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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好在 ...

  •   “娘子……这些年有负于你,如今我身中这一箭,怕是命不久矣……”

      “惜我无用,到此无颜求得半分宥恕,亦不敢奢求……”

      “可……盼只盼,我走后,莫忆此番山水……”

      “让我走的安心些。”

      野湖边,顾知攘额间冒起薄汗,皱着张惨白的脸,隐忍箭伤剧痛,侧倚在榕树下时断时续交代遗愿。他本来就长了张命短的脸,如今有箭伤加持,确实像是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刻。

      姚襄和关崖在他们抵达安全处后,就被他一个眼神支使开去找车马,故此这会儿湖边只有两个人,正是他尽情装可怜的好时机。

      “娘子,嗯——”

      顾知攘又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被捏住了下巴,合不上唇齿,后面的话全咽进了嗓子里。

      “别咬了舌头。”林敛熙使自己面如冰霜,不显露出半分担心,仔细盯着他肩上的箭,取出把匕首,轻轻切下一端,然后一把从他身后将另一头的箭簇拔下,顷刻间,血流如注。

      接着,她松开手,用匕首割开他伤处四周的布料,止血上药,一气呵成,分毫没有拖泥带水,片刻都不耽搁给他包扎好伤口,将人晾到了一边。

      血虽被止住,可疼仍是疼,顾知攘忍住不喊,渐渐脸上憋起些血色,但还是气力不足,便委屈巴巴看向林敛熙,扯了扯她的袖口,眨巴着眼说:“娘子,我冷。”

      后半夜的风有些凉意在,尽管知道他伤无大碍,不搭理也没事儿,林敛熙却终是狠不下心真让他冻在那儿。

      心软最要命,轻的吃点儿小亏,上点儿小当,重的恐怕连自己都会搭进去。

      她没意识到这点,起身捡起木棍,把火堆往顾知攘的方向赶近了些,再从包袱里拿出件殷寻醉的衣裳给他盖上,坐在他面前的上风处,替他挡风。

      顾知攘没趁了心意,可怜兮兮地缩着身子得寸进尺,“娘子,还是冷,靠我近点儿好不好。”

      火苗噼里啪啦烧着,摇曳的火光让他的眸光像是坠了星光,颇有些蛊惑的意味。

      林敛熙凝神看他的伤处,起身又给他盖了件衣裳,坐回原处没上当,“缘何出现在此。”

      “娘子走得那夜,姚襄恰在城门外看见你和师父出城。我猜娘子去黎州找妹妹,便追了出来。谁知你们没走官道,我便循着你们的踪迹进山,不小心迷路落入陷阱中,一睁眼就在红烛镇了。”

      他是追来的,所以今日的“偶遇”迟早要发生,那往后发生什么,便怨不得旁人了。林敛熙心中冷笑,接着说道:“关崖。”

      “他自己倒霉,破不了案子,就被明升暗贬,调到黎州任刑部清吏司主事了。听他说,我和姚襄出城时被他看见,我追你,他追我,前后脚掉了同一个陷阱。”

      林敛熙哑然,关崖也要去黎州,还成了自己的手下,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必是要更为小心谨慎。

      “娘子,你走后我想你想的厉害,落入陷阱那刻,还以为今生再无法得见,好在,好在。”

      顾知攘抬手朝向她的方向,指尖让火光照出一层柔黄,影子半分没挡在脸上,他的眼眸恢复了透亮的黑色,一如往昔般是毫无防备的模样。

      但林敛熙气尚未消,此时根本无法说服自己轻易相信他,便欲擒故纵道:“一会儿等那位姚襄姑娘回来,你就随她回陇川吧。”

      姚襄姑娘……

      顾知攘一愣,后半句没入耳,当即从榕树下弹起身要辩解,然而动作太猛,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你中毒了?”

      林敛熙快行到他身边把脉,没发现脉象有何不妥之处,她疑心再探,但手被顾知攘拉住,慢慢贴在了他箭伤往下的心脏处。

      “姚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在陇川时,他扮女儿妆藏在云欢院替我打探消息,此次出城着急,来不及更衣,惹娘子误解,是我的错。”

      听他说到云欢院,林敛熙似有所查,“云欢院背后是谁?”

      “是你想的那个人,暗千门,江霄飞。”顾知攘不愿再隐瞒,“姚襄自□□生女相,在娘子下山后不久,被门中人误抓了上山,那时因我哀毁骨立,他们便没杀姚襄,让他留下伴我。”

      “前尘往事,不必多言。”林敛熙说的云淡风轻,“左右回不去了。”

      “不……”

      “于你,往昔我一直还停在你仍少年时。即便带你飞檐走壁,半分都不觉得累,但到你刚才中箭落入我怀中,我忽然发现……已经承不起你了。”林敛熙把自己的手从顾知攘掌心收回来,藏在另一只手中保存余温,“回陇川,过太平日子。你亲父富甲一方,义父只手遮天,再如何这一生都会过得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顾知攘唇瓣染得殷红,嘴角还挂着血迹,泄气的垂下头,“我宁愿身上再扎十几个窟窿,昏迷不醒,奄奄一息,那时你应该不再忍心抛下我了。”

      他将握过林敛熙的那只手移到她的脸上,俯身靠近,虽处于天地间,但天地仿若在此时归于无物,半分存在感都寻不得。

      风声,水声,虫鸣鸟叫,枯枝焚身,皆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静默,唯独天边两颗黯淡寂寥的星点缓缓靠近,互相照亮。

      “阿璕,相思相见知何日。”顾知攘用鼻尖贴在她的鼻尖上,迟缓偏头向下,停在咫尺间,“再不会有何日,往后朝朝暮暮,只有每一日。”

      纵使林敛熙心如擂鼓,纵使她万般想要靠近他,但却心知此时还不到时候,不能继续下去。

      她抬起手放在顾知攘未受伤的肩上,正要推开,忽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榕树后传来,“差不多行了。”

      两人霎时偏过头,随即便看见殷寻醉大步从暗处走了出来,挑了个干净平整的地儿坐下,“磨磨唧唧,腻腻歪歪,为师真是恨此时的耳聪目明。”

      “……”林敛熙心里忽上忽下,借此立即退开两步远,将脸埋在膝间,假装无事发生。

      “师父,好巧啊。”顾知攘笑的勉强。

      “可别,受不起。”殷寻醉上前把他身上盖着的衣裳掀开看了眼,“伤不重,还能走,顺着你们刚逃跑的哪条路继续往西边走,遇上岔路,松柏往左,竹林往右,其他的直行,不出两个时辰到官道,江湖不见。”

      顾知攘张口,殷寻醉见状冷眼打断他的话,“多说一句打断你的腿。”

      “师父……”林敛熙愁容满面,走到殷寻醉身边,不动声色隔开二人。

      “跟你们一起跑了的官差,是追捕你的那个?”

      林敛熙点头。

      “我只问你一句话。”殷寻醉解下身上背着的长剑,“你说去黎州上任是图一时新鲜,为躲避官差追捕,还是想做出一番事业。”

      林敛熙斩钉截铁,“我即接下委任状,自是想做一番事业!”

      “低头看看你这身打扮。”殷寻醉指着湖边,“不行就去湖边好好认清楚。”

      为隐去行踪,亦想方便到黎州上任,出陇川前,林敛熙特意做了委任状上的男子打扮,此时被殷寻醉点醒,憬然有悟。

      “一入黎州你便不是林敛熙,你只有一个身份,段璕。”殷寻醉竖立长剑,“若你此时回头,我便将此剑长埋于地底,以后你跟这小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都别再认我这个师父。”

      “师父……是我的错。”林敛熙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动荡慢慢平复下来。

      她明白师父的意思,做一番事业自要久留于府衙,关崖调任当的是她的下属,若顾知攘执意跟着,被察觉端倪是迟早的事,而一旦暴露,难免进退维谷。她可以不怕,师父却免不了担忧。

      “师父,我知道您担心我被发现,往后我会加倍小心的。”

      见林敛熙诚心思悔,殷寻醉气儿顺了许多,但顾知攘却差点闷的又出一口血。

      “师父,我有话要说。”顾知攘望向殷寻醉,“阿璕的案子已经结了。”

      他咳干净喉咙里的血沫,自顾自抢话说道:“阿璕是因为在顾府动手后,被顾府的人栽赃为连环命案凶手,才引得关崖缉拿,我明说伤人缘由,且叫来顾府下人对峙等等,当夜此案便结。”

      说完,顾知攘眼睛死盯着殷寻醉,预防他有后话。

      “师父,”林敛熙怕他的腿真被打断,瞥了他一眼,岔开话题,指了指殷寻醉手中的剑问,“这就是我爹的剑?”

      “嗯。”殷寻醉视顾知攘如无物,把剑交到林敛熙手中,“以后就是你的了。”

      “这是谁的剑?”顾知攘不解,林敛熙父亲的剑为何会出现在此。

      林敛熙:“我爹的。”

      同一时刻,殷寻醉却说:“我的。”

      两个小辈一个惊,一个悚,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殷寻醉,听他清晰且笃定地重复,“我的。”

      林敛熙手一松,剑鞘转了个方向使剑柄落在地上。尽管这剑身半分饰物、花纹都没有,但剑出鞘时,火光映照寒光落在顾知攘颈间,便足以证明这是把好剑。

      “爹?”林敛熙早如此猜过,可一直以来都迟迟不往深处想自己的猜测,而今听殷寻醉亲口说出,心中竟生出万顷波涛,凝结成泪滴涌向眼眶。

      “嗯,从今日起便是。”殷寻醉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多解释,跳上榕树倚在一枝杈上,闭上了眼。

      风从湖面起,卷起呆站着的林敛熙衣摆。

      衣摆划过长剑,割下一缕,跟着风翻飞落入榕树间。

      她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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