个东西。”还是那么疲惫的语气,同时递过一张纸莎草纸。男孩只看了一眼就瞪大眼睛:“这个……”

      “对方的军力,不是问题。王宫里谁是奸细,我大概也猜到了。解决这件事的第一步无非是先假装答应他们。但……”

      “但您没有自己的神官,对么。”男孩接过话头。

      “……我需要有新的神官来主持婚礼和准备战事,”说到这里王笑了笑,“当然,前者只是个幌子,如果新娘在婚礼之前动手,那么我们连婚礼的开销都可以免去了。”

      “但他们会认为在婚礼之后动手更容易成功。”男孩忍不住皱起眉头。“可真麻烦啊……”

      “总之,我现在急需这么个人,一个能帮助我、值得我以性命相托、并将埃及王的权力分给他一半的人——”

      “您心中不是早就有合适的人选了么。”男孩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您还在担心什么呢?”

      “我不是喜欢勉强别人的人,鹿丸。”

      “呀咧呀咧,那当初铁了心要让我这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孩子来做宰相的人又是谁呢,陛下?”

      “唔?”王显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怎么?我看你不是做得挺开心的么?”

      “啊呀,虽然有些麻烦,”男孩笑着把头别到一边,“但做就做吧。”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陛下?”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这是自己极少数不聪明的举动之一。此时的王毫无戒备,这种状态只有在他认为可以完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出现。如果不是真的为难,他不会在繁杂的一天结束之后还把自己叫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啊,鹿丸……我不知道。”果然,王的声音顿时憔悴了许多。“在能够胜任最高神官的人中,我不知道除了他我还能相信谁……但就算他愿意去,就算我袒护他,最后的‘选拔’也不可避免。到那时无论是你、我、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掌控事态的发展,更不用说保护他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陛下——”

      “好啦好啦。”王仿佛突然恢复了往常的轻松,笑着走回房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并不适合做王呢。”

      “您玩笑开得太过火啦,陛下。”男孩不满意地咕哝。

      “唔——其实还有更过火的呢。我曾经很仔细地考虑过把王位让给你哦。”

      “……”现在哪怕聪明如宰相大人也摸不清王究竟是担心还是开心。白天的余热已经散去,天空笼罩在最初的一层暗蓝色薄纱之中,晚风清凉,再过一会就该点灯了。王兴致勃勃地拎起一串葡萄,歪着头左看右看:“现在宫中见过那张图纸的人,除了你、我,就只剩鼬和玄间。你记下来之后就把它烧掉,至于阿斯玛、红、还有凯,他们每人只能知道其中的一部分,由你来告诉他们。”

      “那么疾风呢?他应该是最早见到这张图纸的人之一……”

      “啊,你说他啊,”王低笑着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某个衔着草棍儿的家伙自眼前一晃而过,“……这个,我不想说。”

      “啧。”男孩撇撇嘴。

      “啊呀啊呀,不要这样子嘛,”王息事宁人地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少知道些的好……总之,疾风他确实没看过图纸就是了。”

      “好吧。”男孩收起图纸。“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么?”

      “没有啦。你快回家吧。我今天没见到你父亲呢,代我问他好。”

      男孩本来要说“天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喝酒去啦”,但想一想还是算了,随即微鞠一躬,转身朝门口走。王坐在床榻边一心一意地吃着葡萄,直到门再次被掩上,才叹口气说:“行啦,鼬,快过来吃葡萄吧,再不过来就被我吃光了哦。”

      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影从半透明的纱幕后面显露出来。“看来宫里的密道太多也并不是件好事啊,”王感慨万千,“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你是想确认我有没有听到不该听的话么?”那人走过来站在他旁边。“你有什么想瞒我的呢,唔?国王陛下?”

      “你怀疑我。”银脑袋抬也不抬,继续吃。

      “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吧。”

      “我不知道。”继续吃继续吃。

      “我要太阳神官的位置。”

      “啊?”王惊讶地仰起脸,吮着手指的样子无辜到极点。

      “你给是不给。”对方显然不吃这套。

      “你威胁我。”银脑袋晃一晃又埋下去,哼哼唧唧还挺委屈。

      “卡卡西。”看样子耐性还是有极限,他伸手抓住那人手腕一提,年轻的王“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葡萄……鼬你还我的葡萄……”

      一串晶亮饱满的葡萄就这样成了牺牲品,骨碌骨碌滚了一地,王心疼不已地看着。“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说完在柔软的腰际掐了一把,那人又疼又痒哭笑不得:“鼬你不厚道……”“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啊呀,啊哈哈,不行不行不是这里……”“那是哪里?唔?”“啊呀,岔气了岔气了……”“想骗我你还早一百年。”“哎哟真岔气了……真的……咳咳咳咳……”

      不管是不是“真的”,听到他咳嗽也就心软了,于是放开手:“回答我的问题,卡卡西。”

      “咳……”年轻的王摆正了原本歪着的脑袋,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温柔的脸,一张在别人来看还是一样冷淡的脸,但他知道那些温柔的部分在哪里,那些细腻的线条,一根一根仿佛刻进了他的灵魂,即使闭上眼也能感觉到,直至有一天伴随着他一同跌入永恒的安眠。他抬手碰碰那张脸,随即被一个深吻吞没。

      葡萄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游弋。终于平静下来时,王说了实话:“……这件事,”他的呼吸掠过那人的发梢,“这件事,太危险了。我不想让你去冒这个险。”

      “但我必须得到这个位置。任何人都别想阻止我,包括你在内,卡卡西。”

      “……为什么?”王轻声问。

      “你需要我解释么?”那人反问。

      王看着他沉默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好吧……反正我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后悔……”“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唔?你什么意——啊呀,不能在这里!”“我觉得这里没什么问题。”“门啊门还没锁——”“放心吧陛下我早锁好了。”“啊呀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不喜欢么?唔?”“鼬你……啊……”“……”

      ……

      ……

      ……

      一个月后,当塞奎拉的使者上门提亲时,埃及王允诺了两国联姻,并以神官待定为借口,将婚期推迟到了第二年冬天。在那之前,他将决定上下埃及的最高神官——太阳神官与月亮神官的最终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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