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64、决断

　　“啊？！”

　　茶坊二楼雅间，三人听林敛熙说完她遇上的怪事，齐齐惊诧大叫。

　　顾知攘焦急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把他抱到岸边，他就跑了。”

　　“黎州城果真不安全，还有吸人血的妖怪。”顾知攘抖开新买的竹扇，撇撇嘴，“阿璕，以后我寸步不离保护你。”

　　“就你？”程闻记瞥见上面‘相思相见知何日’几个字，别过头不看他，“有你扯后腿，大人以后办案救人恐怕连手都伸不出来吧。”

　　林敛熙将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雅间顿时安静下来，她说话声音不大，“你们两个再吵，就该回哪儿回哪儿去。关崖，说正事。”

　　她正对面的关崖被点名，后背不由得绷紧，身体挺直，严色道：“陈五查了梓巷附近三条巷子，都说没看见过生人。但我晌午后扮作行脚商去了一趟，有几个大娘告诉我，岑娘为人清白和善，从没见她与生人来往过。但她被劫走前半个月，有大娘在夜深时，听见过陌生男子的说话声。应该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没跟陈五说。”

　　林敛熙将唇边清茶放下，“问出他们说话的内容了吗？”

　　关崖回：“大娘说许是半夜，困得迷糊，半点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好，程大夫可查到线索？”

　　程闻记侧着身子，与林敛熙面对面，态度端严许多，“棺材铺的人说见过其中一个轿夫，数九过后没几天，他也是这样抬着喜轿经过铺门前，喜轿看着像是同一顶。我给他们开了两个方子套出来的。”

　　随后，林敛熙一抬指尖，问顾知攘：“你呢？”

　　“问了一溜够，话都差不多，”顾知攘两手一摊，往她的方向挪了挪，捏着嗓子，“哎呦小哥儿，我们这边穷的嘞，好久没来外人了，喜轿什么都是从这个门抬到那个门，没谁不认识谁。”

　　三人陈述完都静默下来，等林敛熙发话。雅间外，茶坊天南海北的来客吵闹，反衬得这房间里静的不同寻常。

　　少间，林敛熙拄着下巴，望向杯底的茶叶，幽幽开口，“我查到了件事。”

　　“黎州城不是第一次发生类似的案子，”她喝下半碗茶水，清了清嗓子，“我翻阅了三年内的卷宗，综合无亲无故，家贫，家中长辈缺钱，离群索居，年轻或有突出生育能力等等几个特点，发现城中时不时就会有女子失踪，但天气寒冷，冬至到春分这段时间，几乎没有。”

　　“这些女子里，不算跟人私奔、找到尸首、走投无路回家的，基本都是不了了之。”林敛熙问，“你们怎么看？”

　　“如是同一拨匪徒作案，不在冷的时候来，可能是穿得厚不好跑，也可能是路不好走，”顾知攘说，“我认为是后者的可能性大，穿得厚藏兵器方便，碰上不好跑的情况，脱两件就行了。”

　　林敛熙也是这样猜的，“并且，穿得厚还能像藏碧笙一样，往身前藏一个。”

　　“不了了之，”程闻记细嚼这四个字，说道，“黎州治安强过陇川……”

　　“程大夫等等，”关崖听得心里不舒服，“黎州治安怎么就强过陇川了。”

　　程闻记一桩桩一件件给他数：

　　“陇川恶犬伤人，黎州没有。”

　　“陇川赌坊荡平，黎州没有。”

　　“陇川连环命案，黎州没有。”

　　“小郡主在陇川被拐子抓走……”

　　顾知攘替关崖找补，“前日小郡主在宁安大街家门口被匪徒抓走，是阿璕机敏救回来的。”

　　关崖问：“小郡主什么时候在陇川被拐走过？”

　　“跟案情无关的事，以后再提。”林敛熙打断他的话，“程大夫，黎州治安强过陇川，往后说……”

　　程闻记端坐着道：“因为黎州历任六部尚书只有两种下场，一者做出成就，调任陇川，二者庸庸碌碌，干满一年，调职到穷乡僻壤。”

　　在场众人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衙门里有内奸？”关崖手心有股寒意，传遍全身，“还是这桩命案背后之人，手眼通天。”

　　“我可没这么说。”程闻记急忙撇清，“也没准是犯案的人有本事，能平了受害者的家人。”

　　关崖道：“衙门里有没有内奸，得日日相处，好好观察，才能发现蛛丝马迹。想确认命案背后是否有手眼通天之人简单，六部人员调动大，先排除，皇室与世家大族……”

　　程闻记抱臂，冷笑着问：“关崖你什么意思？”

　　顾知攘下意识回嘴，“他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呵，有意思，有意思。”程闻记就差给他鼓掌了，“小东西有眼无珠，凡是你能在江湖上闯荡几年，都不会说出此等矮人看场的话。我们程家人甭管男女老少，族亲弟子，只要身上有程家名号，想要什么招招手就有大把人送上，根本用不着做偷偷摸摸上不了台面之事，没必要。”

　　林敛熙心烦，捻起桌上一粒花生米，隔空打在顾知攘定身穴上，“劳程大夫陪他一会儿，你们俩吵得我头疼。”说完，同样给了他一下。

　　“清净了。”她瞥了眼一动不敢动的关崖，揉揉太阳穴，“前日我救碧笙的时候，匪徒把她扔到了水里，弃置的毫不犹豫，必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且是再手眼通天的人，也不敢在宁安大街抢人，这一条整个作废。”

　　“余下两种，要么衙门有内奸，要么匪徒打点了受害者家人……”倏然间，她脑海中蹦出一个想法，说不上危险，但是说出来定然有人吵着说不同意，也不是在乎那人的想法，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走的每一步都是赌。

　　赌赢结案，赌输，则是辜负了九泉之下的亡者，令其不得安息。

　　于林敛熙而言，可怜人，可恨人，都不敌一声“无辜”，一句“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在她心中的分量重。

　　想到这儿，她愈发坚决且不容置喙，“再查几日，没有意外，就找个理由放结案的消息出去。”

　　关崖只讶然了一瞬，就想了通林敛熙还留有后手。

　　“关崖，你的身份已经核验完了，之前说查军士消息，你独自去档案库查，不要交由旁人，亦莫让人知道你在查什么。”林敛熙接着安排，“近几日，我会慢慢减少去衙门的次数，你同我一起来的黎州，应该会有人向你打听我去哪儿了。”

　　关崖竖起耳朵听，半个字不敢遗漏。

　　“有人问起，就跟他们说我在王府。”林敛熙云淡风轻道，“抓住小郡主这条藤，多在王爷面前漏几次脸，比累死累活查案有用得多。反正怎么贬损都随你，闲话传得人尽皆知，让人觉得我越是个废物，凶手和匪徒才越会放松警惕，再次作案。”

　　“大人何至于如此。”关崖说服不了自己诋毁林敛熙，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怕我找你秋后算账吗？”林敛熙扑哧一笑，极目瞭望窗外万家灯火，“秋日快过完了，抓不到凶手，冤魂又要熬过一冬。”

　　关崖苦笑摇头，还有一事纠结，“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匪徒再次作案，我们如何能确定受害者是谁？”

　　林敛熙之间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反写下一个“我”字，“找一个完全符合匪徒要求的人做饵。”

　　关崖倒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看向林敛熙，想象她扮作女子的模样，愈看愈是觉得，这步棋下的即险又妙。

　　“大人，请受关崖一拜。”

　　刚一站起，就被林敛熙手中剑鞘制止。

　　“等抓住了人再说。”她笑了笑，“没事儿就走，往后可有的忙。”

　　“是，大人。”

　　等雅间门关上，林敛熙将视线扫过一动不动干着急的两个人，往他们面前茶杯里倒满水，随后给二人解穴。

　　“阿璕，我不同意。”

　　“小姐，这也太危险了。”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林敛熙却没搭理，啜饮杯中茶水。

　　“阿璕，我有更好的办法。”顾知攘眨眼间冷静下来，“让我去。引出劫匪，我比你更合适。”

　　林敛熙将他从头看到尾，依旧喝茶，不说一句话。

　　“阿璕，从表面看，我弱不胜衣，扮女子绝不会被发现。其次，百毒不耐我何，情势危急，跑起来也没人能逮住我。我去，等同于没有危险。”

　　“对，”程闻记顺着他的话说，“我那儿有能替人换声音的药丸，顾兄只要穿着衣裳，保管绝不会被人发现。”

　　顾知攘接着道：“阿璕，岑娘被救下时不着寸缕，是匪徒怕她跑了。现在秋雨连绵，一天比一天冷，匪徒定不会再这么干，也就不会发现实情。”

　　程闻记又道：“小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战场上，若非必要，主帅从不轻易冲锋在前啊。”

　　苦劝半天，没听进去，顾知攘叹了口气，毫不在意程闻记在一旁，从桌下捞住林敛熙的手紧握在手心里。

　　“阿璕，在家时，我曾与你说，惯常的毒伤不了我。其实，并非天生如此，那都是不计其数的毒药渐渐堆出来的。鱼游釜中于我是家常便饭，区区劫匪而已，阿璕不必亲自出手，交予我来办，好不好。”

　　“说完了吗？”林敛熙抽出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个一指长宽，薄薄的刀片，夹在左手食中二指间。

　　她手腕不动，光靠指力驱使刀片，使其翩跹于五指间，刀光偶尔划在桌案，偶尔留在注视它的人眼中，更多是如软绵绵的面片，四处游走。

　　移时收手，刀片不见，她将掌心无数细小的刀口搁在左右二人面前，“学练准头那年，我刚六岁，手太钝，就自己磨了个箭头，每天拿在手里转。”

　　她面无表情，直视着顾知攘，问：“和你有什么区别？”

　　顾知攘争辩，“杀鸡焉用牛刀。”

　　“顾知攘，你还记得过去你还说过什么吗？”林敛熙漫不经心，话音里的起伏和添了几回水的茶一样淡，“我不想跟你翻旧账，但每日只有几个时辰与常人无异这话，你是早忘了，还是懒得再装了。”

　　她抱剑起身，看了程闻记一眼，“走。”

　　“是，小姐。”程闻记语调轻微，提起药箱跟在她身后。

　　房间里只剩下顾知攘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