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58、喜轿

　　林敛熙错愕一瞬，抱剑在胸前脸色突变，怒视关崖，“你说什么脚后跟儿想出来的废话。”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关崖解释，“拿姚姑娘做比唐突轻薄，我跟顾兄肯定不行。”

　　谈笑间正好临到码头，他一边找空处靠岸，欲接着未完的话继续说：“跟您……”

　　不料，病恹恹的顾知攘突然使力，一脚揣在他后背上，大声说：“河里凉快，下去待着吧。”

　　“哎——”关崖忙不迭施展他那极为凑合的轻功，沾湿半只脚后，扑腾到岸上。

　　“想得到挺美，”顾知攘乜视岸上，说话声音足够让林敛熙听清楚，让关崖听不见，“你家大人早就是我的人了。”

　　林敛熙闭眼深吸一口气，拿上自己的行囊，到底没憋住，搭理了他，"闭嘴。"说完随即一个晃身，落在岸边。

　　半蹲着身子的关崖见她来，起身拍了拍手，不复先前玩笑，神态中多了几分严肃。

　　“大人，接亲的不对劲儿。”

　　“发现了什么？”

　　“此路是乘船之人进城的必经之路，地早就该踩实了，近日黎州没下过雨，就算沿江也不可能如此松软，抬个喜轿就踩出瓜子儿深的脚印。”

　　林敛熙被他这样一提醒，也想通自己心中刚刚的那股子不对劲儿是缘何了。整个接亲队伍共七人，看身份，应该都是新郎官的人，并且他们都是男子，哪户人家嫁女儿嫁姊妹会放心这阵仗？

　　“追过去看看。”她将行囊紧了紧，毫不犹豫朝喜轿处小跑去。关崖肃然，半步没落后跟在她身侧。

　　别看轿夫年纪不小，但腿脚利索的紧，两人追了足足有半里路，才在密林间，重黎江的一条支流旁拦住了一行人。

　　“等等，停步查验。”

　　林敛熙站在轿前，将委任状拿出来给轿帘边的两人看，几个轿夫交换神色，眉宇间同时冒出股凶气，没听她的。

　　僵持片刻后，排头吹唢呐的老者站了出来。

　　“别伤了和气。”他摆摆手，示意轿夫几人不要惹事，随后说道，“大人，我们出城时已有查验，为何又要查一次。”

　　关崖直盯着轿帘，“他们查的不仔细。”

　　老者道：“大人，这是什么话，出城查一次，走几步又查一次，若等一会儿再有人来，没完没了，那不是要耽误了吉时。”

　　“别跟他们废话。”站在林敛熙手边的轿夫道，“我看他们就是没要够，还想再刮咱们一层皮。”

　　林敛熙与关崖对视一眼，明白些许，她抬手打断轿夫即将出口的恶言，从袖中抖出一粒金，弹指间又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香包从腰间扯下，给几人看，“诸位误会，我们刚在喜轿过处捡到了这粒金与香包，怕是新娘子不慎掉下的，特追来问一问。”

　　老者神色微变，轿夫几人简直大惊失色。

　　“你们怕什么？”关崖愈发严厉，一把推开轿夫，猛地掀起轿帘道，“唐突了。”

　　不料，轿帘只掀起一点儿，轿中人当胸一脚就踹了过来。

　　“大老爷们儿，你要不要脸。”新娘子嗓音又尖又细，却中气十足，“什么香包金子，我看你们就是觊觎老娘美色！”

　　“……”关崖吃了一亏，事发突然，欲辩无言。

　　“滚，别耽误老娘成亲。”新娘子一声喝令，“抬轿，走。”

　　轿夫的模样像是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抬轿，绕开林敛熙与关崖，继续赶路。

　　林敛熙看了眼轿帘，视线随着轿夫的脚步落在轿底，尔后忽然拔剑，猛跨了几步，提起气用力挥向喜轿后侧，哗擦一声响，硬生生将那雕花木窗划成两半。

　　转瞬间，接亲队伍未有一人发号施令，但都极有默契的四散奔逃，衣着臃肿的新娘子也失了先前跋扈，健步如飞跑向石桥，从步法上看，此人定是习武之人。

　　“关崖，搜喜轿。”林敛熙目标明确，紧抓新娘子一人不放，也往石桥处跑去。

　　新娘子急了，竟是一边跑，一边卸去身上不值钱的首饰，往她身上掷，渐渐露出斑白的两鬓及一张粗狂的脸。

　　这居然是个男人！

　　林敛熙大步朝前一跃，眨眼间从怀中摸出两枚暗器对准了‘新娘子’，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却倏地停步，脱去喜服，将那一手抱不住的衣物一股脑扔进了水里。

　　林敛熙怛然失色，不因他行为纵脱，而是那一团落入水的喜服中，竟然包着个瘦弱的姑娘。

　　她当机立断放弃追捕，将行囊扔在桥边高耸着的梧桐树尖上，跳入水中捞人，费了一番力气将人带上岸，却更是瞠目结舌。

　　那人她认识，是碧笙。

　　但，怎么会是碧笙？！

　　“碧笙，醒醒。”林敛熙探了探她还有气，赶忙用林敛叶教过她的方法，让她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

　　少顷，碧笙吐干净水，缓缓苏醒，见眼前人愣了一瞬，倏然竭声大叫起来。

　　“啊——你是何人！别靠近我！”她边喊边往后缩，“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碧笙，”林敛熙怕她引来关崖，着急解释，“嘘，你看我是谁。”随后抬起手臂挡住半张脸，“还记得我吗？”

　　碧笙吓丢了的魂飞回一半，但眼中防备并未消失，充其量是冷静了些。

　　“几个月前我们还在王府见过，”林敛熙放下手臂，“我是林……”

　　“……姐姐？”

　　碧笙如梦初醒，泪如泉涌扑进她的怀中，紧抱着她的脖颈不放，“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姐姐，我这次，真的，真的好害怕……”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整句的话，林敛熙只得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不怕不怕，姐姐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片时过去，碧笙情绪稳定不少，林敛熙怕关崖忽然出现，紧忙叮嘱她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个中因由冗长，等回了黎州城在解释。

　　“好。”碧笙干脆利落的答应，她不在乎这些，只要眼前之人是她笃信之人就行。

　　“还有，姐姐的身份不方便外人知晓，往后也莫要称呼‘姐姐’。”

　　“那，那叫什么？”

　　“我名为段璕，”林敛熙拉着碧笙的手，往她手心里写下这二字，“以后叫段哥哥也可以，叫哥哥也可以，记住了吗？”

　　碧笙郑重的点点头，手臂重新挂在林敛熙身上，恍若初见时一般，也是哭完了就抱住不松手。

　　“好了，哥哥送你回家。”林敛熙抱住她往上颠了颠，提着行囊，大步往回走。

　　算算时间，距离她出剑那刻，已经过去了足有半柱香的工夫，可到现在关崖一直未出现，要不是跟她一样追捕嫌犯，那十之七八是遇到了麻烦。

　　她在脑海中设想之后的情况，关崖被折返回来的“接亲队伍”缠住，或是喜轿中有什么暗箭，亦或者他不在原处应如何。

　　可实在没料到，出现在她眼前的会是好笑又诡异的一幕。

　　仅穿着中衣的关崖在不住撕扯姚襄的衣裙，抱臂杵在一旁的顾知攘，不知是在发愣还是看戏。

　　“闹什么闹！”林敛熙眉头紧锁，疾步走到关崖与姚襄中间，一人呵斥一声，将他们分开。

　　不等她开口问，就见顾知攘忽然移到她面前，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裹住了她，十分紧张的问：“阿璕落水了？秋来天凉，莫要生病。”

　　没了外袍的遮挡，顾知攘那一身鸭卵青色的长衣上，大片氤氲开的血色，直直映入林敛熙眼中，连带他那张本就如宣纸般煞白的脸，互相映衬得更甚。

　　“小事，”她语气和缓了些，“姚襄，过来给他处理伤口。关崖，说怎么回事。”

　　“段哥哥可算回来救我了。”姚襄挣脱开关崖，躲到林敛熙与顾知攘中间，一眼就看见了碧笙，“诶？这是哪儿捡来的小妹妹？”

　　“一会儿再说，赶紧给他包扎伤口。”林敛熙抱着碧笙走到关崖面前问，“发生何事？”

　　“一言难尽，”关崖抹了把脸，神色复杂叹了声气，“大人先帮我把姓姚的衣裳扒下来。”

　　“长话短说。”

　　“不是，我着急。”

　　碧笙扭头瞪着关崖道：“听我哥哥的！”

　　“关崖，说正事。”林敛熙揉揉碧笙的头，把她按回怀中。

　　“唉，大人是这样的，我在喜轿中发现个被绑着的姑娘，就是，她，那个，”关崖支支吾吾，“未着寸缕。”

　　“我暂时将外袍借给她遮挡，但大人您也知道，这一路不太平，我那衣裳东一个口子，西一个洞，脏臭破烂全占了。”

　　林敛熙失语，“所以你就扒姚襄的衣裳？”

　　“大人别误会，他是男的！”关崖道，“我跟他说让他穿我的，把衣裳借给那姑娘，他硬是不要，还说现打头熊剥了皮，熊皮都比我的衣裳干净。”

　　“……”林敛熙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撇嘴白了他一眼，“站这儿别动。”

　　她走到喜轿三步远，放下碧笙，给她披了件自己的衣裳，再从行囊里拿出件鹤纹白绫袄、蓝缎马面裙，让她送过去。

　　待那姑娘换好，怯生生从轿中出来，林敛熙朝她点头施礼，喊关崖过来穿上他的破衣烂衫，接着说道：“姑娘，在下段璕，刑部黎州清吏司郎中，官居正五品，冤屈尽可诉来。”

　　眨着泪眼的姑娘朝她行一大礼，尚未开口，乍然间，一大滴鲜血从空中落下，掉在了二人之间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