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63、案情

　　黑黢黢的房间里，程闻记第一个进门摸黑走到桌边点燃蜡烛。林敛熙、顾知攘、关崖随后进入，几人凳子没坐稳，敲门声接着传来。

　　“关崖，你先吃着。”林敛熙眼看着关崖起身，一手将他按回凳上，她出门一看，果然是前来回禀消息的陈五。

　　她与陈五走到廊下，问：“案情有进展了吗？”

　　陈五道：“兄弟们兵分两路，一路去的西城门查喜轿入城后行踪，喜轿入城当夜，是走北路，过义庄那里，绕路去的城东。”

　　说完，他补充道：“走义庄虽然不吉利，但是这个点儿出城入城的人多，西城门直行这条路难走的很，而城门往南这条路聚集了许多贫苦人家，喜轿过这儿，会被小孩围住要糖，外人要是没点儿家底绝不敢走这条路。”

　　林敛熙神色不明，“嗯，接着说另一路去哪儿了。”

　　“另一路去了梓巷，不过去晚了，天下大雨，没问到什么。”陈五说着，一扭腰从身后取出个红穗子，“但兄弟们避雨的时候，在一处不起眼儿的荒废院落里捡到了这个。”

　　林敛熙拿到面前，细看了一圈，发觉这东西与劫走岑娘的喜轿挂着的很像，她不敢确定，收在手中，拿出黎州地图，“院落在何处？”

　　“在这儿。”陈五点在上面，“走十步就能到梓巷。”

　　林敛熙道：“嗯，可还有别的发现？”

　　陈五回话，“暂时没了。”

　　她拍了拍陈五的肩，“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先走吧。”

　　“是，大人。”

　　林敛熙攥着地图，背过手，朝雨帘落下的夜空闭上眼理清思绪，移时回到房中。

　　一见她身影，顾知攘与程闻记同时直视着她起身，动作一致。

　　她的视线在二人间转了个来回，问：“你们两个来，有事儿吗？”

　　顾知攘抢着开口，“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来帮阿璕的忙。”

　　“衙门人手够。”林敛熙坐在桌前，捻起块葱油烧麦咽下，“你只休息了一天一夜，伤还没好。”

　　“是二叔的药开得好，我喝了两碗，自觉无大碍了。”顾知攘朝程闻记一行礼，“多谢二叔。”

　　林敛熙疑惑看向程闻记，“你们是亲戚？”

　　程闻记飞瞥了顾知攘一眼，眼中带刀，摇摇头。

　　顾知攘着重强调，“程大夫是程三薄的二叔，比阿璕我们大了一辈。”

　　乳香明虾卷入口，林敛熙点头，接着听他说：“对了二叔，你光说了自己年过不惑，还没说到底是多少岁呢。”

　　四十不惑，林敛熙仔细看程闻记，顶多二十上下，不由感叹，程家的医术真是厉害。

　　“跟你有关系吗？”程闻记听他这埋汰，并起手指，在脖子上一横。

　　林敛熙察觉二人又要吵，倏然放下筷子，“没正事儿就走。”

　　顾知攘道：“阿璕，我是来帮忙的。”

　　程闻记跟着说：“大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当然拖后腿的废物除外。”

　　林敛熙支棱着双手，将脸埋在其中，顿感心烦，朝二人一摆手，“你们都回去……”

　　“大人，”一直沉默的关崖忽然开口，“顾兄明锐，程大夫医术高明，熟悉黎州。”

　　“大人若是担心我泄露案情，可以此物挟制。”程闻记从怀中掏出粒金色的药丸捏碎，露出两只米粒大小的蛊虫。他一口吞下其中一只，将剩余的药与蛊虫装进个镂空金属球中，交到林敛熙手里。

　　“此物是活契的一种，但凡我做了背离大人之事，大人只要捏死手中蛊虫，即使相隔千里，我也活不过一刻。”

　　“这谁不会啊。”顾知攘怒起，“有胆量你也给我一对。”

　　“嘁。”程闻记嗤笑了声。

　　林敛熙斜看手中物，搁在桌上，少焉捡起筷子，不理二人，继续吃饭。

　　百合咸肉粥，火腿佛手酥，花月里脊，桂花银鱼，葱油烧麦，乳香明虾卷。清净吃完这顿饭，收拾好桌案，四人默不作声喝完两壶清茶，林敛熙抿唇，算是妥协了。

　　“说案情。”她抬指向关崖，“昨夜全情。”

　　顾知攘与程闻记松了一口气，目光炯炯死盯着关崖。

　　“凶手善用暗器，轻功极佳，当时他悄无声息落在我与岑娘面前的屋顶上，出招后即刻遁走，未回头确认，想来此人十分自信。”

　　“我追出去，循着他的背影到一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中，先是手臂中了一刀，来不及反应，前胸又中了一掌，接着便昏了过去。”

　　“刀伤是匕首留下的。”程闻记双手比了约莫一臂长，“大概这么长，从刀口，血迹判断，凶手比关大人矮很多，惯用右手。”

　　“程大夫说的不错，我从风速判断刀伤，亦是如此。”关崖道，“直称呼我名姓即可。”

　　顾知攘和林敛熙对视一眼，同时问：“有香粉味儿吗？”

　　关崖笃定，“没有。”

　　“好，程大夫，再说一次验尸结果。”林敛熙补充一句，“匪徒的。”

　　程闻记双手交叉立起，右手手指擦过唇峰，“此人中了毒或有疑难杂症，因为我没能验出是什么毒，所以疑难杂症的可能性大。有隐疾，不能人事，应该有一段年头了。四肢强劲，身上有许多深浅复杂的凌乱刀伤，痕迹单一，是为陈伤，像战场上留下的。”

　　“最后一点，”顾知攘道，“抓他的时候，我与他交过手，看他出手习惯，从过军没错。”

　　林敛熙见过‘唢呐’逃跑时的模样，同意他俩的看法，“大晋时局一向安稳，除了许多年前，黎州城失守带来的一场大战，能留下复杂凌乱刀伤的战役屈指可数。匪徒年纪在三十到五十之间，可从此查起。”

　　“那场大战过后，大多数军士都调走了，去往边关或者是守陇川，”关崖说，“没走的少之又少。”

　　“当朝皇帝是怕藩王握兵，威胁到他。”程闻记蔑笑了声，“有本事防着亲兄弟，却放任江湖上邪门歪道的帮派日渐壮大，要不是我程家在此，黎州早就姓江了。”

　　顾知攘：……

　　“咳。”林敛熙拿出黎州地图，铺在桌案上，“说回案情。”

　　她详细将令陈五查的内容一一道来，随之说出自己的猜测，匪徒在城中有内应，岑娘被劫因由等等，最后拿出陈五给她的红穗子，问：“这根东西，你们眼熟吗？”

　　关崖察看完说：“像是喜轿上的。”

　　顾知攘点头，“我还说为什么喜轿下方四角，只有三处有穗子，原来是掉了。”

　　“发现这东西的地方，在这儿。”林敛熙指向地图，“是个隐蔽荒废的院落，离梓巷约莫十步。”

　　“说明他们抓岑娘是早有预谋。”关崖疾首蹙额，“匪徒之中要么就住在附近，要么去踩过点儿，我去查。”

　　“正是这个意思。”林敛熙瞅着顾知攘与程闻记，犹豫片刻，“明天叫陈五跟你一起去，他人够机灵，也有眼色。”

　　关崖道：“是，大人。”

　　“西城门已有人查过，但我总是不放心，”林敛熙对顾知攘与程闻记说，“明天一早，你们两个再去一次，着重在西城门前南北方向。”

　　顾知攘嫌弃地瞧了眼程闻记，“阿璕，就我跟二叔去？”

　　“嗯，关崖身份尚在核验，暂时看不了刑部封存起的卷宗，便只能我去。”林敛熙抱臂往后靠在椅背上，“关崖，你的住所衙门应该有安排，今夜太晚，凑合睡这儿吧。”

　　关崖听命，朝她点头。

　　“明日戌时，不管有没有结果，都来这里互通有无。”她指着地图上白日里去过的茶坊位置问，“明白了吗？”

　　顾知攘和关崖没有意见，但程闻记有些不情愿，“大人为何去这儿？”

　　林敛熙在顾家别院时，被葛蘩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听弄出心理阴影，又不好直说，便低垂眼眸，含蓄道出另一个原因：“喝茶便宜。”

　　翌日一早，四个人辰时出发，分散四路。

　　关崖令陈五以官差身份在梓巷附近搜寻线索，自己安葬岑娘后，扮作行脚商，也去了那里。

　　程闻记与顾知攘分列西城门南北，除了查案，还带着林敛熙的托付。

　　——“王府不宜久留，见人行事都不方便，再者远行之人回来，需要个落脚的地方。”

　　——“最要紧的是清净，住人的房间至少三间，其中一间最好有独立的门院，朝向好，南北通透，离正门远，另外两间无所谓，左右住的时间少，能睡人就行。”

　　——“便宜。”

　　关于三间卧房中，其中一间给谁住，林敛熙没说明，但程闻记与顾知攘都觉得是自己，故此又是一通互相嘲讽，话不投机，各走各的出门。

　　余下林敛熙，早起后就一头扎进档案库，倒推时间查相似案件，足足待到日落才出来。

　　整整一天，她翻阅了不计其数的卷宗，因记录的人笔记潦草，使她颇为头疼，去茶坊便没走大路，沿着重黎江支流，走了条不见人声的小路吹吹风。

　　秋雨过后，凉风盖地，岸边青石砖上铺洒着雨打风吹过的层层落叶，踩上去依稀能闻见枯叶味儿。

　　她正在走神，忽听得附近传来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四下张望，不远处桥头上遽然跑来个男子。穿一袭玄衣，身材瘦小，一手捂着侧脑，一手紧抓着桥边护栏，停在桥中央。

　　眼看他如弱柳扶风，身子愈发歪向桥下，林敛熙瞳孔张开，暗说不好，瞬时飞身上前，在半空中接住了他。

　　然而异变突生，两人脚还没落地，怀中男子骤然来了力气，做出件令林敛熙瞠目结舌的事来。

　　她被那人紧紧搂住脖颈，一口咬在了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