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鼬卡] Remember》铃酱

2、序章：星

　　一道白亮的闪电划过底比斯的天空，刺状的末端像是要劈裂宫殿的平顶似的，一直投进汛期刚到的尼罗河水里。虽然是炎热的下午，但天色同最后一剪霞光隐没时一样昏暗，在这里那里是被风刮倒摔碎的陶罐瓦片，还有和沙石搅在一起的少女们漂亮的披肩。树干低伏，河水拍打堤岸时，发出巨大的咆哮。

　　“神发怒了！”集市上的人流慌慌张张地散开，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遮蔽物，谁都不敢抬头看空中可怕的景象。

　　越过集市上临时搭建的货摊顶端的篷布，可以望见远远的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拔地而起。原本在这种时刻，宅内的人们会安静地躲在纱纬后面，祈求天怒的平息，可今天，重重帷幔中央的喧闹并不亚于远处的集市，进进出出的侍女因为突然降临的雷声吓得扔掉怀里的瓶罐，华丽房间的最深处，传来年轻女子断断续续的痛苦□□。

　　“请进屋里来吧，陛下，如果照到那种不祥的光，是会对身体不利的……”更远处，法老宏伟的宫殿在蒸腾的湿气中投下庞大而朦胧的影子。在那抹浓重阴影的一角，面向尼罗河的阶梯上，一个小小的亮点异于笼罩了整个首府的灰暗色彩，不是因为腰带上的黄金带扣折射出空中的电光，而是因为那头标志着血统的发色在任何时候都能被一眼辨出。那么微小的，凌乱的，极不安分的一团，比一旁巨大的刻满浮雕的石柱还要惹眼。

　　听到这句话，法老王本人并没有在意，倒是旁边走过来一个年纪还小的侍女，抖开一件轻薄透气的亚麻披肩，小心翼翼地罩在比她矮整两个头的法老头顶上，在确定披肩不会遮住他的眼睛之后，就静悄悄地退开了，法老又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回过身说：“叫注连绳来。”说完，光着脚走下了石阶。

　　“陛下！……”刚才劝他进屋的那个侍女立刻绕到他面前跪下来，但刚一抬头就把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整个人哆嗦成一团伏在他脚边，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地面。“……对……对不起……”

　　“……这个，”法老拉下自己头上的披肩松开手，披肩轻飘飘落在女孩面前，“你拿去用吧。”然后绕开她继续往下，洁白绣着金羽的衣摆拂过宽阔平缓的级级阶梯，和他的脚步一样安宁。

　　正前方厚重的宫门在他走近之前就早早地开启了，缓慢地，一线一线地拓宽。宫门里面是迎接他的奴仆，宫门外面是列队的护卫，而他是所有人中最小的一个：小小的身材，迈着不慌不忙但比谁都更窄的步子，顶着小小的一团软乎乎的纯银色发丝，发丝间隐没着一条黄金眼镜蛇头饰。他穿过一个又一个偌大的厅堂，一扇接一扇的门在他身前打开，又在他身后合拢，直到他沿着尽头的阶梯登上神殿顶端的露台，在那里甚至可以望见尼罗河对岸的平原。

　　这时天空更加低暗，狂风令他们举步维艰。年幼的法老刚一登上露台，一道狭长的闪电就在他们头顶裂开。每个人都有想遮住头脸的冲动，惟独法老不动声色地走到露台边上，双手攀着栏杆，踮起脚尖，以便他能看见栏杆下面，宫墙之外，在那些广场与街道上，在他这辽阔领土上惊慌失措地奔逃的子民。

　　“陛下。”他正在探头望的时候听到背后有熟悉的声音，在狂风中仍显得十分清晰，令人安心。

　　“外面怎么说？”他不回头问他。

　　“这是神明的怒意。但有一部分人认为陛下登基一个月来接连出现天谴是因为埃及落到了亡国之君的手里，换句话说就是天要灭我埃及。”

　　“你倒爽快。”法老微一侧脸，目光从眼角斜向那人。

　　“因为我知道陛下心里并不这样认为。”那人低声轻笑。一旁的侍卫们对他这样放肆的态度丝毫不以为然。

　　“关于这个……”法老正要答话，突然有两人从露台入口飞奔过来，其中一个是神殿的传令官。

　　“陛下！静音大人回来了！”

　　年幼的法老扬一扬眉稍，望向跟在传令官后面的女子，等她说话。

　　“陛下……纲手大人她……她让我回来向您……”女子急喘着气，颤抖着双肩，面色苍白。

　　“别着急，慢慢说。”先前的男子低声安慰。

　　“……是。”她感激地点点头，但还是不敢抬头看法老王的眼睛。
　　“……陛下，宇智波将军夫人刚才已经……已经顺利分娩了……”

　　“哦。”法老淡淡地回头看栏杆外面。

　　“这是好事呀，”一旁的男子笑眯眯地问，“是公子还是千金呀？”

　　“……是……”女子望一眼法老的背影，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一低头说道：

　　“是……是孪生子！而且其中一个还是……”

　　她刚说了一半，空中雷声轰鸣，就连先前还笑眯眯的男子也收起了笑容，护卫们一个个大惊失色。

　　谁都知道孪生子是国运的凶兆，一旦出生必须投火化灰，贵族王族的孩子也不例外。

　　年幼的法老没有说话。露台上交杂着风声雷声，还有远远传来的集市上的喧闹。

　　[有一部分人认为陛下登基一个月来接连出现天谴是因为埃及落到了亡国之君的手里，换句话说就是天要灭我埃及。]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什么？”过了一会，王才平静地问道。

　　“是……是我埃及臣民中从未见过的……红瞳，双眼……双眼都是血红色。我离开的时候宇智波府上就已经人人自危了……现在恐怕……恐怕……”

　　“我知道了。”法老转身离开，语调还是波澜不惊：
　　“按惯例办。把那两个孩子带到王宫里来，让大神官举行占卜仪式吧。”

　　“注连绳大人，”王的背影消失在出口凹陷的阴影中后，报信的女子问旁边的男子，“王他……王会……怎么做？虽然先王在位时，发现的孪生子都无一例外被投火处决，有的甚至连占卜仪式也没举行，但我还是担心王他……他太过仁慈——”

　　“这么说你认为王会留下殃国的祸根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才六岁，他还太小，他只是个孩子——”

　　“你太失礼了，静音。”注连绳提高些声音。

　　“……对不起。”

　　“王会做出他认为是正确的决定。”说到这里他微露笑容，像是没有被暴风雨遮蔽的最后一丝蓝天。

　　“来吧。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眼见为实。”

　　*

　　仪式在神殿较小的一个侧殿举行。法老坐在尽头高高的王座上，年迈的大神官侍立座下。殿堂中央是占卜用的石台。石台左右各有一个已经燃得旺盛的火盆，给王国带来灾祸的孪生子将被投入火中，烧成灰烬。

　　其余的人在靠近门处分列两侧。当装着孪生子的篮子被抱进来时，除了年幼的法老与年轻的宰相，所有人都垂下了眼帘，尽管那篮子已被镇邪用的墨绿色布匹整个遮住，布上锈着Isis的名字与“汝力归还我主”的言灵，而在这层布下露出的另一层薄纱的角落里，是底比斯人尽识得的宇智波家家徽。

　　神殿的侍女抱着篮子走到石台前跪下，将篮子放在火盆旁边。这时年幼的国王站了起来，不理会大神官的悄声阻拦，一步步走下王座，朝那个篮子走去。

　　“不行……不行……别看……别看……”静音将头垂到胸口，绞着双手祈祷般地默念。

　　“……给我看。”王命令道。伏在篮子旁边的侍女大惊失色。

　　“……我要你给我看。你没听到么。”见她已吓得不知所措，王又重复了一遍。

　　“……是、是……”她颤抖着双手揭开那镇邪的布匹，又撩开下面的薄纱，一瞬间射进篮子的强烈火光令其中一个孩子大哭起来，脆而尖的声音打破了先前的寂静，在空旷的殿堂内回荡。

　　国王注视着脚边的孩子，细碎的银色睫毛垂下来，覆盖了双眸的流光。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孩子。其中一个正竭尽全力地哇哇大哭，哭得伤心又委屈，圆胖的小手在空中伸伸抓抓，因为抓不到东西而哭得更加厉害。与之相反，另一个却不动也不闹，只静静地睁着一双深血红色的眼睛回望向高高在上的国王，妖异的瞳色与无丝毫表情的脸庞令一旁的侍女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有一部分人认为陛下登基一个月来接连出现天谴是因为埃及落到了亡国之君的手里，换句话说就是天要灭我埃及。]

　　“……开始吧。”年幼的王转过身，慢慢回到王座。占卜师将黑色的占卜布铺上石台，在孩子尖厉的哭声中捧出一叠大阿尔卡纳。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密，瓢泼大雨终于倾泻下来，冲刷着底比斯的宫殿集市，街道广场，农田河渠，一丝一缕，或滚滚滔滔地往低处汇流，最后注入浊浪翻滚的尼罗河里，一直朝下游涌去。

　　准备的过程并不漫长，却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进行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很快就哭累了，连哑着嗓子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也逐渐被雷雨声压了下去。埃及王在王座上注视着占卜师的一举一动，直到占卜师将反扣在金盘中的阿尔卡纳呈给他时，他才站起身来，将手指轻放在其中一张上面，却没有立即翻开。

　　就是王所抽到的这一张阿尔卡纳，上面的图案预示着孪生子将会带来的国运，也是决定这双孩子最终命运的唯一依据。现在它温顺地伏在王的指尖下，背面涂着与其他阿尔卡纳同样的纹饰，谁也不知道掀开它的一瞬间，会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年幼的王并没犹豫太久，也没改变主意。他捉起那张阿尔卡纳举到自己眼下，目光停留在中央的图案，可脸上却没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虽然他知道那是……

　　“塔”逆位。

　　预示着毁天灭地，无可挽回的崩坏。

　　灭国之灾。

　　[有一部分人认为陛下登基一个月来接连出现天谴是因为埃及落到了亡国之君的手里，换句话说就是天要灭我埃及。]

　　他的目光越过低头等候的占卜师，落在那个被半掩着的篮子上。

　　孩子连咿呀的力气都没有了。厅堂里死一般的宁静。

　　“……‘星’正位。”

　　最后，占卜师听见王说。

　　“星”正位。

　　带来幸福梦想与希望的，无限可能。

　　只要相信，就会实现。

　　“请陛下……让我看那图案。”万分惊讶的占卜师不忘完成这最末一步。

　　“呐。”王毫不迟疑地将那张阿尔卡纳翻过来，大大方方地放在托盘上，从开始到现在头一次，露出了带点孩子气的柔亮微笑。

　　“陛……陛下……这不是……”占卜师盯着盘中央那触目惊心的图案，面色苍白。

　　“你耳朵聋了么。我刚刚告诉你了。”年幼的王收起笑容，食指点在图案上，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说：

　　“这张阿尔卡纳，就，是，‘星’。”

　　于是在风雨交加的当晚，宇智波府彻夜灯火通明，人人欢欣，只因神谕最终判定孪生子是“祥瑞之兆”，且长子的那双天生血瞳被法老的大神官预言为，“看得见未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