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80、留蛊

　　“事情办得如何？”

　　院墙枯柳下，顾知攘的视线仍远远挂在林敛熙身上。

　　姚襄一脸正色道：“茶坊回话，对照着嫂嫂正在查的案子，在黎州城及附近村落，安排了十二户可能被盯上的人家，这两天都撤的差不多了。”

　　良久，顾知攘神态愈发晦暗，“姚襄，你说阿璕被绑走的几率有几成。”

　　“至少七成，关崖的人守着城里，喜轿难进，我们安排的多在城外，”说到这，姚襄叹了声气，“简直是在赶着对方绑走嫂嫂。”

　　“呵，”顾知攘苦笑道，“若是这些年不那般畏首畏尾，今日阿璕也就不会冒险，大愚若智啊。”

　　“哥，大晋十五城，能掩人耳目于无声处成燎原势，实乃如履薄冰，”姚襄急了，“且不说以嫂嫂的本事定能全身而退，关键的是我们还有他都知道，黎州失女案背后的阴谋，嫂嫂以前无人可解。”

　　顾知攘抖开竹扇，与姚襄一同看向殷寻醉，“阿璕太信任他了，希望不是坏事。”

　　“呦，顾兄在这儿呢。”

　　程三薄远远从东厨提着酒走过来，人未至声音先到。

　　顾知攘收起扇子，颔首道：“程兄。”

　　程三薄眯着眼笑问：“天寒至此，顾兄为何不与姚小兄弟进屋说话？”

　　“哥哥嫂嫂来时在巷中发现个碎茶碗，正问我怎么回事儿呢，”姚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程大哥，称我姚襄便是。”

　　程三薄点头，凝视着二人道：“都怪家仆鲁莽，摆放烟花时不小心点燃引线，弄坏了姚襄带来的茶具，明日我定亲自选套上好的，送到茶坊中。”

　　顾知攘和姚襄同时做出个无奈的表情，姚襄正要说什么，但顾知攘先一步开口，“程兄无需介怀，那茶碗原是我看阿璕喜欢，买来讨她欢心，并非借用茶坊的物件，自然不用赔给茶坊。”

　　程三薄意味深长道：“原是如此，那我明日差人买套一模一样的，必不让顾兄心意蒙尘。”

　　厅堂里，林敛熙举着酒杯，似是觉出什么，抬眼望向顾知攘，正好与他眉眼对上。

　　顾知攘举竹扇绕过指间后捻开，由鼻尖拂过薄唇，林敛熙不由笑出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酒杯尚未落在桌上，林敛熙左右两侧手臂分别被拉住，耳畔几乎同时响起声“姐姐”，她笑着应下，揽住叶儿与碧笙问：“怎么了？”

　　碧笙一副调笑模样，“姐姐你和顾哥哥这是好事将近了吧……”

　　林敛熙莞尔，“看出什么了？”

　　碧笙道：“姐姐春风拂面，顾哥哥大病痊愈。”

　　“大病痊愈？”林敛熙皱了皱眉。

　　林敛叶面无表情，颇为冷淡道：“以前看似病秧子，现在了无病气，如是用了什么猛药，恐有后患。”

　　“啊？”林敛熙定了定神，又细看向顾知攘，白日里那股不对劲儿有了答案，那时还不明显，此刻他身上竟病气全无，连碧笙都有所查。

　　想起顾知攘在陇初山密室发生之事等等，林敛熙心里七上八下，赶忙唤顾知攘过来给林敛叶把脉，见叶儿摇头，才放心赶他去和程三薄续话。

　　恰好赶上姚襄在院中放烟花，碧笙跑到院中与他一起玩，殷寻醉与程闻记在假山石亭里饮酒，厅内只剩林敛熙与林敛叶姐妹二人。

　　酒饮的差不多，林敛叶先前冷淡的神情，变成了十分外露的难过。

　　林敛熙拄着半边脸，摸了摸她的头问：“今日不开心吗？”

　　“很开心，”林敛叶重重点了点头，“能为姐姐跳一曲，好像回到了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些时光，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林敛熙喝这杯中酒，“叶儿，这个案子办完，我会自请留在黎州，就在你身边，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一样了，”林敛叶往后靠在椅背上，摇摇头，望着院中的顾知攘。

　　林敛熙以为她看的是程三薄，便委婉问道：“叶儿不喜欢程府吗？”

　　“嗯。”林敛叶道，“不喜欢，但我现在还不能走，有朝一日……”

　　话止于此，林敛叶闭上眼没再继续说，林敛熙以为她醉了，便将她抱到卧房，倚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青招坊关张后，叶儿来了黎州，林敛熙以为没了束缚她会比以前快乐，但却并没有，一股子怅然涌上心头，轻叹道：“是他没照顾好你。”

　　“假使不想留在程府，姐姐就在长停巷做你的倚仗，”林敛熙将妹妹唇角的碎发拨开，“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自由，叶儿，自由的选择你想要的一切。”

　　林敛叶睫毛颤动几下，回握住林敛熙的手，周身放松不少，没多久便睡过去。

　　“小姐，你在里面吗？”

　　窗子上照出程闻记的身影，林敛熙把妹妹的手塞进被中，轻声出了房间。

　　姚襄和碧笙依旧在院中放烟花，因着声音不大，便由他们去，林敛熙环视一周，不见程三薄、殷寻醉与顾知攘，于是问程闻记他们去哪儿了。

　　程闻记说是程三薄去药铺拿些解酒的药，故而不在，殷寻醉与顾知攘不知道去了哪儿。

　　说后一句时，他眸中闪烁了下，被林敛熙察觉。

　　“怎么了？”

　　“是案子的事，”程闻记赶快掩饰过自己的心虚，引林敛熙去偏厅，“小姐，尸身之变已有结论，应该是蛊毒所致。”

　　说到案情，林敛熙顿时正色道：“有劳程大夫，想来这不是一般的蛊。”

　　“此蛊名留，因极为罕见，世间知之者甚少，将其记载下来的医书案卷也仅有一册。”

　　林敛熙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醒酒，边听着边挥手让偏厅的人都出去。

　　“留蛊附于人身，使其化为蛊母，”程闻记提起炉边水壶，给二人添茶，“蛊毒通过蛊母血漫延，在人身体里扎根，在特定情况下潜移默化，便会如‘唢呐’尸身一般。”

　　林敛熙问：“蛊母血是以何种方式扎根？”

　　“接触，血脉，均有可能，后者发作的快些，但也有十年之久。”程闻记道，“蛊毒性烈，常人绝对受不住，非得是比常人强健数倍才行。”

　　“与‘唢呐’身份对上了。”林敛熙沉思道，“蛊母应该也从过军，年纪在三十到四十五岁之间。”

　　程闻记推测：“留蛊对人无益，联系‘唢呐’尸身，我猜蛊母身份不低，而且对中蛊之事全然不知。”

　　林敛熙点头，“蛊毒在特定条件下潜移默化，这样看下蛊之人应该就在蛊母身边，对了，程大夫可查出这特定条件是什么？”

　　此时程闻记的眼睛犹如深渊一般，停顿这刻，林敛熙倏然紧张起来，“……程大夫？”

　　程闻记定定看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本医书，“留蛊，是我在这本医书上看见的，小姐见过此书。”

　　没等医书摊开，只看书脊林敛熙便后脊发凉，哑然失色，所谓‘踏破铁血无觅处’，到‘得来’时，才知是惊是喜。

　　“……是叶儿随身带着的医书。可这书从未示人过，我也不曾翻阅。”

　　程闻记缓缓点头，“当年薄儿去陇川寻小林姑娘，为的便是这本书，此书乃姑母离开程家时带走的东西，所以……”

　　林敛熙道：“叶儿父母双亡，你怀疑……？”

　　“姑母已亡故，谁还看过此书，眼下怕只有小林姑娘才知道。”

　　“我明白了。”林敛熙揉揉眉心。

　　接着，程闻记翻开记载留蛊那页，“有关留蛊毒发的条件，想来小姐也不陌生。”

　　林敛熙定神看去，“……竟是烬麻草？！”

　　“点燃烬麻草，常闻其香，便是这条件，”程闻记指尖停在医书一处，“烬麻草与留蛊一样罕见，小姐见过？”

　　林敛熙取出支细竹管，倒出一粒药丸，“程大夫请看，此物为烬麻草炼成，可致幻。我记得草籽夹在叶儿随身的医书里，等种出几丛，叶儿对照着医书看才知道这是什么。”

　　“小姐，你可知小林姑娘去陇川前所居何处？”

　　林敛熙冥思苦想了一番，“叶儿没说过，我遇上她那年，大晋旱灾。”

　　“薄儿查过小林姑娘幼时之事，去往陇川前的，一概不明。”程闻记道，“小姐放心，此事我会再去查。”

　　林敛熙习惯性端起茶碗，慢慢喝下半碗，案子越查越复杂，匪徒的影子还没见着，倒牵扯上叶儿的来历。

　　必须快点儿解决，时不待人，林敛熙放下茶碗，盘算除了守株待兔，必须要再寻一条出路。

　　该怎么做，到底哪里还能下手……

　　回想案子的细枝末节，她一脸阴云，试图再找出些线索，忽而听见程闻记关切地喊了声“小姐？”。

　　“嗯？”林敛熙弯起唇角笑了一下，让他放心，“我没事。”

　　“小姐脸色不好，案子难解，不如先放一放，”程闻记拿起桌上的蜡烛，“偏厅太闷，我们出去走走吧。”

　　林敛熙不愿拂了他的意，抱剑走在他身后，琢磨着案情，跟他出了春院。

　　春院后巷依稀能看见城中别处的烟火，还有天上和星子作伴的孔明灯，腊八团圆夜，冬至临近，也快到过年了。

　　从查案开始，匪徒就没再出现过，如是再不来，怕不知要拖到何时，林敛熙心想难道是被‘唢呐’的死吓着了，不敢再行动？

　　不会，他们没这般胆小，或许……

　　“小姐喜欢顾知攘？”

　　程闻记冷不丁的一问，林敛熙没反应，朦朦胧胧“嗯”了声，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问：“为何忽然问这个？”

　　程闻记停步站在林敛熙面前，极其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这件事，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